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暗潮涌動
“什麼?妙玉走了?”
賈珍與尤氏二人回到寧國府,叫上金英、佩鳳,又把賈蓉兩口子也叫過來,圍坐在尤氏房裡,把那榮國府的人從大老爺賈赦開始,到大觀園裡的各位諸多女子們,好不容易纔挑出這麼個可疑之人,還沒來得及報給永琛,就得到這麼個消息,真是哭笑不得。\\
該說的還是得說,不然,怎是一個了局?
永琛這火兒大啦,人走了,你再說還有什麼意思?再一想,也罷,有人頭兒就行。一句話捅給羅尼都,別說本世子沒幫你。
走了?羅尼都想了想,一介女流,能走多遠?世子爺何不全城查一查。
永琛不笨,眼眸一亮又垂下去,要是人家一頭雲遊到西山園子裡,我能去查嗎?就說:“別光本世子去查,閣下也別閒着。”心話說,你不是還有一幫隨從?合着在我理親王府裡吃乾飯的?
一封請柬送到賈家兩府,落款是:輔國公府。
輔國公府是?賈母想了想,這才明白,是當年九王奪嫡的十皇子胤俄。雍正皇帝掌了朝廷,請這位皇弟去大牆內反省自己過失。當今皇上體恤,又把碩果僅存的胤俄、胤禎放出來,這不,又封了他們二人一個爲貝子,一個爲輔國公。
請柬送來,像是燙手的烤白薯,吃又吃不得,扔又扔不出去。賈母愁,賈政愁,賈赦與賈珍、賈璉也愁。而帖子上點明瞭請府中的女孩兒們一同去。
想當初,賈家與康熙爺的太子交好,太子被圈禁。之後,又結交八十四這幾位阿哥,結果是,沒一個有好果子吃的。還弄的賈家在雍正年間被抄家,好在那胤禛手下還留了幾分情面,沒抄的過分,留下積年攢下的底子。
這時候,這位爺關上門,自家樂呵樂呵就行了,還請什麼客?
賈母不想去。就對王夫人說:“你帶着她們誰過去吧。”
黛玉不想去。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就推說自己身子不好。依舊在房裡看祖父地手記。
一時。從鳳姐那兒打人找她過去。
黛玉明白。這也不是一次了。鳳姐時常讓自己幫着看各種裡外賬面上地事兒。如今府裡是一年不如一年。哪裡該省?哪裡該增?省要省地不着痕跡。增要增地體面光鮮。這是大事兒。只好收起隨祖父遠遊地思緒。落到現實中來。
鳳姐一見她就笑了:“妹妹看看。這是下面送上來地報表。”
黛玉邊看邊思索着。搖搖頭。
鳳姐低聲問:“怎麼樣?這又沒別人,你說吧。”
黛玉:“姐姐是不是和鏈二哥哥商量商量,派一兩個自己人去看看人。估算一下,也好知道,那些個到底是怎樣的光景?”
鳳姐若有所思:“妹妹是說知道了。光我這裡心思用盡,也堵不住外面越來越摸不清楚的虧空。再省,就只有裁人這一條路。這會子一提裁人,上上下下都恨不得把我給吃了。”
黛玉:“開源不行嗎?”
鳳姐:“開源?好是好,就是一下子拿不出本錢來。”
也難怪,賈府在京城裡的官職,大體是虛職,不像是放外的官員,有別的什麼來錢處。就是清廉也能多少賺上點兒。鳳姐明白,黛玉也明白。
黛玉:“要不,從我這裡押出去些東西,弄些銀子做本錢。”
鳳姐忙說:“妹妹,先別這樣。”眼圈就紅了。她心裡明白,賈母與王夫人在寶玉與黛玉婚姻上一直在鬧着。賈母想着黛玉。王夫人念着寶釵。黛玉的珠寶銀子都在老太太手裡把着,那是賈家的一筆巨資。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動用。就看看,薛家,一個失誤,就賠上二十多萬兩銀子,這還是往少了算。
“妹妹,這府裡的人,算了,想起她們就心煩。妹妹凡事也要多幾個心眼兒。”
黛玉也眼圈兒紅了:“我知道。”
平兒走進來輕聲說:爺回來了。”
黛玉忙起身一笑:“鏈二哥哥回來啦,我走啦。”
鳳姐笑了:“妹妹只管坐着就是。”
黛玉調皮的一笑:“嘴對心嗎?”
