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左右看了幾眼,忽然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徐阿牛復活了。“葉楓“啊”的一聲,跳了起來,瞪着眼睛,大聲叫道:“怎麼可能?他已經死了!”他發現徐阿牛的時候,早已全身僵硬,氣絕多時。人死如燈滅,人死不能復生,死人怎麼可能復活? 風在吹,吹得前後左右的長草,沙沙作響,天地間忽然變得無比詭異。
葉楓全身似已發冷,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趙魚拍了拍老丁的肩膀,微笑道:“別慌張,有話慢慢說。”他見識多廣,膽量絕非一般常人,所能比擬的。 老丁額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連聲音也變了樣,猶似不停晃動的長草,起伏不定。道:“今天早上,徐阿牛棺材裡傳來咚咚的擊打聲,甚至還有人……不,是鬼在破口大罵,大家都說他死得太冤,身上冤氣太重,連閻王也不敢收留他……
他忍不住又左右觀望,是不是擔心徐阿牛會突然出現在眼前?風將長草吹得更響,好像有無數鬼魅在晃動。葉楓身子也在顫抖,他並不是怕死的人,但此刻心中卻有強烈的恐懼。 還有多少不可思議,無法解釋的事?他曾經聽過不少鬼故事,一直以爲是大人們嚇唬那些不聽說小孩的惡作劇而已,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也會碰到這種事。
更要命的這個鬼是他親自送回來的,徐阿牛會不會來找他的麻煩? 他舔了舔舌頭,只覺得嘴巴好苦好鹹,心想:“你我素不相識,我只不過舉手之勞,並非有意幫你,這個人情,你就不必還了。”趙魚臉色大變,沉聲道:“今天早上?爲什麼沒有人通知我們?” 他旋即頹然坐下,擡起一掌,將一塊石頭擊得粉碎,心情激盪,怒道:“這些人!唉……唉……唉。”連說了三個“唉”字,胸口起伏不定,惱怒異常。
衆人把他們視爲瘟神,處處防範着他們,巴不得他們早點離開,這種事更不會通知他們。 老丁訥訥道:“山民愚昧無知,捕頭莫和他們一般見識。”趙魚哈哈大笑,道:“我和他們計較做甚?”這句話說得甚是勉強,充滿了酸酸之意。他撥出腰間鋼刀,一刀砍在石頭上,火星迸濺,大聲道:“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哪來的鬼怪?依我之見,多半與胡恨脫不了干係。”
葉楓臉上勉強擠出一絲苦笑,在這蕭殺蒼涼氣氛襯托之下,顯得陰森可怖,喃喃說道:“胡恨跑到棺材裡去?對了,胡恨殺了徐阿牛,徐阿牛當然要去找他索命……”說罷,情不自禁東張西望。 趙魚冷冷道:“想知道徐阿牛有沒有復活,還不容易得很?把棺材打開,不就真相大白了?”老丁臉色蒼白,擺手搖頭,道:“那樣的話,豈非觸了禁忌?”鄉下有許多古怪稀奇的禁忌,非但觸犯不得,犯了極有可能會黴運上身,甚至危及生命。
趙魚不信神佛,只信自己,故而不吃這一套。趙魚厲聲道:“你言下之意,我會遭報應?倘若世上有報應的話,也就不用我們這些捕快,破案緝兇了。”老丁急忙解釋道:“屬下並無中傷捕頭之意,只是有些事不得不信。” 他雙手合十,衝着四面八方,拜了幾拜,低聲說道:“菩薩佛祖,趙捕頭年少無知,你們不和他一般計較。”趙魚冷笑不停,緊緊地握着他的刀,雙眼精光四射。老丁凝視着他,道:“如今人神共憤,我們是不是見好就收?”趙魚反問道:“我們爲什麼要走?”
