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吩咐了煮飯的丫頭留下淘米水。周氏探了頭出來,“爺爺呢?”
“說出去買點東西。”李棗兒本是問什麼答什麼,卻突然多了個想法,將事情吩咐好了,走進去套周氏的話。
周氏正在做鞋,見閨女進來,向炕裡挪了挪。
家裡幾個爺們的鞋,向來是她們三個女人家做的,比起衣服褲襪,李家以鞋爲最先。這些年李棗兒在李家,自然也學了一手好手藝。
當下側坐在炕邊,接了周氏手裡的正縫的鞋面,李棗兒套上了小頂針,熟稔地接着縫下去,這麼多年做慣了的,鞋的大小都記在心裡,一大眼就知道做的是大哥的。
縫着鞋,娘倆隨意地話了幾句家常,李棗兒頭也不擡地道:“娘,爺爺真是好厲害吶。”
周氏納着鞋底,聽她問的無狀。也不大注意,隨口道:“怎麼?”
“我一直認爲爺爺會認字就好了不得了,沒想到今日一見,爺爺好像還會做胭脂?”李棗兒崇拜地道。
“是嗎?爺爺還有這樣本事呢,確實了不起!”周氏聽得一愣,手裡的動作略停了一下,顯然也是很驚訝。
李棗兒比她更驚訝,“娘,您也不知道啊?”
周氏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在回憶什麼事情,過了一會兒方撿起手裡的活兒,卻也是心不在焉,有一下沒一下的縫着。縫了幾下之後,又停了下來,嘆了口氣,道:“我嫁給你爹那年,你爺爺還沒回家哩!”
李棗兒更是吃驚,想追問,又強迫自己緩了下來,“娘,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頓了下,她瞧着周氏的臉色,又飛快地補充,“要是我不能知道,娘就當我沒問。”
周氏擡頭看了看李棗兒,臉上倒沒什麼責備之意,反而難得有些傷感。眼中有些霧濛濛的,像是心裡有一件十分傷心的事,因爲時間久遠,已經習慣隱忍,但心痛的感覺仍在。
李棗兒做周氏的女兒做了十多年了,喜悅時的周氏,憤怒時的周氏,激動時的周氏,精明時的周氏,嚴厲時的周氏……種種面貌,她哪有沒見過的?卻獨獨沒有見過這樣一種。
怕是挑起了周氏的傷心事,心裡一陣後悔,李棗兒輕輕道:“娘……是我的錯,我不該亂問,惹娘傷心。”
周氏搖搖頭,道:“這裡哪有你什麼事!”她收拾了心情,笑了笑,繼續納鞋底,道:“不過就是想起了孃的家鄉,想起了你外祖父、外祖母,還有家裡一大幫的兄弟姐妹。對了,還有家裡那顆大榆樹。”
娘還有孃家?這句話因爲太驚訝差點問了出口,李棗兒及時在心裡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孃的老家在哪裡?”
“遠着吶!這輩子,大概是別想回去瞧上一眼啦!”周氏笑了笑,臉色並不再傷感,反而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滄桑,其中夾雜着一絲無可奈何的豁達。
“娘怎麼嫁得這麼遠?外公怎麼也不說給您找個當地的女婿?”李棗兒早就斷定李家是後搬來這裡的,此時拐着彎的問了出來。
周氏一笑,“以後的事,誰說的準呢!當初我和你爹可是同鄉,我家住村子尾,你爹家住村口,小時候就常見的……”她臉色竟淡淡地紅了一下,“長大了自然就跟了他了。誰想,李家以後竟要搬家……”
李棗兒嚷了起來,“幹什麼搬家啊!”
周氏仔細想了一想,搖搖頭,道:“這個我卻也是不知。當初我嫁給你爹時,公爹還沒回來呢!”
這話說的有意思了,李棗兒忙問:“娘,你這話說的什麼意思?”
