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來找你,不是跟你談條件的。”我冷眼看着李成江:“而且你也知道,我爲什麼來見你。”
“三葫蘆抓住我的時候,我之所以沒死,而且還堅持到現在進來翻案,是因爲三葫蘆這個人懂江湖,做事也夠爺們,不然憑我這種人,是不會怕死的,對於我來說,死在執行臺上,是一種恥辱,但我還是咬牙挺過來了,我現在同意跟你對話,因爲我有遺憾,也因爲三葫蘆。”李成江很平靜的開口。
“說說你的條件吧。”在此之前,我是不打算答應李成江的任何條件的,因爲他當初在農貿市場乾死老冷的事,實在是把他害的太慘了,因爲他這一把事,我背了大半年通緝犯的身份,始終在東躲西藏,過着不見天日的生活,可是聽見他暮然提起了三葫蘆,我突然心軟了,畢竟他是一個將死之人,一想到李成江是陪伴了三葫蘆最後一程的人,我難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
李成江見我點頭,表情輕鬆了一些:“第一,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我被執行死刑,我都要好吃好喝,你既然能把這麼多人聚在這個監室,說明你的背景不小,所以在我被執行之前,別讓管教收拾我,讓我保留着最後一絲尊嚴上路。”
“可以。”
“第二,你出去之後,給一個電話號打電話,把我死刑的事告訴他,然後給他匯五百塊錢,這是我兒子今年的學費,我兒子叫李豪德。”
“嗯。”我聽說李成江只要五百塊錢,微微點了下頭,把煙盒遞給了他:“你找個東西,把電話號寫上。”
“再幫我給接電話的人帶句話,就說我李成江這輩子,如今算是到頭了,從今以後,讓他務必善待我的孩子。”李成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中閃過了一抹異樣的神采,可能就算這種混跡江湖的亡命悍匪,終究也捱不過山般的父愛吧。
“好。”我輕輕應了一聲。
“我的條件說完了。”李成江話音落,把腳鐐提到了鋪板上,隨後盤腿坐在了我對面:“說說你的條件吧。”
“我沒什麼條件,只是想問你幾句話。”不等李成江再次開口,我便繼續問道:“當初你去農貿市場暗殺老冷,究竟是誰授意你的,是房鬼子?翟應林?高金?抑或是安壤的其他勢力?”
“都不是。”李成江作爲一個將死之人,儼然沒有替其他人扛事的準備:“我記得三葫蘆他們第一次抓到我的那天,你也去了鬼城,既然你能跟上我,我想對於我的身份,你是有一定了解的吧。”
“我那天撞見你,完全是因爲看見了你在超市買東西的時候,誤打誤撞碰見了你。”話音落,我回想了一下張宗亮曾經對我說過的那句話:“不過,我曾經有個朋友對我說,你好像是白頭翁的人。”
“呵呵,看來你身邊的朋友,還真是旁門左道,什麼五花八門的人都有,連老白的事情都清楚。”李成江聽見我提起白頭翁,點了下頭:“沒錯,我就是白頭翁身邊的人。”
‘刷!’
李成江話音落,房間內有兩三個犯人都擡起頭,重新審視了他一眼,而這幾個犯人,都是因爲涉毒進來的重刑犯,顯然也對白頭翁的名字如雷貫耳。
“你該不是想跟我說,你陷害我的事,跟白頭翁有淵源吧?”我想了一下,總感覺這件事不可能,因爲我一不吸毒,二又沒得罪過毒販子,那白頭翁坑我一下,意義在哪呢?
“不是有淵源,而是有直接關係。”李成江並沒有跟我繞彎子,而是一針見血的接過了話題:“我們過去幹掉老冷,就是老白授意的。”
“老白,指的就是白頭翁嗎?”我頓時一愣。
“沒錯!”李成江點了下頭:“老白的手下,曾經有十幾個分銷毒品的小掌櫃,而這些小掌櫃手下,又零零總總的有着無數條脈絡,編織成了一個巨大的販毒網,而我們這種人,只是這些脈絡中很小的一股,連主動脈都算不上,頂天是個毛細血管,我加入老白這個團伙快五年了,但也只見過老白一次。”
我皺起眉頭:“白頭翁見你,是因爲老冷這件事?”
“不,老冷這次事,是老白的司機對我們講的。”李成江點燃一支菸,繼續講述道:“老白這個人,因爲從事行業的特殊性,平時就像一隻狐狸一樣,狡猾的不行,別說我們這些人了,就連手下的那些大掌櫃,想見他一面也是難如登天,所以他的司機,基本上就成了他的代言人,整個團伙裡面,除了老白,誰也支使不動他,所以他的身份,可以絕對代表老白。”
“當時跟你說,讓你們去陷害我的,就是白頭翁的這個司機?”我一臉茫然,腦海中也滿是不可思議。
“不,當時他找到我們,原話說的是,第二天一早,農貿市場那裡會發生械鬥,讓我們過去添一把火,找個時機乾死那個攤販,或者其他拉架的人也可以,只要能不留痕跡的鬧出命案就行。”李成江簡短的把話說完之後,補充了一句:“我覺得,他讓我們這麼做,應該並不是想要針對你,只是在單純針對你們這一夥人,至於那天倒黴的究竟是誰,對他來說,可能真的無所謂,他不過就是想讓你們陷入被動,而你只是湊巧去了那裡罷了。”
“爲什麼這麼說?”
