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在機場發生的事情還只是讓周至誠心有感慨的話,那麼不久後在林原市發生的一起事情,讓周至誠感到的就是震動。
這天一上班,周至誠把楊志遠叫進辦公室,說:“志遠,你讓國良安排一下,我們下去走一趟。”
去哪?林原市,楊志遠的家鄉。
楊志遠知道周至誠省長突然決定去林原市應該和林原近期發生的一件暴力對抗事件有關。爲了迎接全省衛生城市的檢查,林原市政府決定讓城市管理監察大隊在全市展開一次統一行動。行動的目的是什麼,無非就是驅趕路邊街角的小攤小販,還有就是限制人力三輪車在市區內通行,等等這些,反正是一切有礙市容市貌的行爲都在禁止和清除的範圍之列。這倒也不是林原一市這般作爲,全省乃至全國各市一到有檢查組來臨,爲了在上級檢查組眼中樹立一個好的城市形象,都是這般作爲。
城市管理監察大隊的成立本來就是爲了配合中央關於建設文明城市、衛生城市的評比活動而由各地自主成立的,按說並沒有取得合法地位。林原這次爲了衛生檢查,抽調了大量的人力,對路邊街角的小攤小販進行驅趕,讓小販們根本無處藏身,在各個路口設立崗哨,全力禁止三輪車通行。
小攤小販、三輪車伕多爲城市失業、無業人員,生活貧苦,沒有經濟來源,纔不得不以此營生,勉強餬口,日子都過得慘淡。林原是農業大市,城市的失業無業人員更多,小攤小販無證經營的問題更是突出。本來這類爲應付檢查而開展的行動,林原一年總要開展幾次,但以前都是檢查組到來的頭一兩天才搞些行動,也沒太正式,罰些款了事,小販們雖有怨言,倒也只能無奈接受。可這次市委市政府決定動真格的,不但提前上十天就開始清理,而且市政府還讓城管大隊、交警部門、各街道辦事處籤軍令狀,誰出了問題誰負責,一摞到底。但凡涉及烏紗帽,沒有誰不認真對待的。林原的街面上一時乾乾淨淨,很具衛生城市的風範。
林原城管大隊因爲剛成立,人員來自各個行政局,管理比較鬆散,爲圖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作風難免有些粗暴,而且小販爲了生計,一般不會輕易就範,對城管人員言語不遜者肯定有之,掀攤的事件也就時有發生,而且這次也不管小販是有證還是無證,反正一視同仁,看着不順眼就加以驅趕,林原的街面是乾淨了,但羣衆心中的怨言也就出來了,覺得政府這是不顧底層民衆的死活,只顧做表面文章。
政府熱衷於創衛生城市,那是政府的事情,可小販們得生活,既然白天不讓上街,小販就展開游擊戰,晚上出動,推着三輪車在街上游動,做點生意養家餬口。城管與小販就演變成了一場貓和老鼠的遊戲。可在遊戲規則中,只要貓一較真,老鼠肯定是玩不過貓的。城管大隊一看,不是個事,得改改規矩,但凡有小販上街的,一旦被抓住,沒收一切用具,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人力三輪車一力收繳,毫無情面可講。
這是老百姓吃飯的家當,豈會讓城管大隊輕易收繳,林原一時間幹羣關係緊張,雙方走向全面對立。直到五天前,城管大隊於街頭截住一賣紅薯的小販,欲收繳其烤爐。此小販爲一老人,家境貧寒,冬夜裡在街頭叫賣,貼補家用。見城管大隊欲將其烤爐搬上卡車,老人長跪於地,苦苦哀求,城管人員不爲所動,愣是把烤爐搬上了卡車。
城管人員的冷酷無情,終於引起圍觀人員的不滿,一時羣情激奮,諸多不滿一併爆發,羣衆對城管隊員頓時大打出手,一時場面失控。市公安局緊急出動之後,此事纔得到控制。此事最終以多名城管人員受傷,現場多名羣衆被拘留才得以收場。
此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按說此事應該會止於林原,消息不會外傳。可偏巧有省報記者那幾天在林原採訪,當晚親歷現場,感觸頗多,覺得這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有必要去挖掘這事情背後深層的原由,回來後就寫了一篇報道。這種消息,省報自然不會輕易刊發,主編思量再三,把記者的報道作爲內參,上報省委省政府。
楊志遠前天看到此材料,覺得此事,事關蒼生。也知道省長對此類涉及百姓的事情一貫重視,他當即把此份材料,在第一時間遞到了省長的案頭。對於執政者來說,城市管理是個老大難的問題,一個要整潔文明,一個卻是要生存生活,本來就是對立。周至誠省長看了內參後,這兩天一直表情沉重,有所思考。
楊志遠知道省長不會對這種事關蒼生的事情不聞不問,肯定會有後續。此次省長突然決定去林原,應該就爲此事。
省長下去,自然需要做些準備,帶哪些人,看什麼,都要由省政府辦公廳提前發出通知,讓下面有所準備。楊志遠拿出記事本,準備把這次陪同人員的名單記下來。周至誠一擺手,說:“這次下去,不帶其他人,你跟我下去就成。”
楊志遠一聽,收了記事本,問:“省長,什麼時候出發?”
