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鸞被困在這間小房子裡,門被鎖上了,怎麼推也都推不開,周圍窗子也一併被封死了。看樣子,蕭九爲了關住她,是真費了一番心思的。
最後她乾脆不白費力氣了,兀自一個人在屋子裡找了張椅子坐下。
這裡昨夜剛被襲擊過,這會殘垣斷壁的也少人到來,反倒是清靜。
這情景有壞處也有好處。
壞處就是沒人來給她開門,好處則是能夠安靜下來想一些事情。
從蕭九的做法來看,必定是有些事情不想被她插手,所以乾脆見她隔絕在外。如此一來,就好理解了,眼下她是知道真相的,她的出現必定會讓真相大白。
蕭九關着自己,無非就是想與真相背道而馳。
蕭九到底,還是選擇了另外一條路,這樣一來,他與君無雙之間必定會有一番爭執,二人能耐蘇青鸞自然也是知道的,論手下見真章,君無雙此人只勝在心性高潔,未必是蕭九的對手。
可一旦如此,那麼……最終必定是要揪出兇手的。
蕭九不在乎真相了,那麼給所有人一個交代的“真相”必定按照原來的路子走下去,黎家必定是背鍋者,首當其衝的,必定是黎子壑。
黎家用從城防營施壓,迫使城主給全城百姓一個交代,但倘若……這個交代的結果,兇手反黑爲白,成爲了黎子壑,蕭璟照樣得給百姓一個交代。
“黎子壑必死無疑。”蘇青鸞想到此處,不禁都覺得背後冷汗冒了出來,“不行,不能坐以待斃,黎子壑今日來城主府本來就沒做反攻的準備。”
如此一來,無異於送肉上砧板。
“黎子壑是聽從我的勸諫而來的……”蘇青鸞最不想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局面,原本以爲是鋪就了一條流血少、死人少的路子,但是卻沒想到,這條路照樣是用鮮血鋪就的。
這麼大陣仗下來,如果最後的結局是黎子壑被定爲兇手,現場又有城防營那麼多將領在,他們是要怎麼做?
一旦奮起幫黎子壑,那麼蕭璟順勢拔除城防營,他們與黎子壑合謀製造陰兵一案再無辯駁,將他們定爲反賊順理成章。
城防營要是不想和黎子壑一同背上罪名,那麼便只有坐視不管。
無論哪種抉擇,都是殺人誅心的行徑。
“阿九爲什麼要這麼做?”蘇青鸞才發現,她居然一直以來都沒有去正視過蕭九的意圖,都是他們先入爲主的要一個真相。
可對蕭九來說,這個真相是否那麼重要?
他口口聲聲所要的真相,絕對不是還黎家一個清白,而是……他自己十年前的真相,而如果將城主扳倒的話,勢必會讓他斷了線索,所以……他乾脆不惜先扳倒黎家?
是這樣的嗎?
還是說,如同蕭定山所說的那樣,其實蕭九從頭到尾都只是爲了回來奪取屬於他的一切,他騙了自己?人這一輩子,始終逃不過權力與慾望的鬥爭,蕭九也不例外?
蘇青鸞越往下想,越覺得雙手冰涼,“蕭九,你當真還是做了自己最不想做的那種人嗎?”
難怪呢,他一直在強調父親將這樁案子交給他是什麼意思?
城主讓他琢磨,琢磨到最後,他是琢磨出來了。這案子城主最想要看到的結果,蕭九就按照這個結果來做。
“不行,如此一來城主府必亂,雲城必亂。”
蘇青鸞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斃了,起身來檢查看能否有一處可以逃出的地方,但周圍全都被封死了,無論她怎麼推都推不開那把鎖。
“難道真的是插翅難逃嗎?”
蘇青鸞有些頹敗的喃喃自語,說話的時候卻看了一眼頭上的屋頂。
“屋頂!”
