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先是大吃一驚,再看到那一行輕飄飄連個腳印子都沒留在雪上的男女,以輕鬆隨意的姿勢守住下山的各個角度,死死地堵住衆人,氣氛頓時變得冷澀僵凝,連呼吸都彷彿慢了一拍。
燕洛城臉色微變,望着那出聲的男人,男人罩着一張鐵灰面具,一身玄衣墨帶,顯得頎長而神秘,原本沉悶單調的顏色硬是被他穿出了一種飄逸的氣質,若一支墨蓮靜靜地綻放。
這麼多年來,他們交手過無數次,而他,燕人驕傲的他,沙場從無敗績的他,再未在這個男人手上贏過,他不得不拱手讓出兵權,雖百般拉攏燕霜痕,又怎麼比得上軍權在握的感覺?
——這樣的他,怎麼會不知道這個男人是誰?
“你功力恢復了?”
燕洛城的聲音緩慢而低沉,看着我,眸中透出瞭然,接着臉上露出一股懊惱,燕霜痕低下了頭,微微顫抖。
我一怔,跟着恍然,燕洛城長居燕都,縱然消息靈通,又怎麼知道我功力被封這等隱秘之事?必定是我身邊的人透露與他,而如今,連這個所謂的‘內奸’都不用費勁調查了——除了燕霜痕還能有誰?可是她身爲燕國舉足輕重的第一大將,我卻不能說她對燕洛城說出我的情況錯了,只是,作爲昔日的朋友,心頭難免有些惘然罷了。
斜斜挑起長眉,我無邪的笑容染上了三分邪氣。
“不然,你以爲我會輕易讓你抓住我的手?也不知是你抓住了我呢,還是你湊上來讓我抓住?”
我話音未落,燕洛城手下臉色大變,便欲撲上來,燕洛城武功不高,力氣卻不小,我只用了三成內力反握向他的手腕命脈,即便是內力深厚的人在我手裡脫困,也頗有一些難度,旦他卻在一掙之下,脫離了握的掌控,看來我的功力恢復得也不純粹,目前能調用的內力怕不過七八成。
其實整個過程電光火石,燕洛城急速後退也不過僅僅挪出了左腳,右腳還未動,我又閃電般出手,這次,若讓我擒住,燕洛城用哪隻手抓我,我救要廢了他哪隻手!
意外又生!
白光一閃,打橫伸出一杆銀槍,堪堪阻住我凌厲再不留情的動作,燕霜痕那邊不約而同地大出一口氣,而紅綃卻忍不住大聲喝罵起來。
“好你個燕霜痕,恩將仇報,忘了當初是誰救了奄奄一息倒在路邊的你?這等無恥,當真是我紀紅綃瞎了眼——”
“紅綃——”我淡淡喚道。
紅綃滿腔憤怒地瞪着燕霜痕,不說了。
燕霜痕一手將燕洛城拽到她身後,一手將長槍駐地,慘然而笑。
“我雖不想救他,可他終究是燕國儲君,霜痕若讓小姐失望,這邊的事兒一旦解決,霜痕定然自刎以謝小姐。”
我淡淡地注視着她,鳳眼深沉無波,她這番迴護燕洛城的舉動,真的只是忠君愛國這般簡單?
“燕將軍嚴重了,所謂各爲其主,將軍若當着自己的面讓無憂下屬傷了貴國太子,那才真的需要自刎以謝天下。你與紅綃便是金蘭姐妹,割袍斷義也已足夠,畢竟忠義不能兩全。”
往日的種種如灰飛煙滅,我不再是那落寞行走天涯的小乞丐,她也不再是那家門陡變逃出生天的孤兒,我救她不過是惜她女兒身卻容貌英颯,她初服我也只因我的武力讓她看到了報仇的希望,那種結伴行走江湖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也許緬懷,也許惆悵,然而這就是不能回頭的人生。
崖邊面具覆面的玄衣男人,輕輕走到我身邊,伸手覆住我的雙眼,眼前一片黑暗,我卻感到了溫暖,他以爲我會流淚,可是脆弱一向不是我的強項,這世上,能讓我流淚的事情正在一件一件減少呢。
“沒事兒,你倒真把我看成了嬌貴小姐。”我揚眉衝他一笑。
轉頭,看向燕洛城,燕洛城的眼神還有些陰冷,但臉色已經恢復正常。
“太子殿下,纔剛兒你們來之前,我正和霜痕打賭呢,若我贏了,霜痕帶着她的部下退軍十里並且歸還糧食,若霜痕贏了,我鳳家再奉上五萬擔糧食,任霜痕處置,無憂不才,稍稍贏了一招半式,不知燕將軍何時兌現承諾?”
燕洛城反應甚快,聞言哈哈大笑,“你們姐妹倆私下也玩得這麼大嗎?可惜我晚來一步,不然也想參一腳呢!”
那黑衣少年脣角露出一絲冰冷的諷笑。
“燕將軍雖然打賭輸了,可是你們的賭注原本就作不了數,糧食壓根不在將軍手上,這些百姓也不是將軍的手下,既虛無縹緲,又如何做得賭注?”
那邊衣衫破爛的百姓也大聲喧譁起來。
“就是,你們賭你們的,糧食我們早就吃光了,要糧沒有,要命一條……”
“我家小狗子都幾天沒吃飯了,什麼糧食不糧食?沒見過……”
“原來他是燕將軍啊,不是說燕將軍是女的嗎?”
