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時,冷越被人叫到了大將軍府,說是有要事相商。
冷越見到吳啓時,除吳啓外,旁邊只有吳薔一個人。按照慣例,商量要緊時吳笳一般都會在場,冷越猜到肯定是發生什麼急事了。
吳啓道:“昨晚接到急報,長嶽久攻不下,再攻不下來對我方非常不利,我讓吳將軍一早整軍,這會兒可能快要出發了。”
冷越一聽,心想:“既然有要緊的戰事都沒有通知我,看來是有別的事情要交給我了。”
吳啓接着說道:“最近朱先武派人遍訪天下名士,想要尋找得力的謀士,稻縣李恆早有盛名,我猜朱先武的人可能已經到了稻縣了。你是先生的學生,他既要你來投我,朱先武肯定請不動他,我就怕朱先武會對先生不利。”
吳薔道:“是啊,朱先武野心勃勃,如果他請不到長之先生,肯定也不會讓先生投到我們這邊。”
冷越對此事也曾憂慮過,但沒想到事情到了如此緊要的地步了。
“先生讓你來幫我,如果因此惹禍上身,我肯定也會過意不去,今天找你來就是想讓你趕緊回稻縣保護先生,當然要是先生肯隨你來定州,那是最好不過的,要是不願來,你安排個妥當地方,兵馬錢糧你儘管調動。”吳啓說道。
冷越謝過了吳啓,急急忙忙出了大將軍府,很想往去長嶽的方向去追吳笳,但又想到:“我這麼冒然追過去算個什麼回事呢,還是回去算了,在這亂世,不告而別本就是常事。”
當天,冷越便帶了一百精兵,朝稻縣趕去。
到達稻縣後,冷越命隨行的兵士停留在驛館,自己換上常服隻身一人前往李恆家。
李恆家院門緊閉,裡面一片寂靜。
冷越敲了敲門,來開門的是個剛來不久的小童,他見了冷越,便猜到冷越是來找李恆的,眼睛一直盯着冷越的臉看。
“先生在家嗎?”冷越問道。
“你是何人?”小童手扶在門上,並未輕易打算放冷越進去。
“我叫冷越,是先生的學生。”
“冷越?”小童眼睛瞬間睜大了些,又接着問道,“可是吳家軍中的冷將軍?”
“正是。”冷越點了點頭。
“那你跟我進來吧。”小童放開手,讓冷越進了門,又伸出頭去看看外頭有沒有跟着其他人。
冷越一進院,見四處冷冷清清,除了這小童便不見其他人。
小童將冷越引進屋,招呼冷越坐下,道:“先生走了好些天了,學生最近也都不來了,剩下我和張爺爺看院子。”
“先生怎麼突然間走了?去了何處?”冷越問道。
那小童再一次靠近冷越,仔細看了看冷越的臉,疑惑地問道:“你真是冷將軍?那我問你,先生的書房是哪間?先生最愛看何書?”
冷越笑着一一答了,小童這才放下心來,道:“早在五天前先生突然就上英山去了,第二天來了幾人找先生,穿着談吐都像是有身份的人,我猜先生可能是想躲着不見那些人。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先生走前還一再交代,說是除了你,不能向其他任何人透露他的行蹤。”
“他知道我要來?”冷越問道。
“不錯,他還說他在英山不會出什麼事,讓你先回家看過你母親,再去英山找他。”小童道。
冷越心道:“師父真是料事如神啊,他猜到了我要來稻縣,還猜到我會先來找他,所以提醒我先回家看望母親。”
冷越回到家,將無敵拴在了家門口的一棵橘樹上,心下感嘆道:“才一年,樹都長粗了這麼多,我娘怕是又老了些。”
冷越一回頭,見母親戚氏手裡提着竹籃正立在門口。
戚氏五十歲上下年紀,頭上包着頭巾,沒有一絲頭髮散亂在外面,臉上雖顯得蒼老,從頭到腳卻收拾得齊齊整整。
冷越幾步跨到戚氏面前,大聲喊道:“娘,娘!”