蘇青鸞忽然一個激靈,整個人又活了起來,她乾脆拎起一把椅子,順手掄了兩圈,藉着力道往上一甩,頓時只聽得屋頂瓦片被砸碎的聲音,稀稀拉拉的落下了碎瓦片。
一片光影從被打破的屋頂投了進來,蘇青鸞欣喜不已。
藉着力推的柱子,毫不費力的上了房樑,登上屋頂,藉着屋頂的高處看青山居那邊,隱約傳來一片亂勢,蘇青鸞暗道了句不好,趕緊跳下屋頂趕了過去。
青山居那邊,的確是亂成一鍋粥了。
蘇青鸞趕到的那會,黎子壑已然暴怒而起,怒指着蕭九,“你設計陷害我!”
就連君無雙都整個人頹然了下去,雙手拿着那個自己親手打開的子母環,難以置信的看着了裡面寫着黎子壑的名字與八字。口中不斷喃喃的重複着一句話的,“不可能是這樣的,明明我親眼所見,上面是蕭定山纔對……”
他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雙眼中難掩的憤怒與失望,看向了蕭九,“你動了手腳?”
蕭九不以爲然,“這證據是你司理院從班頭的案發現場找來的,最開始時也是你信誓旦旦,這玉環是誰的,誰就是假扮的陰將軍,現在……這玉環證實是黎子壑的,君大人,公事公辦。”
“定然是你當街走馬搶走的時候動了手腳,我定不認這虛假的真相……”君無雙咆哮了起來。
但城主在上,豈容君無雙如此當場無禮,當即下令讓人將他拿下,“君無雙錯勘陰兵一案,暫不適合管理司理院,又與兇手同氣連枝,先行下獄關押!”
君無雙已是絕望,“誘我入局,這司理參軍當來何用?”
可黎子壑卻不認這結果,在城主下令拿他的時候,他豁然朝着侍衛出手,一路打出了青山居,“蕭璟、蕭九你們父子聯合陷害我,今日是你們逼我的……”
黎子壑與侍衛聯合打到外面。
可外面一直旁聽着的,是大半城防營的將領,剛纔在裡面的結局大家都有目共睹,而今黎子壑證據確鑿,此刻做殊死搏鬥,這些城防營的將領一時面面相覷,不知該出手相助,還是做壁上觀?
城主走了出來,道:“黎子壑假扮陰將軍,率其麾下假扮陰兵一案現已水落石出,兇手拒不伏誅。爾等昔日乃是都尉府麾下,但到底也是雲城之兵,今日你們如若幫着兇手一併反抗,皆與兇手同罪,其罪當誅!”
此言大有雷霆之鈞,這一言便將這些將士的路給堵死了。
你們若念及舊情,就是亂賊,當誅!
是以此刻,這些將士們全都不發一言,黎子壑又證據確鑿,誰想當這個亂賊?
頓時,全場鴉雀無聲,只有黎子壑與侍衛打鬥的聲音。
黎子壑輸就輸在手無寸鐵,只得邊打邊退。
但黎家到底還是有做了完全準備的,黎子壑見整座城主府的上的侍衛傾巢而上,此刻刀柄剪輯怕是不要了自己的命不罷休,想要突圍出去也是難上加難了。
於是,黎子壑一聲哨響突起,響徹城主府。
昔日城防營的兄弟全都有家室在雲城,誰都不願意與他揹負上陰兵案的罪名,但最起碼,他還帶了自己的親兵一路隱匿在暗處。
而今黎子壑這一哨響出,這些隱藏在暗處的親兵聞聲而動,紛紛出動,雙方陷入了膠着當中。
而當蘇青鸞趕到的時候,正是此刻。
她闖入了這混亂之中,一時之間失了準頭,只在混戰之中大喊,“真相不該是如此,子母環呢,子母環的證據確鑿,兇手不是黎子壑啊!”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兇手是誰。
可是此刻,哪裡還有人能夠聽她的話,在這刀光劍影之中,這一路奔跑過去刀劍無眼,好幾次差點傷了她,幸而她也是個練家子,每次都堪堪避過。
她看到侍衛羣拼命圍堵着黎子壑,誓要將他圍死困死的架勢,而黎子壑的親兵則極力突圍。
眼下情形,誰還在意蘇青鸞的吶喊。
“君無雙呢,君無雙在哪裡,他不該任由局面發展至此啊!”
