還有了幾萬元的積蓄,事業正在上升階段,卻沒有嫌棄我們,正式娶了我。僅憑這一點,我們就,不應該丟下他不管。”
“可後來,他怎麼對我們了?”莉莉依然不理解,“他這不是車禍,也不是爲了做生意被打的,而是爲了……”
媽媽也承認說:“這是他的不對。他有了錢,也象別的男人一樣,在外面亂花。回到家裡,我說說他,他就罵我,甚至打我。我哭過,氣過,也想過跟他離婚。你陳紅珍阿姨,也勸過我多次,可我怕再次離婚,年紀越來越大,誰還要我啊?正在我猶豫的時候,他就出事了,我就不能再提離婚的事了。唉,人誰沒有錯誤?我不能因爲他有過錯誤,就忘了他以前的恩,更不能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離開他。”
“媽媽,你怎麼這樣啊?”莉莉跺着腳說。
媽媽卻盡力溫和地說着自己的理由:“再說,你爸爸就比他好嗎?在我受到別人傷害,最痛苦,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他不僅不理解我,還罵我,打我,最後還無情地拋棄我們,連我們的死活都不顧。這樣的男人,我能跟他復婚嗎?”
“你們,又開始埋怨了,”莉莉走到竈門口,發嗲地用膝蓋頂着媽媽的身子說,“我不許你們這樣,沒完沒了地互相指責。”
媽媽佈滿縐紋的臉被竈膛裡的柴火照得通紅,象一幅活動着的油畫:“再說,你爸爸也不會同意的,他年紀倒不大,思想卻是老古派,一點也想不開。所以說,男人哪個沒有這樣那樣的缺點?這樣想想,我就理解了你叔叔。”
莉莉不吱聲了,但不是被媽媽說服,而是暫時不想跟媽媽鬧翻。所以,她默默地跟媽媽一起吃了飯,再去看媽媽去喂周寶昌吃飯。吃過飯,媽媽叫她出去,然後關了門,用坐盂弄周寶昌大小便。忙了一陣後,媽媽就虛掩上門,到責任田裡去拔豬草。
莉莉跟出去看,媽媽的責任田種得很好,秋黃豆棵矮,卻渾身掛滿果實;辣椒也長勢喜人,每一棵樹上都長着一片鮮紅的朝天椒。哦,媽媽是從河北滄州一個農村裡走出來的,所以責任田種得井井有條,幹起農活來也象模象樣的,象個地道的農婦。媽媽彎下腰在玉米地裡拔着草,莉莉亭亭玉立在一旁觀看。她總覺得媽媽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媽媽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原本是很高大的。
晚上,媽媽到村裡一家做豆腐人的家裡買了些豆腐和茶幹,給她燒豆腐青菜和茶幹青椒吃。吃了飯,媽媽就去整理病牀旁邊的那張小牀。這是周寶昌兒子回家時睡的,媽媽換了一條幹淨的牀單和蓋被,讓她睡。
莉莉怎麼也沒想到,晚上,媽媽居然跟臭哄哄的周寶昌睡在一張牀上。雖然各睡一條被子,但牀上的那股異味,媽媽怎麼就聞得慣呢?更讓她難過的是,媽媽還在半夜裡起牀,一個人吃力地弄他大小便。莉莉把頭悶在被窩裡,縮緊鼻子,擋住不斷鑽進來的臭味。她翻來覆去,一夜沒睡好。
第二天清晨,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知什麼時候,她忽然被一聲遙遠的呻吟聲驚醒,昂起頭一看,病牀上不見了媽媽的身影,只有周寶昌在難過地呻吟。她有些害怕,連忙起牀走到外面,去看媽媽養的一隻幾十斤重的豬玀,和一隻乖巧白嫩的小山羊。她不時地伸手摸摸它們,覺得很好玩。
一會兒,媽媽騎了一輛自行車從外面回來了,真的買了些肉和魚,還買了點餛飩皮子。媽媽高興地說:“今天,我們包餛飩吃。莉莉,媽媽教你包餛飩,女孩子要多學點手藝。”
於是,媽媽就開始剁菜肉餡,然後讓莉莉一起搭手包餛飩。媽媽不厭其煩地手把手教她,莉莉的心思卻一點也不在這上邊,而在想着如何勸媽媽離開這裡。可她正想開口勸說媽媽,媽媽卻搶在她前頭說:“莉莉,你就這樣包,啊。我去叫你叔叔的娘,還有他嫂子,中午一起來吃餛飩。”
“不要去叫。”莉莉不滿地說,“叫他們幹麼?我不想見他們。”
媽媽生氣了:“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你第一次來,跟他們見個面,叫一聲,這是起碼的禮貌,也算是給媽媽一個面子。”堅持要去叫。
莉莉賭氣地說:“你去叫,我就走了。本來,我想明天早上走的。”
“你,明天早上就要走?”媽媽驚訝了,停在門口,返身看着她說,“不多住幾天?媽媽還有好多話,沒跟你說呢。”