“就是啊,拿我們的糧做賭注,果然是女人……”
一句一句,逐漸不堪,在性命攸關的時刻,人性選擇了自私。
燕霜痕臉色慘白,深眸漆黑,燕洛城偏頭看着她,嚴厲的面龐上帶出些許溫柔。
“這樣的一羣人,你還要護着他們嗎?”
燕霜痕不語,也許這一刻,會牢牢地記在燕霜痕的腦海裡,終生難以磨滅,從背叛到被背叛不過短短一瞬,人性經不起考驗,最後遍體鱗傷的總是自己。
所以我不考驗人性,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那一刻對你感激對你關懷對你戀慕,在下下一刻又或許陡然化作滿腔仇恨無情地吞噬你——人心是世上最難把握的東西。
“下面,終於有一場架可打了吧!”
我長出一口氣。
“生擒燕國太子,也不錯。”璃浪笑得詭異。
燕洛城果斷地一擺手,他帶來的那些人迅速地分成兩組一組轉身向後面對莫離哥哥他們,一組向我們圍了上來,在他眼裡,他不怕我們在山下有埋伏,我們有,他也可以有,何況這麼多武林高手想在千軍萬馬中送走他一個應該輕而易舉,如果能抓到堂堂貴胄將軍,那麼他們不但不用突圍而去,還能談判下種種好處來。
他這麼想本沒有錯,在這關鍵的收網時刻,他將一切可能發生的都已考慮過一遍,他的計謀即將取得完勝,就算全場他只顧忌我一個,難道這麼多人還抓不住我?
他是個自信自負的人,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可是他沒有想到,他的對手不僅僅是錫勒的貴胄將軍,他沒有知己知彼,所以只能一敗塗地。
嘖,還有這些所謂的‘武林高手’,有些我還能叫得出名號,其餘大部分不過是二三流的人物,連我們是誰都沒搞清楚,也敢出來賣弄?
我扯了扯璃浪的袖子,他側低頭看我。
“你去打發了吧?小雞用牛刀殺才過癮哪!”我‘悄俏’地用在場人都能聽到的音量道。
那羣人頓時氣得臉通紅,燕洛城臉色微沉,燕霜痕抿嘴垂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紅綃氣呼呼地抱着雙臂瞪着她,其他什麼都顧不上了。
“不待你這樣陷害自家人的!”璃浪幽眸一閃,光華流溢,生氣地點了點我的鼻子。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狡黠如狐。
“哪裡啊?明明是我同情他們,要知道,若是我和金凰令的這一干人出手,非死及殘,他們還有什麼奔頭?你心胸慈悲,出手卻不會這般不知輕重,所以纔要勞動您老人家——”
“去,我是老人家,你可不成了老婆婆?”璃浪立刻挑眉,好傢伙,典型的不肯吃一點虧的!
是非忍不住,哈哈狂笑起來,絲毫不給我這個老大面子,連莫離哥哥臉上也帶着淡淡的笑,青衣那小鬼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我哀怨地橫了璃浪一眼,都怪他,我的一世英名就這樣付諸流水了。
最終,璃浪在我哀怨的目光中投降。
“好好好,我給你去打發了他們!”
什麼叫給我啊?明明是爲了他們錫勒好不好?
其實不止我,還有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哪個不想見識一下堂堂琉璃公子的實力?雖說璃浪在我們面前也小露過幾手,但這種正面對上的機會,嘖嘖,難得,難得啊!
一道黑影捲過,矯健若蒼龍出海,勢莫能當,這哪裡是一場公平的對決?分明就是猛虎下山,誤入羊圈。
飛雪滿天,吹得人人難以睜眼,耳中只聽一陣叮叮噹噹響聲不絕,隨後遽然歸於安靜——
滿場呆滯,那羣武林高手以奇形怪狀的姿勢僵立着,驚恐地望着意態閒適的璃浪,手中的武器落了一地,一招,快如閃電,這根本就沒有看清的一招,卸了他們所有人的武器,男人還多餘的時間順手點了他們的穴道——這男人,根本不是人,是神,便是武林盛傳的五大奇人,怕也沒有人擁有這等驚世駭俗的絕頂武功。
他們卻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人,就是那五大奇人之一。
璃浪優雅地擦了擦手,退到我身邊。
失望,絕對的失望寫在我們這邊每一個人的臉上,本來大家都想看看琉璃公子的絕世武功,沒想到這麼快這麼荒唐就結束了,就好像眼前明明放着一桌山珍海味,飢餓的人卻只能喝一口湯,這簡直是要人命啊!
大家不約而同地一齊怒目瞪向那羣不中用的‘武林高手’。
燕洛城的臉色此刻根本難以描述,頃刻之間,他自以爲是的力量土崩瓦解,他這才發現,自己這一趟出京,是多麼愚蠢多麼危險多麼不計後果的一件事,而這位領兵征戰沙場多年的錫勒王爺,也讓他心底升起了一種難以抑制的恐懼——這人到底是誰?
山下突然響起了三聲號角的沉悶嗚鳴,打破了靜默。
悶悶的聲音霎時讓山上僵然的人們爲之一震,璃浪的眼神微微一變,別人感覺不到什麼,我卻看出了異常。
“不好,軍中有變。”
密音傳到我的耳中,我也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