鳳姐笑罵道:“這顰兒。??書”
平兒也笑着送她出去。
輔國公設宴這天,賈母突然把黛玉叫過去。
黛玉心裡一顫,又怎麼啦?不好不去,只得收拾一下去賈母那兒。
到了那裡見到王夫人也在坐,心裡明白此間的變故。
賈母:“好孩子,跟你舅母一塊兒過去吧。”
黛玉沒辦法,只好應允。
回到瀟湘館,打扮起來。
錚慧悄悄說:“姑娘,帶我過去行不行?”
按照賈府的規格,她們每人所帶的丫環也只有一人。她自薦要去,想必有什麼?
黛玉點點頭,告訴紫鵑、雪雁留在家裡,錚慧隨行。
鳳姐聞聽黛玉也要去,也是一愣,本想利用王夫人與邢夫人不在之際,與黛玉出去到一個不願讓宵小們知道的去處,有賈璉爲她們打掩護。這下子打亂了她的計劃。心裡暗暗納悶,莫非是誰泄露了消息?不過,留下紫鵑、雪雁二人,對自己也是有幫助的。
老皇城根,東面一帶,那裡是有些衰敗的老房子,當年的貝勒府就在此處。高大的房舍,有些斑駁的大門前,目下停留着熙熙攘攘的各式車駕。
賈府的女眷裡,邢夫人自坐一個馱轎,王夫人與尤氏也各自一個馱轎。
迎想與黛玉在一起,卻是被探了先,只好約着惜在一起。
探着黛玉坐上另一個的翠華八寶車,轉眼之間,寶釵與湘雲也上了她們後面的車駕。各人的丫環分別坐在兩個大車上。
在貝勒府家人的引導下,賈府的女眷們進入月亮門,曲折縱橫的房舍,但覺着到處都是路,拐過幾道彎已辨不出東南西北,又拐了一道門,眼前赫然是一片寬闊的地方,花壇錦簇,小草叢叢,再往前,是花廳。
一陣喧譁聲傳出來,一個衣着華貴的夫人在一羣丫環、媳婦、婆子的簇擁下迎出來。
邢、王二夫人與尤氏緊走幾步,向前一禮:“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
原來這位就是胤俄的福晉赫舍里氏。
“快別多禮啦。來了就好。”向前連忙拉住她們,聲音有點兒哽咽。
迎與黛玉、寶釵、湘雲也向前施禮。
赫舍里氏笑着攔着。待看到黛玉身後的錚慧時,微微一愕。不着痕跡的點點頭。
進入大廳,就見幾位親王福晉在座。
少不得過去見禮,問候一番。
誠親王福晉笑着召喚黛玉過去。
黛玉徵求邢、王二夫人同意之後,這纔過去賠話。
烏雅氏拉着她坐在自己身邊,小聲問着她進來的情況。
“林姑娘,太妃請姑娘過去。”
黛玉一看,說話的是北靜王府的丫環。還沒等她說話,又有一個丫環過來相請。
“林姑娘,我們親王福晉請你過去。”
這是理親王府的人。
黛玉心裡有些不舒服,看了看烏雅氏。
烏雅氏心裡也極爲反感,心說,又來了,也不看看地方?就站起來:“玉兒,我陪你過去。”
北王太妃也看出來眉目,偏叫着:“玉兒,過這邊兒來,讓我看看了。”
黛玉陪笑着:“娘娘,玉兒挺胖了,我還想再瘦點兒纔好。”
北王太妃:“別再瘦了,人倒是越來越標緻了。怪不得着人喜歡。”
理親王福晉接話說:“姑娘,什麼時候到我們親王府住幾裡的花花草草的也挺多的,想彈琴,想畫畫,都是好地方。這孩子,我看看?本福晉送你的飾怎麼也不戴?”