周氏道:“若說起來,我從記事起,印象中並沒有公爹。我只是後來聽人說,公爹在婆婆生下兒子之前,在一天夜裡忽然就出了村子不知所蹤了。不過,當我認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都是我嫁給你爹之後的事了,事情過了十幾年。究竟是怎麼回事,估計只有公公婆婆心裡才知道了。”
李棗兒聽得上了心,道:“那後來呢?”
周氏嘆息道:“我嫁給你爹第二年,便生了你大哥。在你大哥兩個月大時,公爹忽然在一個深夜回了家。”
“啊!”李棗兒驚叫一聲,“爺爺回來了?”
周氏嗔笑着看她一眼,道:“爺爺不回來,你現在見到的是誰?”
李棗兒也知自己問得傻了,不過她倒真是很驚訝。這樣的事放電視劇上說不定很狗血,但自個兒攤上了,那滋味兒,真的是渾身上下有些毛骨悚然的。
“後來呢?”
“後來,你爺爺奶奶兩個人在房裡草草商量幾句,就決定立刻搬家。”
“立刻?”
“嗯,摸着黑,我和你爹把家裡稍微值錢的東西都帶上了……其實都是窮人家,哪有什麼東西,不過就是些還能穿換的衣服罷了。”周氏皺着眉回憶,道:“當時家裡還養着一頭豬,幾隻雞。豬都已肥得很了,幾隻雞也都很能下蛋……我們套了車,我連給家裡傳個話兒的功夫都沒有,就張張惶惶地出了門。出了門這才發現。公公竟還套了架大車回來。”
“好在,當時咱家住在村口,半個人也沒驚動,就這麼悄悄地搬了家。”周氏愣愣地睜着眼睛,好像看到了當時的情形,“我和你爹都是第一次見到公公,一直走出多遠,神兒還沒回來呢。哪知,又遇上了……”她猛地頓住,警覺地看了李棗兒一眼,長吁一聲。“唉,也不知道爹孃現在是否還健在,家裡究竟變成什麼樣子啦!他們多半以爲我已經死了吧!”
李棗兒聽周氏明顯隱瞞了什麼不說,知道她自有分寸,也就當沒聽到,“那娘,奶奶呢?”
周氏臉色又是一暗,“婆婆一個人把你爹拉扯大,身子骨早就不行了,哪裡還勁得起長途跋涉,在路上就……”她下了炕,打開一個櫃子給李棗兒看,“這是你奶奶的牌位。你奶奶過身的時候,你爺爺痛得瘋了一樣……爲了不讓你爺爺傷心,我和你爹一直供在這裡。早些年你小,也不和你說這樣事,現在你打了,給你奶奶上柱香吧。”
李棗兒立刻乖乖磕了頭,又上了香,這才瞧了一眼,原來自家奶奶孃家姓田。
關上了櫃子,娘倆又坐到炕上,李棗兒問道:“娘,那爺爺到底爲什麼要搬家?”
周氏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你爹倒是問過幾次,次次都挨你爺爺的罵,時間一久,也就不再問了。”
“那……爺爺離家那麼多年,到底做什麼去了?”
周氏仍是搖頭,“這個當初在村裡好像就是忌諱,沒幾個人肯提。我時而說起,可能知情的那些人,都是很害怕的樣子。真是不知道公爹當初到底是做什麼去了,竟一走那麼多年。而且……”她自己也是奇怪地皺起眉,“公爹當初在鄉下做什麼的,我問起時。婆婆不肯說,你爹不知道,公爹我也不敢問……”
“哦……”李棗兒乖覺地住了口不再問,明白周氏也不可能知道得更多了。
李吉當年離家的時候就十分神秘,回來的時候更是出人意料,連夜搬家,周氏連捎口信的功夫都沒有,那得是多麼緊急的事?
想起李吉認字,會做胭脂,有一本不想讓人看見的書,還有一段離奇的過去李棗兒甩甩頭,棗兒曰:不可說,不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