周至誠說:“現在就走。”
楊志遠知道省長主意已定,也不多言,說:“好的,我這就去準備。”
楊志遠出了省長的辦公室,給付國良打了個電話,付國良一聽省長今天需要去林原,有些奇怪,說:“省長今天沒有此項安排啊。”
楊志遠說:“應屬臨時起意,秘書長,怎麼辦?”
付國良笑,說:“省長已有主意的事情,照辦就是。這樣,我通知焦達,讓保衛處馬上跟進。”
楊志遠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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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志遠掛了電話,沒一會,周至誠就從裡間走了出來。楊志遠趕忙跟了上去。因爲這次是去林原,路程比較遠,保衛處出動了一臺警車,周至誠望了焦達一眼,倒也沒說什麼。在上車的時候,周至誠後頭看了付國良一眼,說:“國良,你跟省委辦公廳聯繫一下,告訴鍾書記,我去去就回。”
付國良說:“省長,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處理。”
警車於前,奧迪於後。兩輛車,出了榆江,朝林原而去。上車以後,省長一直靠在座椅上眯着眼休息。這種時候,省長不說話,楊志遠和於小閩自然也不會吭聲,車內一時有些寂靜,只有車輪碾過地面摩沙的聲音。
林原的路不及榆江,一進入林原,道路就有些坑坑窪窪,車的速度也就慢了下來。臨近林原,在林江大橋邊,前面的先導車打了右轉燈,慢慢地往右靠。楊志遠一看,前面警燈閃爍,幾臺小車聚在橋頭,不用說,是林原的黨政領導出城迎接。
林原的市委書記徐建雄和市長鬍捷今天一早接到省政府辦公廳的通知,省長將於中午時分到林原視察。徐建雄和胡捷不知省長突然光臨林原是爲何事。儘管知道周至誠省長不喜迎來送往這一套,但徐建雄和胡捷一商量,還是決定出城迎接,至於人大、政協的兩套班子的領導則留在市裡等候。
先導車一減速,於小閩的車速也跟着慢了下來。周至誠這時睜開了眼,他看了看車外的情況,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周至誠皺了一下眉頭,他沒有下車,只是說:“小閩,直接走。”
省長這一皺眉很說明問題,這表明省長對徐建雄、胡捷的這一套,很是反感。省長三令五申,多次嚴厲斥責,禁止下面的官員做這種表面文章,可下面的官員偏偏我行我素,省長還無可奈何,批評也好,責罵也罷,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官員們當時是檢討認錯,下不爲例,可下次省長光臨還是這般照舊,省長還真是無計可施。
那邊徐建雄和胡捷看到省長的專車停穩,已經快步迎了上來。楊志遠知道省長髮話,也是一時氣惱,爲免徐建雄、胡捷難堪,楊志遠還是搶先一步下了車,楊志遠不認識徐建雄,但他一看那走路的順序,就知道走在胡捷前面的肯定是徐建雄無疑,楊志遠說:“徐書記、胡市長,省長說他不下車了,讓你們前邊帶路。”
徐建雄和胡捷本來一前一後快到奧迪了,一聽周至誠不下車,趕忙停住腳步,調轉身去。這樣一來,反而就變成了胡捷前,徐建雄後。胡捷應該是注意了這一點,他停頓了一下,待徐建雄走了過去,這纔跟在後面上了車。徐建雄在前面帶路,胡捷也沒有立即跟上去,而是跟在後面殿後。幾臺車匯成一個車隊,朝市區而去。