黛玉心裡嚇了一跳,這次怕是要挑眼了,忙說:“回福晉,那麼貴重的東西,民女捨不得,怕一時不慎損壞了。”
理親王福晉一聽這話,笑了:“這孩子,我當是什麼,只管戴你的,我還有好東西吶,壞了就壞了,不怕的。過了今兒,我讓人給你送過去。這孩子啊,越長越讓人愛見,就跟畫上的人似的,出塵脫俗,風流靈韻,這京城裡找不上這麼出挑的人來。”
黛玉賠笑說:“民女不過是蒲柳之質,當不起福晉的誇讚。我舅舅家的幾位姐妹就比黛玉強百倍。”說着話,把迎惜寶釵、湘雲拉過來,與大家見面。
迎姐妹、湘雲是見過這些個顯貴們的,大大方方的以禮相待。
寶釵又驚又喜,可被人家這樣上下打量着,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想錯過這麼好的亮相機會,掩去心中的不快,含笑相對。
黛玉暗暗出了一口氣,趁此機會悄悄離了大廳,轉身一看,錚慧也隨在身後出來。
“姑娘,我們往裡面走走,有個小院子,在那兒歇息一會兒。”
“你好像跟這兒挺熟的?”
“不瞞姑娘,這兒的福晉,是奴婢的一個本家長輩。”
二人邊說,邊往裡面走。
果然,拐過幾個彎,進入一個小院子,步上游廊,幾個小丫環迎出來。
“林姑娘來了,請歇息一會兒吧。外面太亂。”
“玉兒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再一看,竟然是査啓文的夫人,小金夫人。
“嬸嬸,您怎麼在這兒?”黛玉驚喜的撲上去。
“這兒的側福晉是我的一個姐妹,福晉也是相熟的人,這兒也算是我的半個家。”
丫環們很快擺上一桌極的席面。
金夫人笑着問:“來的不後悔吧?”
黛玉衝口而出:“誰知道嬸嬸怎麼冒出來的?”帶笑的對錚慧:“這也是你親戚的家,別管我了,去見見面,說說話。”
錚慧一笑,行了個蹲禮,轉身出去。
黛玉驚問:“是嬸嬸告知老太太讓我來的?”
金夫人臉上掠過一絲驚有呀?我這是聽了這府里人議論說,賈府的親戚林姑娘怎樣怎樣長得好看,才知道你來的。我原想等回到廣和査樓,再遣人找你。怎麼?”
黛玉搖搖頭:“本來說不去的,臨來時,老太太又讓去。”
金夫人冷笑道:“想借你跟太后的交情,爲她們擋擋災。”
黛玉眼裡盈出淚珠,低下頭。
金夫人忙勸着:“玉兒,別我一說,你又難過。心裡明白些,纔好。對啦,妙玉送走了。這是她還回來的竹玦。”遞給她。
那天,一回大觀園,黛玉就找出竹玦,帶着紫鵑直奔櫳翠庵,她知道,給她的時間不多,一定要搶在那些人的前頭。
妙玉抱着她就哭了:“我是姐姐,卻要妹妹保護。”
黛玉逗笑着:“你要是覺着虧待了我,以後有機會還回來就是啦。”
金夫人又說:“她又去了達宓兒那兒,住了兩天。說是達宓兒想你,讓我問問你,能不能去看看人家?”