戚氏一見冷越,眼裡噙滿淚水,又笑着轉過頭讓冷越進屋。
母子倆敘了好些話,戚氏看得出來冷越還有要事要辦,便催道:“你有事你就先忙你的,是娘送你學藝,希望你有個好前程,如今你也出息了,我不耽誤你,你去就是了。”
冷越拜別了母親,急匆匆地出了門往英山趕去。
李恆的大弟子蘇瓊長年在英山隱居,英山夏日清涼,極爲隱蔽,李恆從前每年都要過去避暑小住。
冷越在三年前也隨李恆去過一次英山,此次再到英山輕易就找到了蘇瓊的住處。
幾間小屋依山而建,屋前視野開闊,眼下羣山綿延,雲霧環繞,山間清氣充盈,實乃避世的好地方。
冷越走近小屋時,李恆正在屋前一木頭上坐着,埋着頭清理面前的一堆草藥。李恆穿了一身灰黑長袍,身軀稍顯瘦小,長鬚略有些花白,但面色紅潤,有着他那個年紀的人少有的精氣神。
李恆擡頭看到冷越,也並不感到意外,好像他早就坐在那裡等着冷越的到來一樣。
冷越疾步向前,拜倒在李恆跟前:“徒兒拜見師父,給您老人家磕頭了。”
李恆也不起身,只是向冷越笑着:“起來起來,去搬個木樁兒過來給你大師兄挑揀藥材,他下山送藥去了,天黑纔回得來。”
“師父料到了朱先武要來找你?”冷越坐下問道。
“哪裡的話,爲師去留無礙,豈會受他左右,我只不過是想來這兒住一陣清靜清靜。”李恆眼睛盯着面前的藥草,一副無所住心的樣子。
冷越知道李恆性情高傲執拗,他說了什麼是不喜歡對方去深究和質疑的,即使是他真受了朱先武逼迫,他也不會承認。
冷越道:“吳大將軍擔心朱先武對師父有歹意,所以讓我回來看看。”
“我看他是想讓你順便勸我出山相助吧?”李恆飛快地看了冷越一眼,眼神尖銳。
李恆說話向來直接,經常有一針見血的話說出,讓對方有接不過來的感覺,冷越被李恆問得一愣,笑道:“師父乃當世智囊,大將軍有請您出山的意思也不奇怪,只是他也沒有明說。”
“吳啓雖與我多年交情,我派了你去了就已經很對得起他了,他肯定不會明着說想請我出山了。”李恆說着,突然間眉頭緊皺,“哎,吳啓……只怕走不長了。”
“師父此話何意?”
“昨日陳軍襲擊襄城,但並沒有一舉拿下襄城,朱先武這是在放長線釣大魚,你和吳笳都不在,吳啓親自帶兵去救襄城,只怕凶多吉少。”
冷越知道李恆足不出戶也能知天下事,但想不到他消息能得到的這麼快。冷越又想到蘇瓊下山送藥,可能消息正是從蘇瓊那兒來的。
“凶多吉少?何以見得?”冷越問道。
李恆緩緩道:“他們吳家軍早先就敗在襄城一戰上,襄城是吳啓的軟肋,朱先武這明顯就是想趁機將吳啓引過去。吳家軍近年能有這麼大陣勢,全靠吳笳能打硬仗,吳啓已經不是從前的吳啓了。吳啓的弱點就在於心結太重,生怕再失了襄城。”
冷越道:“師父當初讓我投吳啓,不就是料定他最後能成大事嗎?”
“不,是吳家軍這支軍隊,還有他吳家人的王霸之氣。”李恆擡起頭來,堅定地看着冷越接着着說道,“他們吳家人幾代人都是宋國響噹噹的大英雄,個個氣度不凡,有勇有謀,除了受祖輩的影響,還有他們血脈中流淌的這股王霸之氣。”
“有勇有謀?”冷越嘀咕了一句,隨後又想到了吳笳的壞脾氣和心無城府,便問道:“師父就見過吳笳一次,你不知道他性情暴躁,心無城府,哪裡來的有勇有謀呢?”
李恆擡頭哈哈笑了兩聲,道:“吳笳的脾氣我怎會不知道?都說軍中人輕易不敢惹他,連他叔父的話有時都不聽,但這又怎樣呢?這只是大家表面看到的,你想想,吳笳可有因爲脾氣火爆犯下過大錯?”
“這倒沒有。”
“相反,他這脾氣反而給他立了威,讓敵人和下屬對他心生畏懼。他違揹他叔父的意思,說明他並非是個聽話的人,年輕人太過於聽話不是好事,聽話的人是不會有重整山河的氣概的。”李恆言語中處處透露出對吳笳的欣賞。
“那心無城府又如何說?”冷越問道。
“吳笳只是心懷仁義,百姓渴望的正是仁義的君主。”
“君主?”冷越吃驚地問道,他雖知吳啓有稱霸之心,但想不到李恆竟會將吳笳放到君主的位子上去假設。
李恆仰頭望了望天,嘆道:“當下形勢,朱先武的勢力看似有席捲之勢,其實不然,朱先武只有爲相的命,沒有爲王的命。”
“師父對自己的判斷當真如此自信?”冷越玩笑道。
李恆輕笑着,很有把握地點點頭。
冷越見李恆隻字不提要出山相助吳啓的事,也不好再開口問。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李恆突然說道:“你和這吳笳交情不一般吧?”
李恆銳利的目光朝冷越射過來,嚇得他心口砰砰跳得厲害,忙笑道:“還行還行……我不怕他,就我敢惹他,他聽我的……”
冷越在李恆門下學藝時,雖並未和同門的哪個師兄弟有過任何曖昧關係,但有時與那些長得稍微好看些的走得近一點,就總擔心李恆能瞧出點什麼來,李恆剛這麼一問,還真讓他有些心虛。
“聽你的?行,要是你能保證他能按我的意思來,我就和你一道上定州。”李恆笑着看向冷越,眼睛稍眯着,讓人感覺他那雙眼睛埋得很深,總傳出着銳利的光。
“這……師父的才學肯定會讓吳笳信服,用不着我保證。”冷越知道李恆話裡有話,便用恭維的話勉強躲過了李恆拋過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