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已經被忽然飄蕩來的黑雲吞噬,只留下寥寥幾顆掛在遠處的天邊,雖然有篝火和蠟燭,但整個賽場仍然黯淡了許多,小巫師們也不再聲嘶力竭的吶喊。
裁判席上,巴格曼再一次伸長脖子,眼巴巴地望向迷宮,發覺仍然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楚後頹然嘆了口氣。
馬克西姆和馮塔納有些不明白,這位解說員怎麼看起來比他們校長還要着急?
鄧布利多動作緩慢地拎起茶壺給自己和身旁的克勞奇添茶,待客用的茶品質很好,茶湯清亮,色澤紅潤,深吸一口撲鼻茶香彷彿能品到微微回甘。
“給我也來一杯。”
焦躁得幾乎想要抓頭髮的巴格曼端起熱茶就往嘴邊送,不顧嫋嫋熱氣,燙得呲牙咧嘴也不放慢動作,舌頭上的灼痛反而讓他心裡舒坦了很多。
他放下茶杯在桌面嗑出清脆聲響,吐了一口熱氣,粗聲說道:“不知道這有什麼好喝的,看你們一晚上都在喝。”
克勞奇舔了舔上嘴脣,輕聲笑道:“天氣太乾燥了。”
“是啊,這裡比德姆斯特朗乾燥多了。”卡卡洛夫收回左右尋看的目光應了一句,努力裝出閒聊的語氣,“對了,阿不思,你們魔藥學斯內普教授呢,我今晚怎麼沒看到他。”
鄧布利多轉過頭看着他,湛藍色的眼睛透着和以往完全不同的穿透力,緩緩開口:“他身體不適,在校醫室休息。”
“是嗎,這可真倒黴,偏偏在今晚。”
“誰說不是呢?”
“……”
夜漸漸深了。
獅頭帽子隨意放在無人的座位上,四個人手裡揣着可樂瓶,仰靠在座椅上時而數數星星,時而看看迷宮。
洛倫抓着赫敏的手看了看錶,已經十點半了,他稍作沉吟,問道:“要是比賽一直持續到半夜,這算不算集體夜遊,還離開了城堡?”
赫敏含着吸管,眼珠往旁邊轉瞟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複雜。
羅爾夫耳朵動了動,看見身旁小姑娘有意動的表情,似乎真想跟他好好討論一下這個問題,連忙餵過去一枚腰果。
盧娜嘴裡嚼着腰果不方便說話,於是繼續望着月亮出神。
狹窄的彎鉤一半被烏雲遮住,微光朦朧。
洛倫往後面瞄了一眼,看見擋板旁邊的人影又往陰影裡縮了縮,再吸了吸鼻子,嗅着從裁判席上傳來的草蛉蟲的氣味,撇了撇嘴轉過頭:“我回城堡上個廁所。”
赫敏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
小漢格頓。
荒野墓地上生長着不知名的雜草,主幹粗壯卻枝葉凋敝的紅豆杉和附近的墓碑一樣,孤零零地豎立在野地上,手持長杆鐮刀的救贖天使石雕傾倒在地。
藉助微弱的星光,能夠隱隱窺見各種石雕殘骸散落在四周,彷彿是一座廢棄的小教堂,左邊山坡上,裡德爾府的輪廓若隱若現。
十幾年都無人驚擾的墓地忽然泛起一陣波動,周圍幾十英尺的空間驟然坍縮而後猛然膨脹,由樹籬圍成的迷宮光影如同海市蜃樓一般一閃而逝。
一眨眼的時間,三個人影突然出現,精緻的獎盃摔落在天使雕像的腳下。
哈利感到雙腳撞到了地面,不由得踉蹌一下,鬆開了獎盃,注意到周圍跟霍格沃茨完全不同的環境,他下意識驚聲問道:“我們在哪兒?”
陰森森的墓地一片寂靜,枯黃的葉片被微風催動發出簌簌聲響,一種異樣的感覺環繞在兩人心頭,好像有人在監視他們。
“不知道……”
塞德里克低頭看着獎盃:“是門鑰匙,哈利,有人對你說過這獎盃是個門鑰匙嗎?”
“沒有。”哈利回想起被門鑰匙帶走前看見的一幕,並肩與塞德里克站在一起,戒備地看着對面那位面容猙獰的瘸腿黑魔法防禦術教授,沉聲說道,“我想,穆迪教授肯定能給我們答案對吧?”