蕭九沒想到蘇青鸞居然還會掙脫他的鎖,見她在刀光劍影之中,怕傷到她,頓時也顧不得隱藏自己了,便是衝進了廝殺之中,以身擋住那些危險,將她納在懷中。
“青鸞,先回去,容後我再向你解釋這一切。”
蘇青鸞難以置信的看着蕭九,此刻她只覺得渾身懼怕,她甚至覺得這個都不是她最熟悉的,並且與她曾有過最親近的肌膚之親的男人。
她搖着頭推開了蕭九,“你連我都騙。”繼而她朝着青山居前衝去,見君無雙已然被侍衛押下,一副頹然蒼涼的局勢,她衝着君無雙喊:“證據呢,不是有證據嗎?”
不提這證據還好,一提這證據君無雙竟當場哈哈大笑了起來,沒有任何言語,狀如瘋癲,掙扎了幾下又被扣押在地。
蘇青鸞全然明白了,她轉頭看向蕭定山的時候,卻見蕭定山不知道在城主的耳邊說着什麼,父子兩人的目光全都齊刷刷的看向了那羣城防營的將士們。
隨後,蕭璟朝着蕭定山點了點頭,吩咐了一句“你去辦吧!”隨後城主便捂着頭離開了,興許是見到這殺戮的場面,頭痛又犯了。
蘇青鸞心頭劃過一絲涼意,像是驟然明白了他們在籌謀什麼似的。
蕭定山生性多疑,做事必定斬草除根不留後患,而今雖說城防營的將士們站在那裡,但今日前來的必定是黎家的人,今日礙於罪名不敢妄動,難保接下來的與黎府再度聯手……
所以,他們這是打算痛下殺手了!
蘇青鸞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也管不得其他了,徑自衝到這些將領前去,高聲喊道:“你們乃黎家舊屬,有罪無罪,皆是同罪!”
這話一出,激起千層浪,人心皆有變動,但是卻又有諸多懷疑。黎子壑一事,他們不好出手,可如若同罪……
還沒等得及衆人思慮這事情,卻聽得空中“咻咻”的聲響如疾風而至,在不遠處高牆上集滿了蕭定山調來的弓弩手,箭矢穿過未曾反應過來的將士胸膛間。
頓時,蘇青鸞的話有了辯證。
蘇青鸞這一次沒能料到蕭定山的速度這麼快,並沒能躲得開,幸而是蕭九她的身手一撲將她給撲倒在地,否則也如那些被箭矢穿插過胸膛的將士一樣了。
廝殺聲,再度轟烈了起來。
原本還有所忌憚的城防營將士,這一刻不想當反賊也只能當反賊了,城主府廝殺成了一片。
這頭,將士們無可抵擋,即便有躲得過第一輪箭矢的,很快第二輪又接了上來,能搶得到武器的便千方百計的殺向黎子壑那頭,以求會合。
搶不到的便一輪接着一輪倒在血泊裡,無一倖免。
而另一頭,黎子壑的人再精勇也有限,終究抵擋不住如潮水一般源源不絕涌來的侍衛,在逐漸被侍衛包圍住的時候,黎子壑他們只好一路後退。
蘇青鸞看得心中焦急,忽然她看到後面調兵時譴下的十幾匹戰馬,蘇青鸞心生了一計,推開了蕭九跑到後頭去。
在蕭九還沒來得及追去的時候,只聽得駿馬喧囂之聲,鐵蹄踏地,朝前方衝了過去,而蘇青鸞則追隨在這些朝黎子壑那邊衝去的馬羣后,嘶聲喊着:“奪馬出府,不要停留!”
