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函回道:“來傳信的人說。小菱姑娘難產,早訂下的產婆當天偏被別請去別的村子接生了,雖立即又找了一個,但已經有些遲了,小菱姑娘足足折騰了一天兩宿,兒子落地之後就血流不止,產婆嚇得束手無策,王田馬上請了大夫,不過最後還是……無力迴天。”
“血崩……”李棗兒嚅喏着,按着扶手,緩緩地坐在椅子上。不能輸血,血崩在古代是沒的救的……難過得說不出話來,長長吐出一口氣,只能低低地說:“可憐的小菱……”
邵函有些擔憂地看着李棗兒,道:“人死不能復生,姑娘不要太難過了。”
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這些話李棗兒何嘗不知道?只是,身邊一個人活生生沒了,沒有溫度,不會再睜眼。不會再說話,不會再笑,不會在人羣中看見她……怎樣才能不難過呢?
況且,還不只是難過。
“邵函……”李棗兒慢慢地擡眼,看着邵函,道:“吩咐幾個人立即動身去徐家,務必將徐常山請來小住。還有,今日把產婆全接到家裡來。大嫂一日不生產,這些人一日不能離開李家。”
“徐少爺與家裡交好,想必是沒什麼問題。”邵函稍有爲難地說:“但鎮上的產婆也有別家請的,若我們霸着人,是否……”
“我們請了幾個產婆?”李棗兒問道,以李家目前的財力,香鳳的地位,絕對不可能只請一個。
“是有和三個產婆聯繫過,都是有些名氣經驗的,老夫人吩咐,到時一併請來。”邵函說道。
“那就把這三個都接來,若有人請,讓他們到李家來。”李棗兒道:“總之,家裡最少要有一個產婆隨時待命。”李棗兒狠狠地說:“多給銀子,好生安頓着,多少錢都無所謂,賄賂她們,威脅她們……我只要大嫂平平安安地把我侄兒生下來。”
說她倚財仗勢也好,說她社威擅勢也好,賺錢。不就是爲了讓家人更好的生活嗎?
邵函一低頭,道:“是。”
李棗兒看他一眼,道:“現在去辦,吩咐好了之後回來見我。”
邵函又應,急匆匆出門去了。
隨手點了一個丫頭,道:“去把和謹叫來。”李和謹是她的隨身丫鬟,這回自然也是跟回來的。不過在李家不比雲家,隨手叫那個下人都不敢對李棗兒不敬,於是平常無事的時候,也就放了她休息,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不必處處跟着。
屋子裡靜悄悄的,別說一根針落地,就是一片羽毛,大抵也聽得見。周圍的下人覷着李棗兒的臉色都不敢作聲,他們甚少見李棗兒如此嚴肅,一時都有些不安。
李棗兒也顧不上他們,心裡腦裡只想着小菱。似乎見她就在眼前,巧笑倩兮,一聲聲清脆的“棗兒姐姐”迴盪在耳邊。
心就難受得縮成一團,這孩子。還不滿十六
“姑娘。”
忽地,一把輕柔的聲音傳進李棗兒的耳朵,她定了定神,見一方絹帕就在眼前,擡頭一看,原是李和謹到了。摸了摸臉頰,才知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又哭了。接了絹帕,李棗兒啞聲說:“小菱死了。”
李和謹道:“我已經知道了。”她低了頭,眼睛也有點紅,說:“小菱姑娘真是可憐,不過她要是知道姑娘如此爲她傷心,也會感激姑娘的。”吩咐人打了盆清水幫李棗兒擦了擦臉,道:“七情傷身,姑娘可要留心自己的身子。若是有個什麼,看姑爺回來不扒了我的皮。”
李棗兒一愣,微微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好端端的,提起他做什麼?”
