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郡臨淄縣,這天上午,一隊騎兵從西面官道疾奔而至,在淄水前漸漸放慢了速度,裴仁基目光嚴肅地望着淄水兩岸生長得十分茂盛的野豌豆,嫩綠的綠蔓一眼望不見盡頭,儼如一幅鋪在河牀兩岸的綠地毯。
“大帥,這就是張將軍他們廣泛種植的野豌豆了。”一名士兵低聲對裴仁基道。
裴仁基沒有說話,翻身下馬摘了一支嫩草,放在手上仔細端詳,雖然韋雲起在年初大規模種植時給他解釋過,種植野豌豆主要是爲了應對饑荒,因爲野豌豆曬乾後可以長期儲存而不怕黴爛,裴仁基也只是將信將疑。
現在他親眼看見一望無際的綠草,他開始意識到,張鉉種植野豌豆的真正目的恐怕是爲了養馬,張鉉是想建立一支強大的騎兵。
裴仁基早就意識到張鉉有野心,只是因爲張鉉和裴家的關係,他一直保持着沉默,現在野豌豆的種植便從一個側面證實張鉉的野心。
這時,一隊數十人的騎兵從遠處疾奔而來,黃塵滾滾,很快奔至淄水橋的另一邊,爲首之人正是張鉉,他剛從高密郡回來,便聽說裴仁基到了北海郡,特地趕來迎接。
“卑職特來迎接大帥!“
張鉉翻身下馬,走到近前躬身施一禮。
裴仁基點點頭笑道:“張將軍一路辛苦。”
這次裴仁基親自上門來找張鉉,主要是商議出兵琅琊郡的一些細節,雖然張鉉答應配合他剿滅孫宣雅,但那只是表態,出兵五百人也是配合,出兵一萬人還是配合,如果不把細節落實,裴仁基怎麼可能安心出兵琅琊郡。
兩人翻身上馬,裴仁基望着河牀兩邊的野豌豆笑道:“張將軍種植了這麼多野豌豆,這得養多少戰馬?”
裴仁基是語帶雙關的試探,張鉉卻一口否認了養馬,笑了笑道:“養戰馬是朝廷的事情,和我們沒有關係,我只是爲了養羊羊牛養騾子,另外還要儲存一批救災糧食,野豌豆也叫救荒豆嘛!”
裴仁基呵呵一笑,“張將軍說得是,看來是我想多了。”
他現在有求於張鉉,很多事他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了。
兩人催馬緩緩而行,不多時便來到了臨淄縣,長史韋雲起也已趕到臨淄縣,將裴仁基迎進了縣衙。
“我這次來北海郡,主要是想和張將軍商量一下出兵琅琊郡的一些細節,想必張將軍已經收到我的信了。”裴仁基喝了一口茶笑道。
韋雲起連忙命人擺出山東地區的沙盤地圖,裴仁基眼睛一亮,嘖嘖稱讚道:“這是好東西啊!”
“這是張將軍的建議,我們用了大半年時間才完成它。”
張鉉在旁邊補充笑道:“還有一些細節需要完成,等最後做好後,給大帥也送去一座!”
“我們說定了,可不準敷衍我!”
“卑職怎麼會敷衍大帥。”
裴仁基仔細端詳這座用泥土捏成的沙盤,越看越眼紅,他太需要一座這樣逼真形象的地圖了,他恨不得就把這座沙盤拿走。
張鉉拾起木杆指着北海郡最南面的臨駒縣道:“目前尉遲恭率領兩千軍隊駐紮在這裡,可以隨時南下攻打沂水縣,還有高密郡也可以出兵。”
張鉉目光又落在高密郡上,他木杆一指諸城縣,“我剛從諸城縣回來,羅士信隨時準備率領一千軍隊包抄莒縣,這樣,琅琊郡東北部的兩個縣我可以保證拿下。”
張鉉的意思就是說,他負責東北面的沂水縣和莒縣,而西北方向的東安縣和新泰縣由裴仁基負責。
這個方案本身沒有問題,雖然東安縣更靠近北海郡,但它的戰略地位很重要,他不想把東安縣留給張鉉,更合適齊郡飛鷹軍來奪取,裴仁基對這一點沒有異議,他更在意張鉉究竟出多少軍隊,難道就只出三千軍隊嗎?
“張將軍打算派出多少軍隊聯合作戰?”
裴仁基問得很直接,雖然張鉉是裴仁基名義上的手下,但張鉉是獨立建府,軍隊自立,裴仁基只能以合作的方式要求張鉉出兵,如果張鉉不肯出兵,裴仁基也拿他沒有辦法。
張鉉沒有明着回答,而是笑問道:“這次王世充準備攻打平原郡的高士達,朝廷給他二十萬石糧食,不知我們攻打孫宣雅,朝廷肯給多少糧食?”