徐阿牛棺木就停放在臨時搭建的草廬之中,依照當地的風俗,夭折之人,棺木是決不能停放在本族祠堂裡的。 這幾日陰雨不止,據說被雨水淋過,或被貓爬過的棺木,極易引起屍變。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徐阿牛死而復生?是被雨水淋過?是貓爬過?或是冤氣太重,閻王爺不肯收留他?沒有人知道。
葉楓那晚運回徐阿牛屍體,徐氏族人當即將他盛斂入棺。只是衆人忙於搜索胡恨,所以一直停放在這裡。準備等事情了結之後,再把他隆重安葬,誰也想不到居然出了這種變故來。 草廬周圍早站滿了看熱鬧的人,衆人均不敢靠得太近,神色既是緊張,又是興奮。棺木的兩邊對坐着十餘名和尚道士,徐太公見勢不妙,派人把他們從鄰村請了過來。
按理來說,既然請了和尚,就不必再請道士,莫非徐太公擔心其中一方手段不到家,所以寧願多請一幫人,這樣可靠穩妥些?看來,凡事多準備一手,是絕大多數人的通病。 一個個肥頭大耳,滿臉紅光的胖和尚,腰桿挺得筆直,坐在鋪在地下的竹蓆之上。人人莊嚴肅穆,篤篤地敲着木魚,口中念頌着《地藏菩薩本願功德經》,每念兩三句,就高呼一句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就像某些人掛在嘴裡,常說口頭憚一樣,並沒有任何實質意義。 至於能不能驅鬼逐魔,他們心中根本沒有底,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冥想苦思的阿彌陀佛,到底身處何方?這個妖怪認不認識佛祖?逢年過節有沒有包紅包,送禮品給佛祖?如果有的話,當然要妥善處理,免得兩頭討不了好。 搞好關係,相互給面子,不僅適合人類,同樣適用於神佛鬼怪。
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不管效果如何,白花花的銀子,卻絕不能少給他們的。 頭戴高冠的道士們看上去比大和尚們活躍得多,嘴裡哼哼唧唧,搖頭晃腦,顯得十分投入。大多數人是來看熱鬧的,見得衆道士異常亢奮,只覺得熱血沸騰,使勁拍着巴掌,大聲讚道:“還是道長們有本事。”
尤其有位下巴留着山羊鬍子,身材瘦削的中年道士,更在竭力地表現着自己。手持一把產自泰山西麓肥城的桃木劍,一邊翻着筋斗,一邊大聲吟唱,似神鬼附身,一刻也不得空閒。 不時雙手撒出一把把類似硫磺的易燃粉未,只聽得蓬的一聲巨響,驟地從他身前竄起一股幽藍的火焰出來,足足有兩三尺高,彷彿一條條竄動的金蛇,燦爛奪目,甚是好看。
衆人不由得又喝一聲彩:“道爺好手段!” 大和尚們氣得臉色鐵青,經文念得更加響亮了,心裡暗地亂罵:“大家都是混口飯吃,你們拆什麼臺啊?”衆道士猜出他們的心事,目光閃爍,似乎在說:“騙人也要講究職業操守,不能馬馬虎虎,敷衍了事。” 就在此時,棺材裡傳來一陣嘭嘭的拍打聲,時而輕得似少年第一次去情人家做客,既又幾分忐忑不安,又怕驚擾了左鄰右舍。 時而重得似錦衣還鄉,怒馬急馳,所到之處,驚天動地,恨不得十里之外,就讓家鄉的人聽見。
聽在耳裡,猶如從陰曹地府發出的勾魂曲,驚心動魄。 圍觀的衆人面色驟變,發一聲喊:“惡鬼來了!”步步往後退去,便欲離開。念頌經文的和尚,道士也有些坐不住了,眼光遊離,屁股擡起半尺,隨時一躍而起,跳之夭夭。 留着山羊鬍子的那道士,嘿嘿笑了幾下,拍的一聲,把一張寫滿咒語的紙符,往棺蓋上貼去,桃木劍指指點點,口中唸唸有詞:“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本道爺在此,妖魔鬼怪,還不束手就擒?”
說也奇怪,隨着紙符落下,棺內的打擊聲倏然停頓,歸於寂靜。衆人均鬆了口氣,登時掌聲如雷,心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這個道指的就是道士。”趙魚雙手抱肘,嘴角帶笑,饒有興趣地看着。 老丁和其餘的捕快站在一起,低聲說話,不知他們商量什麼,總之每人神色焦慮。徐太公腸子都悔青了:“這幫和尚算是白請了,白白浪費了許多銀兩。”忍不住狠狠白了大和尚們好幾眼,衆和尚心知肚明,暗道:“瞎貓碰上死耗子,誤打誤撞而已。”又無法分辨。
那道士好不得意,目光緩緩往衆和尚身上掃去,彷彿在說:“好看熱鬧,花裡胡哨,做東家的,纔會心甘情願掏腰包!像你們手段單一,不思進取,也想與我們平分銀子?二八開已經給你們天大的面子了。”神情頗爲不屑。 衆和尚勃然大怒,心裡罵道:“臭老雜毛,你神氣什麼?不是事先說好,你們負責表演,我們專門唸經麼?你們居然過河拆橋,老子定要你們好看。”登時目露兇光,全忘了出家人要慈悲爲懷,不嗔、不爭、不怒。
又隔了一會,棺材裡又發出嘭嘭打擊聲,比起上次,更加猛烈緊促,隱約中還夾雜着含糊不清的怒罵聲。葉楓不由一怔,心道:“常言道人說人話,鬼說鬼話,難道這個徐阿牛幾天,就學會了陰陽通吃?”用眼角瞟着趙魚,正好趙魚的目光往他這邊瞧了過來,調皮地眨了眨眼。 衆人戰戰兢兢,步步後退,齊聲說道:“阿牛兄弟,平日大家待你不薄,你要分清誰是自家人,誰是外人……”言下之意,是要徐阿牛去尋道士和尚的晦氣。