李和謹就微微一笑,沒說什麼。
吸了吸氣,李棗兒忽覺自己剛纔的說話有些孩子氣了,自嘲地牽了牽嘴角,也不太能笑出來,看一眼周遭的下人,道:“小菱姑娘的事,誰也不許在大少夫人面前提起,就是背後,也不許說長道短。有心的,平時有個情分交好的,請個假去祭悼。或是出院子找個僻靜地方燒些紙我不反對,想燒什麼問總管要也是可以。只有一樣,都得揹着大少夫人來,若是讓她知道了什麼,傷了身子和肚子裡的少爺……你們自己掂量着辦。”
一干下人也知道輕重,齊聲答應了不說。
這時邵函已然迴轉過來,道:“姑娘交代的事,我已經吩咐下去了,派的人已經出去接人了。”
點點頭,李棗兒道:“那就好。你就去換身衣服,讓人套了馬車在門前等,我也回去換身素淨的,回頭和我去王田家走一趟。”
邵函有些猶豫,道:“這怕是不妥吧?那小菱姑娘已經過身……”
李棗兒道:“吩咐人煮些茱萸水,我回來沐浴驅邪也就是了。”這些李棗兒自然是不信的,不過卻知道古人最是在乎。
邵函這才答應了,自去忙碌。李棗兒和李和謹回了屋,換了件月白的衣裙,吩咐幾個丫頭,若是香鳳問起,就說出門去逛了。反正她是常出門的,香鳳也知道。又差人偷偷知會了周氏,這才坐了馬車出了門。一路來到王田家,其實也就是雜貨鋪的後院。
喪事還沒來得及張羅,卻已經顯得一片悽哀。
王田聽說李棗兒來了,急急忙忙出來迎,整個人憔悴傷心得脫了形,滿眼的血絲,不過兩天的功夫,雙頰就陷了進去,身子也有些虛弱,過門檻的時候好玄摔了一跤。
“姑娘……您怎麼過來了……小的實在是……”王田說着,忍不住哽咽一聲。“小菱若是知道……”
李棗兒忍着酸楚,道:“什麼也別說了,帶我去看看小菱。”
“哎!”王田擦擦眼睛,引着李棗兒進去,剛走幾步,旁邊廂房裡傳出一陣陣響亮的嬰兒啼哭。
李棗兒頓時轉了方向,一邊往屋裡走,一邊問王田:“孩子可好?”
“是,大夫說,孩子很好,沒落下什麼毛病。”王田急匆匆地趕在前面給李棗兒開門,將她讓了進去。
散開的襁褓裡,好小好小的一個小嬰兒,渾身紅嫩嫩的,小手小腳揮舞着,它狠狠地哭泣着,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來,丁點大的一張臉上幾乎皺成了一個小老頭。
聽着它哭得那麼厲害,李棗兒心都揪了起來,只是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她從來沒有帶孩子的經驗,何況是這麼小的嬰兒。不過也知道襁褓散開不妥,雖然不會包,也伸手將襁褓掩住,順便摸了摸,是乾的,“怎麼沒有人看着?是不是餓了?請了奶孃沒有?”
王田是個大男人,生平第一次當父親,也是滿眼瞎,聽見兒子哭,心疼得不得了,有心想哄,也不知如何下手。聽見李棗兒問,便低聲說:“家裡也沒別的人,哪裡知道要請奶孃……只餵了些米湯……”
本來一個好好的家,因少了女主人而七零八落。
目光掃過一邊的桌子,上面果然還放着小半碗冷掉的米湯。
李棗兒擰着眉。她再沒經驗,也知道孩子只吃米湯是不成的。回頭對邵函道:“邵函,還是要辛苦你,去找個奶孃。若一時找不到,就找個有經驗的婆子老媽。快一點,好好的孩子,別餓壞了。”
邵函沉吟一下,道:“那我這就去。奶孃一時是不好找的,且得慢慢留心着。但若是有經驗的婆子老媽,倒是不難。”
“那麼快去吧。”李棗兒道。
邵函走了幾步,又回頭,猶豫道:“姑娘今日沒帶什麼人,我去去就回,姑娘千萬等我回來。”
“知道了。”李棗兒奇怪地看邵函一眼,不知道他在緊張什麼。忍不住用手輕觸嬰兒的小臉,嬰兒卻以爲是餵它吃的,連忙用嘴含住,卻吮吸不出什麼,便又開始哭。
不由得對王田瞪眼,道:“還愣着做什麼?弄點米湯來啊!”
王田愣了愣,有些躊躇,“可姑娘你……”
“我什麼?”李棗兒氣死了他不知變通,道:“我是什麼樣人你不是不知道,傻愣愣杵在這裡幹什麼呢?”
王田一聽,忙飛一般地奔去廚房,不久端了碗熱呼呼的米湯。
李棗兒也不會喂,又沒人敢抱這軟軟的小東西,只得彎了腰,小半匙小半匙的喂,又怕它嗆到,又怕它燙到,小心翼翼的,等喂完孩子,這才發現累得一身是汗。
不過小孩子吃飽了也就不哭了,李棗兒逗逗它,從懷裡掏了一隻純銀的平安鎖讓它捏住,見小孩子緊緊抓着,忍不住笑了笑。
王田十分惶恐,上前要攔,道:“這個太貴重了,實在不能收。”
李棗兒道:“小孩子玩的,哪有什麼貴重。我和小菱姐妹一樣,見面禮是少不得的。”見孩子吃飽了睡了,嘆了口氣,“小菱可見了這孩子?”
王田神色慘淡,默默搖了搖頭,哽了好一會兒,才道:“沒來得及……”
默然看着孩子良久,李棗兒轉身出了門,來到停着小菱房間的屋子,一進去,就看見楊福正坐在牀前低低地哭。
李棗兒也不知說什麼來安慰,便立在一邊看着,王田也不作聲,掩面低泣。
雖不是產房,但是由於小菱是失血死的,空氣中仍是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許久,楊福才聽見王田在哭,擡眼看過來,見到李棗兒一愣,忙站起來,擦了擦眼睛,“姑娘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