黛玉喜上眉梢:“她安全就好,達宓兒那兒吧。”
金夫人:“別總勉強你自己,照顧好自己最重要。”
黛玉:“玉兒記下了。”
金夫人站起來,四下走了走,看了看周圍的情形,又坐回到桌前,伸手沾着湯汁,在桌子上寫着:麪人又出現了,在京城附近轉悠。朝中,又有什麼七司衙門?亂事又起。賈母雖然也擋不住兒孫們的無能,無論她們倒向那一方,都免不了陷進去。我與你叔叔在京城附近至少要呆上兩年,有事兒就往廣和査樓找去。”
黛玉感動的:“嬸嬸。”
金夫人一把摟住她,眼裡含着淚:“我與敏姐相識一場,你叔叔跟林大人也是極好的朋友。什麼都別說。”又從身旁的一個匣子裡取出一疊銀票遞過去。
黛玉:“我還有,不用。”
金夫人:“這是在南邊,賣你和家姐的小冊子掙的錢,剔去本錢、提成,你的,共兩千兩。”
黛玉:“還是存在錢莊,我不夠,就朝老太太要去。我的錢,她們能用,我爲什麼不能用?再說,每月除去月錢,老太太也另給我一些錢。夠用的。”
金夫人:“北靜王、理親王世子,好像還有皇上吧?再就是你的那位表哥,都在打你的主意呀。不過,也好,讓他們鬧去。至少能維持一種平衡,保你暫時無恙。”
黛玉苦笑着:“表哥不過是熱鬧熱鬧嘴皮子罷了,他其實什麼也幹不成,他的事兒,是舅母說了算,老太太快被架空了。”
金夫人點點頭:“你心裡明白就好,大凡大家子人家,都是這樣,我與家姐的婚事,也是他們兄弟早早就有了自己的前程,偏我們彼此的母親又是相熟的,這纔有了我們姐倆的一片天地。”
有丫環進來:娘,前邊兒的宴席快差不多了。”
黛玉忙說:“嬸嬸,玉兒去了。”
金夫人也站起來:“這兒,今兒個人太多、太雜,我送你。”
幾個人走出院子,一個人影一閃,黛玉與金夫人起來。略一停頓,又往外走。
卻是永琛站在月門前。
金夫人微微一笑:“這位爺,有事兒?”
永琛也一笑:“金夫人,林姑娘,永琛在此問候!”
金夫人:“原來是理親王世子爺,久仰!久仰!”
永琛笑笑:“林姑娘,近來可好?”
黛玉:“民女還好,多謝世子爺。”
二人忙與永琛見禮。
永琛喜道:“不用客氣,都是自家人。”
這都哪兒跟哪兒呀?捱得上嗎?
這時候,錚慧來到,身後跟着此間主人赫舍里氏。
“琛哥兒,你阿瑪在四處找你吶,快去吧,別讓他又捶你。”
永琛聞此言,也是一愣,想不去,又怕是真的。再一想,守着這麼多人在場,也沒法跟黛玉說什麼話,就微微一笑:“本世子送給姑娘的東西,還是收下的好。總之,你是逃脫不出我的手心。”又一笑:“叔祖母、金夫人,家中的些許瑣事,讓你們見笑了。”
黛玉氣的要哭,又無可奈何。定了定神兒,辭謝了金夫人與赫舍里氏,往前面走。錚慧和這府裡的丫環急忙跟上,拐過幾道彎,又是喧囂熱鬧的大廳外。
眼前閃出寶釵,那略帶含蓄又閃爍着幾許興奮的臉頰嗔着她:“妹妹,把我們晾在這兒,自己跑啦。”
黛玉也笑了:“跟姐姐站在一起,妹妹相形見濁,不跑纔怪吶。”
探聲問:“去哪兒啦?”
黛玉也低語着:“讓那幾位福晉鬧的,頭都大啦,好在這兒的福晉解圍,讓我去內宅小酣片刻,纔好些,這不就過來趕着報備。”
迎低聲問:“要緊不?”
黛玉臉一紅:“沒事兒。”
怎麼來的,怎麼回去。有人興奮,有人沮喪。驚喜之餘,竟然也伴隨着驚懼,萬事古難全,寶釵還沒有消化掉驕傲的餘澤,南邊就來了翹盼已久的信息。
薛蟠回來了。
薛蟠是被擡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