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一好,李棗兒一時便忘了猜測雲朝陽是如何這麼快就得知李富納妾的消息。即便後來想到,但覺無傷大雅,也就沒有刻意去較真。
到了周氏房中,把過程順了又順,清點了什麼也不缺,天晚了香鳳有了身子累不得便先睡了。周氏和李棗兒娘倆又說了一會兒話,又哭又笑,最後周氏翻了壓箱底十分簡單抽象地給李棗兒略講了一遍洞房花燭之事。
李棗兒瞪着手裡的**,猛地深深垂下頭,看起來好像十分羞澀無知的模樣,實則是爲了掩飾尷尬和哭笑不得的心情。一邊埋怨自己怎麼忘了出嫁前還有這一出,一邊把周氏的講解當成了笑話:如此言簡意賅、含蓄委婉的形容,若非她李棗兒是從開明進步的社會穿過來的,聽得懂纔是見鬼了!
不過想是這麼想,在周氏問她聽懂了沒的時候,她還是點點頭,強自裝出十分扭捏的模樣說懂了。
周氏這才放心,見天色晚了,便讓李棗兒早些休息。李棗兒剛要應,李平安一探頭進了來,不甘道:“怎麼?你們娘倆終於說完啦?來來。棗兒,陪爹下盤棋。媳婦,給我泡壺茶去!”
周氏瞪眼道:“喝什麼茶喝茶!這麼晚了你還睡不睡了!”
“睡什麼睡!明兒丫頭就是別人的丫頭了,我睡得着麼我!去去,泡茶泡茶!”李平安揮着兩手,大聲嚷着。
周氏其實也就一說,瞪眼的時候已經挪下炕,待李平安說完話她已經走到門口,領了丫頭去廚房了。
“來來,爹讓你,你使紅的,先走。”李平安把棋盤擺上,紅子都給了李棗兒。
“是,爹。”李棗兒擺着子,暗笑。李平安如今年歲大了,幾個兒子說什麼也不讓他下田忙活了,但忙慣了的人閒不下來,也不知怎麼的就摸起了象棋。大字不識幾個的他,好歹軍馬炮將相卒還是認全了,但棋藝也就僅止於不犯規而已。好在平日和他玩的幾個上歲數的爺們沒什麼水平,幾人半斤八兩,竟也下得樂呵,李平安還以爲自己老了老了終於發現了天賦異稟,棋藝超羣,不止在外面愛下,在家裡逮着幾個孩子閒着,也非下幾盤不可。
幾個兒子其實對這東西沒什麼興趣。但因老爹喜歡,也就都學了起來,李富學的最精,李壽也頗拿得出手,至於李棗兒和李德只是粗通,但說起來,還是比李平安強的多了。只不過李平安還是打遍家裡無敵手:沒辦法,兒子怎麼敢贏老子!
李棗兒自然也是如此,左讓右讓,一邊把卒子送到老爹眼前讓他吃,一邊故意耍賴,“爹啊,緩一步棋,緩一步棋嘛!”
李平安十分堅定地擺手,樂呵呵地吃掉女兒的最後一個車,“不行不行,沒這個道理嘛!你也認真些下,怎麼這麼久都不長進嘛!”
李棗兒道:“誰說的?看我這次把爹殺得片甲不留!”
“來來來!怕你啊!”
周氏沏了茶坐在一邊兒,不時過去給李平安添茶。她不懂棋,也不插話,靜靜地看着自己的姑娘。想着明兒就嫁了,暗暗地抹着眼淚。
也不知下了幾盤,李平安拱了一步卒子之後,突然道:“丫頭,你就是偶爾贏爹一盤,爹也不會生氣的。”
李棗兒一愣之下笑了起來,默默地把自家送進李平安馬蹄子底下炮撤了回來,“我可贏不過爹。”
李平安又不說話了,許久才又開口,“你們幾個孩子在家讓着爹,爹知道,但出了門,可不許讓着了。別人要是以爲你好欺負啊,就總是欺負你。就像那什麼,那個齊大腦袋,平時我們幾個最愛找他下,因爲他棋最臭,誰都能贏他。不就圖個樂麼!就是不贏房子不贏地,輸了還是會堵心。”
“我知道了,爹。”飛相,吃掉李平安過了河的卒子。
李平安呆了呆,一臉懊惱地繼續說:“你爹我沒什麼能耐,現在也不管家,家裡有多錢都不知道!唉!你母親總把錢藏起來不讓我買酒!”忍不住白了周氏一眼,周氏樂呵呵地白回去,他一縮,瞥嘴道:“不過爹知道咱家爺們多,你就是嫁出去也別怕事!受了欺負回來和爹說,爹讓你大哥收拾他們去!”
“哦!那我直接和大哥說就完了。”臥槽。滅掉膽大包天的車。
李平安一愣,道:“哦,那也成。不過那什麼,回來和你大哥告狀的時候別忘了過來和爹下兩盤棋。”
李棗兒嘆氣,道:“爹啊,我回家來還能不第一個來看您嗎?再說了,您想我了隨時到雲家去,還有哪個人敢攔着你不成。”
“對哦對哦!爹怎麼沒想到!你不回來,我可以去嘛!”李平安忽然像想通了一般地道,隨即一看棋盤,猛地大喊:“丫頭!你怎麼將我的軍!”