哈利感覺自己的傷疤隱隱作痛,他似乎明白過來什麼,屏住呼吸一邊小步挪動,一邊小聲叮囑塞德里克:“回獎盃那兒去,回獎盃那兒去……”
“當然!你會知道答案的,你當然應該知道!”那人這話是對哈利說的,他似乎完全忽視了塞德里克的存在,自顧自地看向旁邊,高聲而冷酷地說道,“出來吧。”
哈利和塞德里克緊張地眯起眼睛望着黑暗中,一個人影從墓碑間走了出來,一步步地朝他們走來,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從步態和手臂的姿勢來看,似乎是一位女性。
那人在一塊高聳的大理石墓碑前站住了,她輕盈地一挑魔杖,不算寬敞的空地中央驟然竄起一團火焰。
黑暗的荒野出現火光,哈利和塞德里克這才發現,不遠處竟然存在一口黑色的坩堝,與其說是坩堝,那更像一口石甕,寬敞得足以容納一個成人坐在裡面。
坩堝下方躥起了噼啪作響的火焰,不斷熬煮着裡面的藥材,沸騰的氣泡破裂,能隱隱聽見潑濺的水聲。
哈利也藉機看清楚了對面那道人影的面容,嗓子發緊地念出了她的名字:“貝拉特里克斯·萊斯特蘭奇。”
塞德里克當然聽說過這位通緝逃犯的名字,背上沁出一股冷汗,魔杖死死指着她。
“我知道,你一定充滿了疑惑……”
穆迪的聲音和往常完全不同,尖細而淒厲,那張遍佈傷痕的面孔上,歪斜的大嘴咧出笑容,彷彿毒蛇展露獠牙透出森然寒意,令人恐懼的變化出現了——
那些傷疤和坑洞開始生出皮肉,一點一點被填補起來,那隻鮮明地藍色魔眼猛地往上面一翻,落出了眼眶之外,木質假腿掉落在地,一隻完好無損的腿從斷口處生長出來。
穆迪教授就在他們眼前,逐漸變成了克勞奇的樣子!
臉色異常蒼白的克勞奇扭了扭脖子,繼續說道:“等我們做完了正事,哈利·波特,我再爲你一一解答。”
“克勞奇先生?!”塞德里克驚疑不定,他立即舉起魔杖,“不對,你不是克勞奇先生,伱也不是穆迪教授,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克勞奇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顧自走向坩堝,輕飄飄地留下吩咐:“先幹掉礙事的。”
一陣嗖嗖聲,接着一聲尖利的高喊撕破了夜空。“【阿瓦達索命】”
一片強烈的綠光刺透了哈利的眼皮,那位穆迪教授也曾演示過索命咒,但這道綠光和他以前見過的所有魔咒都不一樣,彷彿蘊藏着無數淒厲而絕望的嘶鳴。
“不,求求你……”
“放過我的孩子!”
“啊!”
透過綠光,這一秒鐘彷彿永無盡頭,他的傷疤劇烈地疼痛起來,彷彿尖銳的鋼針生生刺入頭骨,腦袋像要炸裂一樣。他隱約看見那個久遠的夜晚,在那間令人絕望的屋子裡,有一對夫妻也曾經面對過這樣的絕望。
……
洛倫站在觀衆席最後一排的欄杆後面,看着裁判席上鄧布利多跟克勞奇互相斟茶,談笑風生的樣子,迎面吹來的風裡夾雜着茶香和複方湯劑的微弱氣味。
“小麥,你在嗎?”
話音落下,一聲清晰的悶響在空氣中響起,家養小精靈的身影出現在洛倫面前。
小麥仰着腦袋,黑色的眼睛焦急地看着他:“摩根先生,波特先生和迪戈裡先生被穆迪教授帶走了!這是正常的嗎?我們要不要通知校長?”
“我想鄧布利多教授已經知道了。”洛倫低下頭,看着小麥的大眼睛,“這是假扮穆迪教授的人的陰謀,也可能是鄧布利多計劃的一部分,裁判席還坐着一位食死徒同謀,我也不清楚現在是否應該揭穿他。”
小麥聞言急得想哭出聲來:“那現在怎麼辦,我們得做點什麼!霍格沃茨的小精靈有義務保護每一位學生!”
“我確實想做點什麼,這需要你的幫助。”洛倫吸了口氣,將魔杖攥在手裡,另一隻手搭在小麥的肩膀上。
“家養小精靈的魔法和巫師的不同,學校範圍內的防禦魔法對你不起作用……”洛倫頓了一下,“你知道小漢格頓村莊嗎?”
