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A女以及皮皮之間的和諧,其實只是一種幻覺。而幻覺再往前走一步,就是幻滅。
沒多久皮皮提出了新的物質要求:一雙名牌旱冰鞋。
本來,他已經有一雙旱冰鞋了,但他在大商場的兒童櫃看到了一雙1100多塊的高級旱冰鞋,就又跟我要。
“你不是有一雙嗎?還好好的呢,幹嗎還要買新的?”我問。
“爸,那雙是便宜貨,只花了百把塊,難看死了,穿出去都丟人。我們班上別的同學,旱冰鞋都是好幾百買的呢。爸,你就給我買了吧,那鞋我都試了,穿着可神氣呢。”
“皮皮,旱冰鞋這東西,只是滑旱冰時穿一會兒。你看這麼多天,我一次也沒見你滑過旱冰。你還在長身體,今年買的鞋明年就小了,買太貴的不合算。再說了,別的同學鞋子也不過幾百啊?”
“我要買一雙別人都買不起的鞋!”
“那何必呢?皮皮,跟別人攀比你永遠會很累,永遠有人比你更有錢。你今兒買了一千多的鞋,明兒要是有人買了兩千多的你怎麼辦?對你,一個小孩子來說,這些東西都不重要。要比,就比成績,那玩意兒纔是真格的。”
小屁孩聽不進我的大道理,堅持要買。見我不答應,他故伎重施,抱着我的腿不停地搖,小臉揚起來眼巴巴地看着我央求:“我要嘛,我要嘛……”。
我希望A女救駕,可她又跟前次一樣,望眼欲穿地看着我。
不行,我堅決不能答應。既然皮皮已經喊我“爸爸”了,我就履行一次“爸爸”的職責,管教一下他的貪婪虛榮。
我把小屁孩從我腿上拉開,嚴肅地說:“皮皮,你必須明白,要想長成男子漢,必須言而有信!你要是想買什麼東西,你得靠自己去掙,不是抱着別人的腿討!”
這番話明顯是對牛彈琴了,小屁孩見滿足無望,瞪了我一眼,忽然朝我的腿肚子踹了一腳,恨恨地罵:“小氣鬼,黑臉狗!”
這小子怎麼這樣?一個要求沒滿足就出口傷人,實在太沒教養了。雖然強忍着沒發作,可臉色立即陰沉下來。
A女見我生氣,衝過來訓斥了皮皮幾句,要他道歉。
小屁孩是個倔乎頭,死不認錯,最後她氣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這下不得了,小屁孩又拿出看家本事,躺在地上打滾嚎啕大哭。哭了一會兒就跟岔了氣似的,喉嚨裡發出“啊呃,啊呃”的聲音。
自從有了女兒,我就見不得小孩哭,一聽到哭聲就六神無主。
爲息事寧人我只得妥協,只是心裡想: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再敢這樣我絕對翻臉。
見我屈服,小屁孩立刻破涕爲笑。
掏錢之前,我鄭重其事地說:“皮皮,這是最後一次滿足你的攀比要求,下不爲例。你必須答應我,以後再不跟別人攀比。人必須言而有信,你明白嗎?”