李棗兒嘻嘻地笑,“是老爹說我贏您一盤你不會生氣的嘛!”
“好你個小兔崽子!果然以前都是讓我!”李平安氣呼呼地搓着手,瞪着棋盤想了半天始終想不出逃生的辦法,又說不出口認輸,最後忽地一拍桌子,道:“丫頭,你讓女婿給我備間屋子,我明兒就住過去,非贏了你不可!”
“說什麼渾話呢你!”周氏在旁推了他一把,笑罵:“明兒是丫頭出嫁,不是你出嫁!也沒聽說哪家閨女出嫁還帶着爹的!你少給我丟人現眼!”
“可是!可是!我一想明天丫頭就不住咱家了,我就開始想了。”
“想什麼想!”周氏道:“我看你最近只想你那棋盤子,丫頭以前天天在家。你耍起來幾天見不着也是常事,怎麼這人還沒出閣,你就想上了?”
“那不一樣,以前就算好幾天不見,我也知道我丫頭就好端端地在家裡頭,家裡幾個臭小子絕不會讓她受了委屈。可明兒出去了,我這當爹的,委實放心不下!”李平安越說越激動,“不行,我越想越不放心!我得……”
周氏聽他越說越不靠譜,也不去理他。拉了李棗兒下來往外推,“別聽你爹胡說,你睡覺去,明兒還在早早起來呢,多少事等着辦,你不睡好了可吃不消。”
“那爹?”李棗兒一邊走一邊回頭道。
“晚上喝了點酒,八成是醉了借酒裝瘋呢,睡一覺就好了。不用理他。”
李棗兒站在門口,道:“娘,女兒還是那句話,別家什麼樣兒我不管,但女兒就算嫁出去了,還是爹孃的女兒。”
周氏本來就紅着的眼眶更紅了,拍着李棗兒的手,道:“這娘都知道,其實你說嫁得近,常常能回來我也知道,可就是什麼都知道,一想你要成爲別家的媳婦,離開娘獨自挑門過日子了,娘還是……還是……”哽咽幾聲,周氏道:“好了,回去睡吧,明兒早上娘給你梳頭。”
李棗兒點點頭,看向屋裡,“爹,那我先回去了。”
李平安重重哼了一聲,忽然別過頭去不看她,緊緊抓了手裡的棋子。
“爹……”李棗兒呆了一會兒,忽然復又邁了進來,一屁股坐到李平安的對面,嘴裡笑道:“爹不服氣是不是?”
李平安一愣之下,道:“自然不服氣!”
“那,我就贏到爹服氣爲止!”李棗兒許下豪言,瞧着李平安吹鬍子瞪眼地擺棋子,回頭對周氏道:“娘,我有些餓了。麻煩娘給我做碗紅豆湯了,娘做的紅豆湯最好吃了。”
周氏微微一笑,轉身出去了,之後不止端了紅豆湯,還有一碟子熱乎乎的水晶餅,“你四哥剛做的,你趁熱吃。”
這一夜漫漫長長,蠟燭換了好幾只,茶也沏了好幾壺,李平安也不知輸了多少盤,黎明時外面飄起了小雪,翠芽兒敲門進來,懷裡抱着一件厚厚的長襖,後面還跟着幾個捧着火盆,“少夫人怕老爺夫人姑娘冷了,叫我們送來的。”
李棗兒又拿起一個還溫着的栗子糕,驚訝地問:“大嫂還沒睡?”
翠芽兒笑了笑,道:“睡了,不過斷斷續續的睡不安生。剛見外面飄了雪,想姑娘在夫人屋裡頭沒帶衣裳,特別讓我送來的。”
“我知道了,你趕快回去,讓大嫂多睡一會兒。”
“怕是睡不着了呢。”翠芽兒又笑,“我見少夫人精神得很,正翻首飾盒子,也不知是要做什麼。”說完就退了下去。
李棗兒看向周氏,周氏搖搖頭,道:“你放心,只一宿也沒什麼,趕明兒補回來就好了。”
呆了一呆,李棗兒低頭看向桌上的點心,一整晚的宵夜花樣不斷,都是李德親手做的。緊緊揪了衣服,眼淚不受控制地滾了出來。不管白天即將舉行的婚禮有多麼隆重,也比不上這一夜親人擔憂不捨的心情。
“將軍!”
李平安忽然大吼,燭火都被吹的一顫,李棗兒反應過來去看棋盤,一見之下瞪大了水盈盈的眼睛,“爹!剛纔的棋子不是這樣擺的吧!”
李平安理直氣壯地道:“就是這樣擺的沒錯!”
“爹!你耍詐!”抹了眼淚,彎彎起勾起脣,李棗兒笑眯眯地挪動了一下炮,“不過正好,省得我走了,雙炮無墊子!老爹,您輸了!”
“不算!這不算!我不走這步了,臭丫頭,把棋還來!”
寂靜的院子裡傳出一聲怒吼,門口的狗似有所覺地擡了擡腦袋,又把腦袋塞到另一邊去睡。
這,便是李棗兒在李家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