小麥愣了一下,表情茫然。
洛倫也不失望,繼續說道:“我知道他們在哪兒,你得先帶着我離開霍格沃茨範圍,剩下的交給我。”
小麥沒有任何猶豫,舉起右手將中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一聲輕響後,兩人消失在原地。
……
洛倫隱藏在傾倒的教堂石牆後面,身旁是一張碑文已經模糊不清的墓碑,前方不遠處的柴火噼啪作響,旺盛地火舌舔舐着黑色坩堝,在坩堝兩側,洛倫看見相對站立的四人。
穆迪的衣服穿在克勞奇身上,相比以往整齊的西裝和典雅莊重的禮服,破爛長袍和露出一條腿的褲子顯得有些襤褸,他望着坩堝的眼睛流露出喜悅的目光。
坩堝裡,氣泡咕嘟作響,它沸騰得越來越厲害,像岩漿一樣迸濺出火花,只是水面不是赤紅色,而是鑽石一樣的璀璨銀光。
“先幹掉礙事的。”
那人輕飄飄的聲音落下,身旁的貝拉特里克斯迅捷地甩出一道綠光,直奔塞德里克而去。
洛倫心念一動,如同湖水般透明的魔力流淌進魔杖,透出杖尖,魔力在漆黑的夜色下起伏搖擺,轉瞬間漫延至二十英尺外的塞德里克身前,如水般的魔力瞬間凍結,並且分作了兩股。
一股化爲無形透明的魔力護盾,迎頭撞上索命咒,一股化作稍微淺淡一點的綠光,猛然衝撞在塞德里克身上。
塞德里克只感覺綠光一閃,沒等他仔細感知索命咒的細節,一股強大的衝擊力將他擊飛出去,直直撞進了落葉堆中,隨即身體一僵,動彈不得。
……
恍惚中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音,什麼東西在他身旁沉重地撞飛出去,哈利轉過頭,呆呆地看着塞德里克的屍體拋飛出二十英尺以外,半個身子埋進草堆,兩條腿無力地垂在外面,了無生氣。
哈利的大腦無法接受眼前的景象,他彷彿又進入了在地下魔藥教室操縱攝神取唸的狀態,除了隱隱約約覺得難以置信外,他沒有任何其他感覺,沒有悲傷,沒有恐懼,沒有憤怒,冷漠得像個旁觀者。
帶兜帽的女巫將魔杖對準他的胸口,無形的力量拖拽着他脫離地面,一把推轉過來,撞在鐮刀天使的雕像底座上,石雕在變形術的作用下將他束縛起來。
冷硬的鐮刀杆扼住胸口,哈利艱難地喘息着,碧綠的眼珠將周圍的一切收入腦海:
是貝拉特里克斯殺死了塞德里克,所以那邊能觸動他傷疤的是伏地魔,他在謀劃復活……必須要想辦法離開,不對,是想辦法逃跑。
旁邊的墓碑上寫着湯姆·裡德爾的名字……在星光下閃閃發亮的是爭霸賽獎盃,那是一把門鑰匙,再過去一點,兩條腿露在落葉堆外的是塞德里克的屍體。
……
“唔!唔!”
隱沒在草堆和石像殘骸後面,只留一條狹窄的細縫向外偷窺,塞德里克臉色泛青,哪怕是在束縛咒的石化作用下,他的臉頰仍然瘋狂抽搐,他正努力用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部位表達自己的意思:
去救人啊,趕緊去救哈利!
“怎麼,你的臉抽筋啊?”
洛倫蹲在石像殘骸後面,眼睛湊到細縫前,說話的聲音只在周圍幾英尺的空間內傳播。
“安分點吧,要不是我來得及時,現在該抽筋的就是你父親阿莫斯·迪戈裡先生了。”
塞德里克歪了歪頭,表情清晰地表達着他的疑問:爲什麼他爸爸會抽筋?
“哭抽過去唄……滿心歡喜地期待着兒子榮耀歸來,結果迎來的是一具屍體,你猜你父母會不會哭得抽筋?”
洛倫眨了眨眼,在他的眼眸中,晶藍色的幽光和雲朵一樣的陰影交織在一起,彷彿視線中的一切都褪去了顏色,只剩下數不清的,纖細白線勾勒出的輪廓。
居然是自己匆匆趕到救到了塞德里克,鄧布利多如果不知道伏地魔的算計就是了,但自己早早揭穿穆迪教授的真面目,他不可能沒有準備。
真相只有一個,鄧布利多絕對就藏在附近某個隱蔽處,而且知道自己來了。
一定要把這老頭找出來!
“……”
被束縛在半空的人型輪廓代表哈利,他全身的魔力都處在某種奇異狀態,不急不緩的勻速流轉;站在他面前的貝拉特里克斯,魔力正常。
最惹人注目的,是正站在坩堝前面的克勞奇,或者說,伏地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