饒是蕭定山人多勢衆,如果黎子壑搶奪過戰馬殊死衝突,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
戰馬衝入侍衛圍攻黎子壑的陣勢當中去,衝亂了蕭定山的指揮,黎子壑也帶人順利的趁着馬勢衝來,拽住繮繩便翻身上馬。
蘇青鸞見了此狀,稍稍鬆了一口氣。
但下一刻,黎子壑的方向卻讓蘇青鸞的臉色又再度緊凝了起來,他的方向竟然不是朝城主府外衝去,而是……
蘇青鸞驚見黎子壑所去的方向,竟然是……蕭定山!
是了,蘇青鸞這才反應過來,黎子壑何等男兒,自小在軍中磨礪出來的男子,哪裡容得下這等骯髒齷齪的栽贓手段,他便是寧死,也要斬下蕭定山的頭顱。
蘇青鸞只覺得心前心血翻騰,頻頻搖頭,“留得青山在,何必如此?”
蘇青鸞這話音還沒落下的時候,便只見黎子壑這駕馬一衝,手中長刀一揮朝蕭定山砍去。
可蕭定山到底也身手不弱,驚險避開了黎子壑這一砍,緊接着便有無數的侍衛朝他那邊護了過去。
黎子壑駕馬勢洶,這一刀砍不下蕭定山的頭顱,一怒之下竟也大喝了一聲,將手中的長刀朝蕭定山奮力一扔,這一扔用盡全力,即便蕭定山再躲,雖躲過了要害,可也一刀穿過他肩胛骨,頓時鮮血染紅了錦衣。
蘇青鸞看得心中冰涼不已。
然而,黎子壑此刻駕馬疾馳的方向,竟是朝蘇青鸞這邊而來。
蘇青鸞呆呆的站在那裡,任憑刀光劍影掠過之處,羅裙翻了血跡,駿馬橫衝而來,她也巋然不動。直到黎子壑打馬自她身前過的時候,一個斜身下來,將站在當處的蘇青鸞一撈,順勢一帶,帶到了他的馬鞍上。
“我……”蘇青鸞正想開口的時候,忽然只覺得一把冰冷的匕首橫在她的脖子上。
耳畔,只傳來黎子壑憤怒的聲音,“你騙我!”
蘇青鸞的心也跟着涼了下去,她該如何跟他解釋?
只是,不用她解釋了,在黎子壑這一匕首橫在蘇青鸞的脖子上的那一刻,不知從何處來的一支箭矢驟發,倏忽間風聲一緊。
甚至於黎子壑都還沒來得及分辨出這一支箭矢從哪邊方向發來的時候,出於天生的嗅覺,黎子壑狠力的將馬鞍上的蘇青鸞一推,推落了馬下。
在下馬的那一刻,他手中的匕首也一併脫離掌心,與她同時落地。在羅馬的那一刻,她儼然感受到黎子壑掌心的鬆動,掉落時甚至他的手還撫上了她的容顏。
只是,這一撫,在掉落下去的時候並沒有徹底觸及,只來得及指尖劃過她的脣瓣,劃花了妝容,挑散了她的鬢髮。
在她落地後擡起頭看去時,一支羽箭飛旋而至,直插入黎子壑的心膛之間,黎子壑僵直着坐在馬鞍上,再無力催促駿馬前行,任憑駿馬無邊亂竄。
蘇青鸞呆住了,甚至都沒有力氣起身了,只有被黎子壑劃花了的殘妝與翻飛的鬢髮,凌亂無度。
她側首,朝着箭矢飛去的方向看去,赫然只見,蕭九持着一張弓站立原處,仍舊保持着放矢而去的姿勢。
風吹起,吹起這周邊一片血腥氣,席拂過這片權力的戰鬥場!
她的阿九,終究以她所不認識的模樣,立於高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