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已如奔雷,去時更歸心似箭。
燕洛城一敗塗地,除了原本錫勒許諾給燕國的糧食,剩下的幾十萬擔糧食顆粒未動地返還,這還是我看在燕霜痕劫糧爲民的份上(璃浪當然是聽我的),此舉也收復了燕霜痕手下的燕國百姓的心,歸根到底,他們只是一般平民,最大的願望就是平安健康溫飽無憂,上位者的鬥智奪權,於他們而言就像是天邊的雲霞般絢麗而高不可攀。
中軍大營裡,一路上跑死了數匹神駿躲過數次暗殺的近衛軍小頭領,肩上深深地插着一隻羽箭,一身血污地撲倒在地,放聲大哭,堂堂一條八尺漢子,涕淚橫流,哭得像個孩子。
“王爺,你快回去吧,太子快,快,快不行了,丞相用兵佔據了外圍王宮,近衛軍的兄弟們拼死護駕,纔沒讓他們闖進內宮,小將從太子指下的秘道里逃了出來,這都三天了……”
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怎麼可能?那神氣活現的納龍庭怎麼突然就不行了?他是那麼強大而從容,要我相信納圖賢不行了還差不多!
跟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一比,丞相由貴造反逼宮似乎都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小問題了!
璃浪身形不穩,晃了晃,伸手向虛空,彷彿想要抓住什麼,身前卻什麼都沒有,腦中同樣紛亂的我疾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擔憂地看着他。
中軍營裡鴉雀無聲,衆將驚了,癡了,一個個不敢相信。
“別急得手忙腳亂,說不準這是納龍庭的一個計謀呢,爲了在眼下這關鍵時刻逼反早有不臣之心的丞相,好一次性解決掉內部的毒瘤,然後全國團結一心地一致對外?”
我抓住璃浪的手,厲聲喝道,這個時候,他不能亂,也不能在衆將面前失態,燕洛城尚走不遠,萬一覺察到這邊發生的事情,我們的努力便要功虧一簣,而燕國更可趁虛而入,到時候,我們拿什麼來應付這迫在眉睫的內憂外患?
“對,對,你說的對,我們走的時候,大哥的身體還好得很,況且大哥智謀過人,又怎麼會說出事就出事?”璃浪語氣低沉,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說服大家。
“王爺,不管怎麼說,丞相那奸賊打算挾持太子殿下造反是真的!!咱們犧牲了好幾個弟兄的命才探聽到這個消息!”那小頭領抹着淚,口齒卻還伶俐。
璃浪怔怔不語,眼神茫然,思緒似乎飄向了遠方,根本不再此處,我們驚疑交集,拿不準到底該怎麼辦,一起看向璃浪,盼望他拿一個主意。
半晌,璃浪恍然回過神來,茫然空洞的眸中重新注入了一抹光彩,霎時點亮了方纔整個人都顯得迷惘的他,他的語調恢復正常的清沉悅耳,不疾不徐。
“既然你說是大哥派你來的,你又有什麼憑證?”
我們都一怔,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小頭領,只見他茫然了一陣子,突然反應過來,連忙探手入懷,摸索了好半晌,最終抽出一條內衣的腰帶,果斷一撕,一枚小小的東西從撕開的縫隙中滾落在地,璃浪見到這件物事,眼神立時變了。
一把抓起這樣小東西,我看得仔細,卻是一枚翡翠的小小印章。
“太子私印……”璃浪喃喃自語,雙手發抖,如果不是面具罩住了他的臉,我一定能發現他的臉早已慘白。
如果是別的王室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也許會說璃浪此刻的驚懼根本是一種僞裝,可是這一路我都伴在他們兄弟身邊,自然將他們的感情看得清清楚楚,納龍庭事事爲弟弟着想,而璃浪,又何嘗不對這個兄長敬重親近?
“殿下說,王爺看到這枚印章就明白了,咱們四個兄弟潛出城,一路遭到追殺,最後只剩下小將,殿下說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們就是爬也要把這枚私印送到王爺的手上!”
納龍庭不惜一切代價送走這枚私印,難道這私印竟是比玉璽還了不得的玩意?璃浪不語,我不好亂猜,更不敢上前打擾了他的思路。
滿場的人都靜如石雕,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不覺得有滿腔話要說,又沒有一個人發現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什麼都說不出來,璃浪雙肩一垮,首次顯出一種不加掩飾的疲憊來,低沉而空曠的聲音卻越加沉着。
“只怕宮裡確實出了事,否則他不可能知道宮裡有秘道通向宮外,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我們——我們馬上兵分兩路,我帶一路回京,萬一是真的,我也能及時救駕,若不是真的,我們也能保存實力去救我們。”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滿是疼惜,鳳眼溫柔。
“放心,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
“不,不行,我希望你幫我去作一件事。”
璃浪緩緩轉向我,深幽的眸中透出一種無言的信任,可是,要我和他分開行動,以他現在的狀況,我怎麼能夠放心?