“有話,現在就說。”莉莉固執地說。
她出來時,本想呆在媽媽這裡的。沒想到媽媽的處境比爸爸還差,她幾乎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昨晚,她硬着頭皮纔在這個充滿異味的房間裡睡了一晚。今晚,她想跟媽媽準備準備,明天清晨一起逃走。想不到媽媽一點走的意思也沒有,還要請周寶昌的娘和嫂子來吃餛飩,真讓她來氣。
媽媽呆住了,失神地坐在門口那張條凳上,眼睛裡涌滿委屈的淚水。莉莉見了,連忙丟下手中的餛飩皮子,過來拉着媽媽的手,說:“走,媽媽,我們找個能打長途電話的地方,給陳紅珍阿姨打個電話。她讓我見了你,叫你無論如何也要給她打個電話。”
媽媽有些動心,順勢站起來說:“東河邊那個商店裡,能打IP長途電話。”
莉莉就替媽媽關了門,拉了媽媽往外走去。媽媽邊走邊說:“唉,是該去給她打個電話了。我們以前,可是無話不談的小姐妹。”
到了商店裡,莉莉找出陳紅珍阿姨的手機號碼,拔通後先跟她說:“阿姨,我是莉莉,我到了媽媽這裡。媽媽這邊的情況很不好,可她不肯出來。喏,你跟她說吧,好好勸勸她,她的頭腦不開竅。”說着,將話筒遞給媽媽。
媽媽接過電話,先跟阿姨拉了一會兒家常,然後就只哦哦地聽。聽聽,就哭了,淚水沿着乾燥的臉頰不住地掛下來。最後,媽媽擼着滿臉的淚水說:“紅珍,你說的話,都是對的,可我……我再想想吧,謝謝你了,不管怎麼樣,我們永遠都是好姐妹……”
媽媽掛了電話,莉莉搶着付了電話費,往家裡走去。媽媽陷入了沉思,神情有些遲鈍,不再提請周寶昌娘和嫂吃餛飩的事了。
莉莉知道陳紅珍阿姨的話起了作用,心裡高興極了,就搶着包餛飩,然後燒開水下餛飩,能幹得不得了。媽媽愣愣地看着她,一直想跟她說什麼話,可總是欲言又止。
莉莉不在意媽媽的這個神情,吃了飯,就關緊門,開始幫媽媽整理起衣服來。明天,必須天不亮就起牀,然後沿着我來的那條小路往北走,到了北邊那條埭路上,見有車過來就乘,乘到哪裡就哪裡,再轉車到火車站。上了火車就安全了,他們又不知道我們的地址,不會找過來的。回到上海,讓他們復婚。爸爸的工作我來做。其實爸爸早就後悔,早就想跟媽媽復婚了。
可沒想到,媽媽給周寶昌喂好飯,放了飯碗,就過來抓住她的手,拉到東屋裡,眼淚汪汪地說:“莉莉,媽媽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不能跟你回去。”
“爲什麼?”莉莉驚訝地望着媽媽。
“這樣做,是不道德的。我真的,做不出來。”媽媽緊緊抓住她的手說,“莉莉,你聽媽媽說,施友鬆,不是你的親爸。你的親爸,叫劉美林,就是那個服裝廠的副廠長。”
“什麼?”莉莉驚駭了。她只知道媽媽被那個壞蛋搞過,可從來沒聽誰說過自己是他的女兒。她不相信,也不肯相信,所以大聲說,“媽媽,你這是,在騙我。”
媽媽認真地說:“開始,我也不相信,就這麼一次,不會的。可你真的,越長越象他,你要是見到他,就相信了。你跟他,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臉形,身材,甚至聲音,脾氣,都象他。所以,媽媽勸你,回到上海後,去找他。他看到你的樣子,賴都賴不掉的。”
莉莉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打懵了,呆呆地坐在那兒,沒了主意。
“我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只曉得他老家的住址。”媽媽說着,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白紙,遞給她,“你去這個地址找找他,看他認不認你?”
媽媽早就這樣準備了,這張紙條已經放在了她的口袋裡。莉莉接過看着,頭腦裡亂得象一鍋粥。這是真的嗎?她將信將疑地看着媽媽說:“那你,不走了?”
媽媽點點頭:“媽媽不能走,媽媽就是這樣的命了。媽媽希望你找到他,他能認你,然後照顧你,媽媽就開心了。”
說着,又從口袋裡拿出另一張紙,遞給她說,“這是媽媽這裡的地址。你到了上海,有什麼情況,就給媽媽寫信,或者打這個電話。約好時間,媽媽到那裡,等你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