林原這幾年一直都是老樣子,變化不大。車隊穿過市區,紅綠口,早就有交警佈崗,車隊沒經任何阻攔一路通暢地進了雲龍山莊大酒店。楊志遠對雲龍山莊大酒店有印象,那年他拉着一車‘楊家湖山泉’特意上這找在此開二會的向晚成幫忙,當初還被武警攔在門外,要不是向晚成出面,他楊志遠當時只怕還進不了雲龍山莊的大門。可今天情況大不一樣,楊志遠今天是省長秘書,跟着省長,自然用不着登記,在交警的注目禮中,直接進了雲龍山莊。
車停在了雲龍山莊宴會廳門口。楊志遠一看錶,此時早過了用餐時間。
周至誠下了車,徐建雄在一旁候着,一看省長沒有跟他握手的意思。徐建雄倒也知趣,沒有主動往上湊。徐建雄訕訕地說:“省長,時候也不早,您看我們是不是先用餐,再上酒店休息一下,下午由我和胡市長跟您彙報林原的情況。”
周至誠說:“既然到這了,就先用餐吧,休息就不用了,你讓人把這裡的會議室準備一下,我們吃完飯後要用。”
這種事情自然不用徐建雄再行吩咐,周至誠一說完,站在徐建雄旁邊的一個小夥子,馬上就去安排了,楊志遠一看,不用說,此人必爲徐建雄的秘書。此時胡捷也已經趕到,林原四套班子的領導都已會齊,陪着周至誠朝宴會廳走去。
省長在前,徐建雄慢半步,省長不說話,徐建雄自然也就無話,亦步亦趨地跟着。楊志遠走在省長的身後不遠處,胡捷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跟楊志遠並排走在了一起。
胡捷瞟了省長的方向一看,低聲地問:“楊秘,省長今天突然光臨本市,不知是爲何事?”
楊志遠心想,省長此次到林原,肯定有許多人感到莫名其妙,不知省長這唱得哪一齣。作爲市長,胡捷並不怕省長來林原檢查,省長多來一次林原,就多了一次和省長親密接觸的機會,何樂而不爲。怕就怕這種不知底細的來訪,沒有具體的通知,弄得下面的人心裡惶恐,不知道省長爲了何事,作不出相應的安排,一旦出了紕漏,肯定不好收場。一旦給省長留下不該留下的印象,肯定會大大失分。楊志遠對省長來林原的目的,也只是猜測,他明白自己雖然只是猜測,但憑他對省長的瞭解,省長此行的目的,應該不出左右。但既然省長至今都不明言,楊志遠也就揣着明白裝糊塗。他笑,說:“胡市長,省長也是臨時起意,我們都不知省長是爲何事而來。”
胡捷說:“不會吧?現在本省,誰不知道,你楊秘深得省長信任,你楊秘會不知道省長此行的目的,說了都沒人相信。”
楊志遠說:“胡市長,我是真不清楚,要知道,我說什麼也會告知一二,怎麼着我楊志遠在楊家坳時你胡市長出手相幫過不是。”
楊志遠這麼一說,胡捷也就信了。他笑,說:“看來省長這是和我們打啞謎啊,省長的心思也太難猜了。”
楊志遠相信,胡捷這麼精明的人,應該已經猜到省長此行到林原與城管大隊的事情多少有些聯繫,林原這些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值得省長如此重視,只此一件,應該再無其他,胡捷只是想從自己這裡得到落實罷了。
中午的這餐飯吃得比較悶,周至誠一走進宴會廳,一看桌上擺了茅臺,眉一皺,說:“建雄同志,讓服務員把酒撤了。”
徐建雄稍稍猶豫了一下,一看周至誠的臉色不對,趕忙招呼服務員把酒撤了下去。今天陪同省長下到林原的,也就焦達、楊志遠、於小閩和警車的司機四個。楊志遠把省長安頓好,待要離開,周至誠說:“志遠,你告訴焦處和小閩,三十分鐘內解決就餐的問題。”
楊志遠說:“明白。”
楊志遠注意到徐建雄和胡捷的臉抽了一下,省長與其說是要他楊志遠提醒焦達,還不如說是告訴徐建雄和胡捷,此餐飯的時間不會超過30分鐘。30分鐘,吃一頓飯,不免有些倉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