“我們這個團伙的人員構成比較複雜,而我們這夥人,在老白的眼裡,連徒子徒孫都算不上,既然他的司機能讓我們出面去辦這種事,那說明這件事本身就不重要,否則以老白的實力,想要弄你們這些每天拋頭露面的混子,那真的是太簡單不過了,但你要是再想往深挖,我也猜不到原因。”
“在此之前,你們就沒有辦過類似的事嗎?”
“我們這些人,都是露出來一個,就得死一個的選手,官方的人就算再膽大包天,也不可能跟我們這些人扯上關係,你感覺我們會平白無故的,去招惹你們這些有官方背景的混子嗎?”李成江反問了一句。
“那可真是怪了哈!”聽完李成江的話,我也一頭霧水:“我的朋友跟我說,白頭翁在這個地方,已經是最大的毒梟了,手裡肯定不缺錢,而且這個人跟外人又鮮有交集,肯定也不存在欠人情的情況,那究竟是什麼原因,能讓他對我們這麼不鹹不淡的捅我們一刀呢?這件事,會不會跟白頭翁無關,而是他那個司機的個人意願。”
“有這種可能,但可能性不大,而且微乎其微,老白的司機,這麼多年一直在國內的一些邊境城市,負責上線的關係,而且他不是本地人,甚至連本省人都不是,怎麼會跟你們有交集呢,而且老白這個人異常謹慎,他既然敢把權力交給司機,就是看中了這個司機是個明白事的人,不會因爲私人關係,動用團伙的資源,所以我覺得就算這個司機跟你們有私仇,也不會動用老白手下的人,既然他找到了我們,那麼這件事,多半還是跟老白有關係。”
“他媽的。”聽完李成江的話,我暗自嘀咕了一句,心中滿是不解,我絞盡腦汁,也想不清楚,一個槍斃八百個來回都不嫌多的毒販子,怎麼會莫名其妙的乾死老冷,從而給我們潑上了一盆與他毫無干系的髒水,同時心裡也打定了主意,等我們出去以後,還得抽個時間,向張宗亮好好打聽一下這件事。
“韓飛,我知道的事情,就這麼多了,希望答應我的事情,你不要食言。”
“放心吧,你兒子學費的事,出了這個監室的門,我就給你辦。”
“謝謝你了。”李成江說完這句謝謝,自嘲的咧嘴一笑:“我坑了你一把,也因爲這件事丟了命,卻沒想到在我臨走之前,求的最後一個人,竟然也是你。”
“我幫你,不過是爲了讓你開口回答我的問題,這是交換條件,你不必心存感激。”
“我不感激你,但我替孩子感激你。”李成江再次一笑:“我能說話的機會不多了,聽我說幾句,行嗎?”
“說什麼?”
“我的故事。”
“我對你的故事不感興趣!”
“我要死了,總得活在一些人的記憶裡。”李成江看着我:“就當你又幫了我一個忙。”
我低頭點燃了一支菸。
“我十九歲那一年,在工廠打工,認識了一個廠妹,爲了省下八毛錢一支的避孕套,擦槍走火,意外有了個兒子,她把孩子生下之後,不到二年,就跟廠裡的一個車間主任跑了,剩下了我一個人,獨自帶着孩子……她能狠心扔下孩子,但我卻不能,所以後來我就拼命工作,終於天可憐見,讓我有了點小錢,後來又開了一個小加工廠,隨着孩子一天天大了,去了幼兒園之後,看見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回家之後,便總是哭着向我要媽媽,我爲了孩子,就又娶了一個,我的第二任妻子,對我和孩子真是沒得說,但她的弟弟不爭氣,因爲學木工,跟另一個學徒打起來,把對方打成了植物人,我妻子每天哭成了淚人,爲了撈她弟弟,我變賣了家產。”
“沒看出來,你還挺爺們。”我坐在李成江對面,跟這個將死之人進行着人生最後的交談。
“談不上爺們,我幫她弟弟,純粹是因爲她對我兒子好,她弟弟也對我兒子不錯,所以我救人,是爲了我兒子在報恩……我把她弟弟撈出來之後,再次傾家蕩產,那時候,我真的是什麼都沒有了,全身上下只剩下了不到一千塊錢,後來我們一商量,就去了她的甘肅老家,但是她老家那個地方臨近戈壁灘,條件實在是太苦了,尤其乾旱的嚴重,全村只有一口井,遇見旱年,別說洗臉了,就連做飯的水都供不上,而我妻子又身體嬌弱,回去之後,不到三年,就得重病沒了,臨終前,她拉着我的手,讓我幫忙照顧她弟弟,我同意了,因爲他讓我兒子,在記憶裡有了個媽……她走以後,我一咬牙,把孩子留在了甘肅,一個人出來闖蕩,我這一生命運多舛,但所幸留下了一絲血脈,也遇見了一個好女人。”李成江說話間,將手裡的菸蒂用手指掐滅,隨後用指尖站着菸灰的血液,在煙紙上憑藉記憶寫下了一個電話號碼:“從我第一次參與販毒交易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了,只是我這一死,就苦了我兒子了,憑我那個不着調的小舅子,他們這爺倆,可能這一輩子,都沒辦法離開那片荒涼的戈壁灘了,我欠這個社會的債,就讓我兒子慢慢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