當初張須陀南征北戰,朝廷一顆糧食都沒有給,使張須陀十分被動,主要是他和朝廷關係惡劣,但裴仁基不一樣,張鉉相信他絕不會一無所獲。
他見裴仁基有點難以企口,又笑道:“皇帝不差餓兵嘛!要我們打琅琊郡,總得讓兄弟吃飽了才行,裴帥以爲呢?”
裴仁基明白張鉉的意思,張鉉就是在問自己要糧食,他苦笑一聲道:“朝廷答應我,在半年之內也給我們二十萬石糧食,和王世充持平,但黎陽倉那邊沒有足夠的船,近期只能先給五萬石,我會將其中兩萬石撥付給北海郡。”
才兩萬石,張鉉至少要五萬石糧食,但他也知道裴仁基一時拿不出那麼多,便笑道:“仗以後還得打,糧食當然可以慢慢拿,我希望裴帥最終能給北海郡五萬石糧食。”
“這個沒有問題!”
裴仁基很痛快地一口答應,“先給兩萬石,後續糧食到來後,我會再撥給北海郡三萬石,絕不食言!”
張鉉和韋雲起對望一眼,有裴仁基這個保證,那麼他們也可以讓步了,張鉉沉思一下道:“不瞞大帥說,目前我們這邊正規軍隊有六千人,另外還有四千民團,我擔心北海郡和高密郡會遭到高士達的襲擊,所以必須要留一點軍隊防禦,其次高密郡也有防守兵力,這樣算下來,我可出六千軍隊協助大帥剿匪。”
裴仁基也知道這是張鉉能拿出來的最大的誠意了,他點點頭,“那我們就一眼爲定,張將軍出六千軍隊南下,具體出兵日期,我會提前派人通報將軍。”
張鉉也笑着點點頭,“一言爲定!”
裴仁基既然得到了張鉉的承諾,便沒有繼續再深入北海郡,在臨淄縣用完午飯,裴仁基便返回了齊郡。
“先生覺得我們真有必要出兵嗎?”在返回益都縣的路上,張鉉問韋雲起道。
韋雲起明白張鉉的心思,張鉉希望能在山東地區保留一支亂匪,一旦青州和徐州連爲一片,朝廷就會強力控制這片地區,那時他們的生存壓力也會變大,一舉一動都會被盯住,甚至他們的地盤也會被宇文述等人搶走。
這就是權衡利弊的問題,什麼事情不可能只有其利而沒有其弊,關鍵是要利大於弊,便是可行方案。
“將軍也要想到拿下琅琊郡的好處,至少我們沒有了後顧之憂,將軍的目光就可以向北,憑王世充一己之力,恐怕很難同時和竇建德及高士達對抗,將軍在清河郡全殲張金稱,憑這一點就不會有人能替代將軍,所以我覺得出兵南下對我們應該是利大於弊。”
張鉉點點頭,“先生說得對,或許是我對不利之處考慮得太多,反而忽視了它有利的一面,既然如此,我們要開始備戰了。”
“先不用急!”
韋雲起神秘一笑,“我帶將軍去看一個地方,一直沒有時間,正好這次來臨淄縣,我們去黃河邊看看。”
“去看什麼?”
“將軍跟我去就是了,離這邊不會太遠!”
衆人紛紛調轉馬頭,沿着一條小道向北疾奔而去.......
北海郡的最北方是一片東西延綿數百里的山地丘陵,人口稀少,只有一些零星的村莊,在山間谷地內種植小麥,同時這一帶野生動物極多,也養活了不少獵戶。
越過這片狹長的丘陵山地便進入黃河地區,黃河兩岸寬約數十里,由於黃河時常潰堤氾濫,黃河兩岸皆荒蕪人煙,只有在冬天黃河結冰後,纔會陸陸續續有商人跨越黃河冰面,前往對岸的平原郡和渤海郡。
隨着黃河逐漸穩定,最後一次潰堤氾濫已是二十年前,黃河兩岸早已長滿了灌木和草地,還有一片片茂盛的樹林,但這一帶依舊荒無人煙,看不見一戶人家。
正因爲這一帶行路艱難,當初張金稱的偷襲軍隊便沒有走這邊,而是從相對道路好走的齊郡過黃河,再沿着北面丘陵殺入北海郡。
韋雲起雖然說這邊不是太遠,但因爲行路艱難,他們還走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抵達黃河邊。
張鉉立馬在一座山丘上,眺望着遠處數裡外奔騰浩蕩的黃河,這時,他卻意外地發現了一樣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東西,張鉉頓時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