小屁孩穿着新鞋,立刻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可實際上,他根本就沒把這當回事。買了旱冰鞋才三天,他就忘記了那次承諾的“下不爲例”,又向我要山地車了。
貪婪是會給人帶來無限痛苦的地獄,它耗盡了人的精力,可並沒給人帶來任何滿足。
我再不妥協了,於是又重演了上次買旱冰鞋前的情形。
任憑小屁孩哭天搶地,我始終寸步不讓。我很清楚:只要我讓一寸,他就會進一尺。什麼言而有信,什麼下不爲例,這孩子一點概念都沒有,跟他講大道理毫無用處。
而A女根本起不到緩衝作用,完全一屁股坐皮皮那裡了。這也難怪,人家孃兒倆是有血緣關係的,我沒有。
所以,與小屁孩相處,我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滿足他沒完沒了的貪慾,要麼就得做惡人一毛不拔。問題是,做前者只會刺激他更加貪婪,做後者則會讓他記恨我。
什麼叫進退維谷?這就是。
但這次我決心做惡人。我清楚:我早晚有一天是必須做惡人的,除非我想破產。七八歲小孩竟有如此驚人的胃口,真令我大開眼界。可怕的是,我將以繼父這個微妙的身份,面對他這些問題。
見我始終不肯吐口,小屁孩也只得悻悻作罷。但從那天起再不叫我“爸爸”,甚至不再叫“叔叔”,而改成了“喂”,“你”。而且,我總感覺他看我的目光充滿了仇恨。
這目光讓我不寒而慄,心想:現在他還小,不敢把我怎麼樣;但要再長個十來年,他成了棒小夥,而我卻老了,怕是再不屈服就得嚐嚐他的鐵拳了……
而A女自身,跟她交往越久,越發現她物慾超強。隔三差五地,她總想拉我到商場,一進去起碼要扔幾千塊才能打發。
有一個雙休日,她竟然拉着我連逛了兩天的西單王府井,跟批發進貨似的大包小包買了一大堆東西,連後備箱都放不下,幾雙鞋還得擱後座上。其中一副太陽鏡就花掉兩千出頭,還口口聲聲說是爲我省錢,就不買那五六千的了。
她這麼瘋狂購物,讓我既耗時間又耗錢。上車後我抱怨了一句:“你這人怎麼這麼喜歡敗東西啊?咱又不是大款,每個月就這麼一兩萬塊錢,連屁都不算一個,咱得量入爲出,爲以後的生活多考慮。”
“咳,我買這些東西還不是爲了你?你說說,我要是穿得寒磣,那還不是給你丟人?別人也會說你沒本事不是?把老婆弄這麼慘。”A女非但不覺有錯,反而一連三個反問。
我心想:你少來這一套!你花錢是爲我?你以爲我是傻子啊?你自己愛慕虛榮就乖乖承認,少他媽扯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以前我前妻張佳麗,瘋狂買衣服時就愛說這話,每天出門前也塗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可問題是我見得着嗎?每天朝九晚五,她穿那身漂亮衣服我根本就看不見。下班一進門,馬上素面朝天,一身短打扮,還貼個面膜扮吊死鬼給我欣賞。我好意思讓她穿連衣裙、高跟鞋在屋裡走來走去?可能嗎?是爲我有面子?哼,你是爲你自己有面子吧。這些物質女人,怎麼口頭禪都他媽一模一樣,跟一個老師教出來的似的?可我不是三歲小孩,你也別在我面前裝腔作勢了!
想到這裡我說:“你要是真爲我,就給我省倆錢吧。你穿得好不好我不在意。我找你不是光爲了姿色,我是想過幾天踏實日子。”
她依然振振有詞:“守傑,你說我跟你前妻誰漂亮?誰賢惠?誰體貼你?”
“當然是你啦。”
“那麼,你前妻那樣你都對她那麼好,我這麼好的女人你就不肯對我好?這對我公平嗎?你也知道,追我的大老闆多得是,我卻跟了你這個條件一般的,我總得圖點兒什麼吧?再說,我一個人帶孩子都苦了好幾年了,以前跟着那個窩囊廢(前夫)也窮不拉瞎的,從來都沒好好享受過生活。你要是真的愛我,就應該補償以前應該屬於我的那些!”
這番話讓我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哦,合着我就是最後的買單人?你有病吧?虧你還好意思提那個兔八哥大老闆?我不戳穿你的西洋景就夠給你面子了,你還真拿雞毛當令箭啊?你從前遇見個不會賺錢的老公確實是你的不幸,遇着我願意考慮接受你這尾單貨也就算了,你有什麼資格讓我補償你呢?老子穿你前夫不要的破鞋,拖你前夫不要的油瓶,還得替你前夫還債,這是他媽的什麼理兒?我願意花錢是我的愛心,不願意花錢是我的權力,你前夫讓你受窮關我屁事!想要補償找你前夫去,找我幹嗎?我他媽欠你什麼了?