“現下除了你,沒有人能夠勝任這個任務——我要你馬上趕去西邊關調兵救宮,別說話,聽我說完——忽榮將軍要留在此地防止燕洛城反撲,畢竟堂堂第一女將如今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倘若她要發難,只怕也只有忽榮將軍能抵擋住;而我必須回王城,我要知道那裡詳細的情況,萬一,萬一大哥真的一時抱恙,父王又已困守王城,我也要回去拖住由貴老賊一段時間,爭取等到你的援軍。”
璃浪盯着我,烏幽的眸光沉重得我幾乎無法負荷,是的,這個任務,只有我能夠勝任,此時此刻,除了璃浪自己,忽榮將軍,我,沒有人能在他不在場的情況下主持大局,如果要由貴的算盤落空,我們必須要分開行動。
燕洛城的弟弟勾結的錫勒人除了由貴還有誰?燕洛城既然知道有人勾結,必然也會在這段時間密切注意錫勒內部發生的點滴,我們必須趁他剛剛大敗一場元氣未復的時候一口氣解決掉內憂,再掉轉槍頭對準外患——否則等燕洛城回過味來,和燕霜痕聯手攻打錫勒,這裡沒有經驗豐富軍威深入軍心的老將鎮守,怕是要讓他們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燕洛城可不是赤國越國那種沒長腦子的太子,燕霜痕如今也是一頭反噬的猛虎,我們不得不做好嚴謹的防守。
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伸手撫上璃浪的臉,拿下冰冷的面具,那絕豔的面龐果然如我猜想的一般蒼白,脣色淡漠得幾近透明,唯有一雙承載了深沉痛苦的幽黑眼眸,格外深邃,彷彿要碾碎不息的靈魂方纔罷休。
“好,我答應你,定會給你帶去好消息——任何時候都別灰心,我們一定能渡過這次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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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啓程,日夜不停,全部人都緊繃到了極致,不知疲累爲何物,到了第三天的酉時,一行人一點都沒驚動到盤踞外宮的丞相,悄然無聲地趕到王城。
此時的王城,已經不是當初他們離開時那個熱鬧淳樸的王城,街上一反往日的熱鬧喧囂,冷冷清清,人跡罕有,家家戶戶關門閉戶,間或遠處傳來一聲淒涼的狗吠,遙遙地穿梭飄散向大街小巷。
城門被守得滴水不漏,一行人站在高坡上冷眼旁觀,那鄉下往城裡送牛肉羊肉的小販都被搜了好幾遍,最後人沒能進去,肉也被士兵們假公濟私搜走了,根本無視小販們悲慘的哭喊。
“爺——”紫衣臉色鐵青,緊緊攥着劍柄,就想衝下去。
“別——”
玄衣一把拉住他,緊張地看了一眼璃浪,璃浪的臉藏在面具後,什麼都看不出來,只那雙尖銳的劃破長空的眸光,森冷地投向遠方,蒼龍的靈魂在那一刻彷彿要破體騰遊而去,以王者的威嚴籠罩定這墮落的王城。
“原來這就是錫勒的普通士兵,哼,我還以爲她的眼光有多麼挑剔——”
玄衣背後的柳是非嘀嘀咕咕,滿臉不屑,半彎的眼睛裡卻瀉出絲絲邪氣,射向那挺拔高貴的背影。
這人,姿態太高了,不是故意擺出的姿態,而是天然由骨子裡透出來的,無論他看上去多麼溫和親切,這種仿若凌駕於世人之上的王者之風早已顛覆了琉璃公子帶給武林的一個神秘優雅的神話,也只有莫離是打心底裡尊敬他,而他柳是非,卻是不會那麼輕易認主。
一隊一隊的王城守軍代替了原本巡邏的士兵,若黑夜裡專門吞噬人靈魂的鬼怪,嘩啦啦的鎧甲響聲顯得格外肅殺,冰冷而刺耳。
帶着手下和金凰令的人,悄然進入秘道中段的密室,眼看着王城圍得如鐵桶一般,他們必須要商量出一條可行的計策,進入王城。
當然,以他們這行人的能耐,任何一個人進出王城內外宮,絕不會泄漏一絲一毫的行蹤,可是,如何解除包圍卻是一個難題,難道真要等到外面的援軍趕來?
“由貴老賊,必是有什麼東西沒有得到,所以才拖延武力逼宮,既如此,今晚我進宮一趟,探探他至今還未真正進攻的原因,還有,也看看……看看大哥的情況。”
負手而立,璃浪緩緩地道,立在陰影下的幾十個人都點了點頭,也覺得眼前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柳是非柳是非無奈地嘆口氣,他是金凰令留下的唯一一個護法,雲莫離被令主派去刺探防備燕洛城了,紀紅綃跟着令主去了西關,令主特意叮囑他要保護這錫勒王爺的安全——天知道,不管他喜不喜歡對方,都不得不承認,對方是堂堂琉璃公子,武林五大奇人之一,功夫尤在令主之上!
令主是擔心得昏頭了,竟然讓他保護琉璃公子,他的功夫給琉璃公子當徒弟還差不多,有聽說過徒弟保護師父的嗎?
“不管怎樣,在下必然被令主派在公子的身邊,別的咱管不料,就由公子拿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