心裡這麼想,可嘴上不能這麼說。於是我回道:“話雖這麼說,可我畢竟只是個工薪族,我得負擔我丫頭的生活費,還要爲皮皮未來撫養作打算,要不節約點,那很難負擔得起……”
A女板着臉大聲打斷了我的辯解:“你是男人,掙錢的事兒該你去操心,我不管!不過你得給我記着,以後你跟我是一家人,跟你前妻女兒是兩家人,這你不懂嗎?你是要跟我和皮皮過一輩子的,又不是跟她們過!皮皮既然都叫過你‘爸爸’了,你就得負起親爹的責任來!要是你的錢不夠咱家用,那你可以不付婷婷的生活費嘛,一個月三千多,那得買多少東西啊?等於我白上班養活她們了!與其這樣,還不如讓我辭職回家做全職太太,專門伺候你和皮皮呢,讓我也享受享受生活!你前妻是公務員,收入也不低,讓她自己養活好了!你看皮皮他爸,還不是做了甩手掌櫃?”
我心裡立馬一陣窩火。操,簡直反了,你他媽的利令智昏了吧?竟敢打起我女兒撫養費的主意了?
我不由自主地怒吼:“你放屁!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跟你還沒成一家人呢!你前夫他是不是人我管不着,我可是要做人!”
A女這才意識到我是真發火了,馬上見好就收,換上副笑臉說:“你幹嗎呀,這麼較真,連玩笑都不能開……來,親一下。”
我煩躁地把她推到一邊。
“我剛纔是開玩笑的,只是想逗逗你,守傑你別當真!我的心能那麼狠嗎?我只是恨我前夫對孩子不負責任,把氣兒撒你頭上了。我錯了好吧?好啦,彆氣了行不?來,笑一笑,笑一笑嘛……”
到這一步,傻子都明白她並非開玩笑。她是在一步步試我的底線,能爭取我不管女兒最好,爭取不了再想其他辦法。反正一個目標:能榨多少榨多少。
這次爭吵令我對她的看法有了顛覆性的改變。女兒是我的心肝寶貝,與前妻離異,我感覺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婷婷。所以我會盡一切可能去補償她,誰他媽的敢打她的主意我就跟誰玩命。而A女這次試探,算是撞槍口上了。而這一撞,就如同泰坦尼克撞上冰山,讓我們才啓航的愛情之舟撕出一個無可彌補的裂痕。
但是,畢竟我被她深深感動過。兩個月裡,她給過我很多溫暖和驚喜。和前妻共同生活十多年,我從未享受過這樣的生活。如果要一下子各奔東西,我也有些捨不得。
焦慮中我再次想到請教軍子。
到這時,我已經開始有點崇拜軍子了。在我與A女開始前,他就曾預言那個大老闆有假,而我會很容易得手,果然被他一語言中。他還告誡我,對A女不能投入太多,該甩就要甩。這句話我沒聽進去。可現在,我已進退兩難,只能再向他問計。
我約了他吃飯,席間長吁短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守傑,你怎麼不吃啊?怎麼啦?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軍子見我情緒反常,關切地問。
“唉,還不是上次跟你說那事兒嗎?”
“什麼事兒啊?”他詫異地看了我一眼,看樣子他早忘了。
“就是我上次問過你的那個,艾秀靜。”
“哦,那×啊。怎麼着?泡上了嗎?”
“嗯……交往了一段。”
“哦。怎麼樣,哥沒哄你吧?”軍子洋洋自得。
“呃……”我苦笑一聲,“最近我跟她出了點兒問題。”
“什麼問題?中標了?你丫該不會沒戴套吧?”
“操,你瞎說什麼呢?”
“那到底怎麼啦?”
“唉,怎麼說呢?跟她處了一段,覺得有壓力。”
“壓力?哦,我明白,肯定是跟你獅子大開口,要這要那的。”
“你怎麼知道的?”我驚詫地看了他一眼,心裡想這廝怎麼料事如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