那道士道:“怕什麼,有我在這裡!” 他正欲上前,一個黑胖和尚忽然縱起身子,搶在他身前,厲聲喝道:“畜生,讓你知道什麼是佛法無邊!”砰的一掌,擊在棺蓋之上,接着道:“嗡嘛呢唄咪吽!”聲音宏亮,宛如晨鐘暮鼓,震得衆人雙耳嗡嗡作響。 衆人尚未開口喝彩,驀然眼前一花,厚重的棺蓋忽然飛了起來,砰的一聲響,正中那大和尚的面門。那大和尚哼也沒哼一聲,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一翻白眼,居然昏了過去。所謂的佛法無邊,神通廣大,竟敵不過尋常一塊柏木製成的棺蓋。
衆人齊齊發一聲喊:“我的媽啊!”當下哭爹喊娘,拖妻攜子,一鬨而散。和尚道士們亦不例外,木魚、經書、布幌、拂塵、法器扔得滿地都是,抱頭鼠竄。並不怪菩薩佛祖沒有救他們,只恨自己少長了兩條腿。 葉楓腦中“嗡”的一聲,只覺得全身汗毛,根根豎立起來,心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當下一個箭步衝到趙魚身前,牽起他的手,道:“快跑!”恨不得儘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趙魚卻似釘入地下的木樁,動也不動。
他手腕驀地一翻,緊緊住葉楓脈門,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人,還是鬼!”他撥出鋼刀,一步步走了上去,聲音就似刀鋒一樣,冷酷無情,道:“便是惡鬼也吃我一刀,我偏偏不信邪。” 葉楓吐了吐舌頭,暗道:“莫非趙大哥是鍾馗轉世?難道他沒有害怕的事?”趙魚長他三個月,故而稱趙魚爲大哥。自知再流露出畏懼之意,便被趙魚瞧不起,當下撥劍在手,硬着頭皮,跟在他身後。 只見棺材裡慢慢坐起一人,披頭散髮,神情憔悴,目光呆滯。整個人就像剛從茅坑,糞池撈了出來,老遠就聞得臭氣熏天,幾乎不敢近身,其味隨風飄來,幾欲令人作嘔。
葉楓一見那人,登時全無懼意,似中了一箭的兔子,嗖的一聲,衝了過去,長劍抵住他的心口,哈哈大笑,道:“原來是你在裝神弄鬼?你知不知道,讓我們找得好苦?” 這人正是胡恨。他縱下山崖,慌不擇路,躲入徐阿牛棺材裡。衆人哪想得到他居然會躲在棺材裡?就是有人想到了,也不敢去觸黴頭,這樣一來,這裡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這一躲就是六天六夜。幾次想出去尋找食物,莫說外面防範得緊,就連草廬也有人日夜守靈,哪裡出去得了?只好一動不動地躺在棺材裡,尿屎無處排泄,唯有拉在自己褲襠裡,所以臭不可聞。 肚子餓了,就從徐阿牛身上咬塊肉下來,填腹充飢。人肉又鹹又澀,本來難以嚥下,何況是死人肉?每咬一口,喉嚨不由得陣陣發腥,腹內翻江倒海般難受,幾欲要嘔吐出來。唯有把它想像成世上最美味的烤肉,才勉強吞了下去。
幾天下來,徐阿牛臉頰、臂腿之上的肌肉,被他啃得乾淨。可是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出徐阿牛那具殘破不堪,慘不忍睹的屍體,好像衝着他大喊大叫:“你將來比我死得更慘!” 縱使他殺人如麻,亦驚悚不已。棺材空間又小,無法躲避,緊挨着徐阿牛日漸發臭的屍身,更加難以忍受。他時時繃着神經,從不敢睡得太深,生怕睡了過去,徐阿牛就會變成厲鬼,來索取他的性命。 到了第七天,無論肉體,或是精神上的緊張恐懼,已經達到了極限,再不出去,恐怕真的要瘋了。
胡恨慢慢坐直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喃喃自語道:“我哪裡都不去了,我只想好好吃一頓飽飯,好好睡上一覺。” 一提到吃飯,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徐阿牛,五臟六腑一陣痙攣,嘴巴一張,嘔吐不止。葉楓捏着鼻子,退開一步,劍尖仍抵在他的要害。忽然之間,聽得老丁等人喝道:“你這種人,早就該死了!”只見刀光閃動,衆捕快一齊出手,每一刀均指向胡恨的要害。
葉楓道:“你們做甚麼?”長劍如電,叮叮噹噹,把衆人的刀,格了出去。老丁森然道:“葉少俠,莫非你與姓胡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居然一刀往葉楓劈去。葉楓長劍一挑,把他的刀蕩了出去,冷冷道:“恐怕是你們做了某些事,不想讓趙捕頭知道吧?” 說話之間,化解了衆捕快的攻擊。
老丁面不改色,道:“我們坦坦蕩蕩,問心無愧。據說胡恨這二十年來,捜刮財物無數,他分你幾成?”衆捕頭嗷嗷大叫,揮刀亂砍。葉楓冷笑道:“難道你們想殺了我?”架開了向他砍來的兩刀。 老丁道:“既然你自甘下流,怨不得我們不講情面。我們作爲捕快,決不會爲了私人交情而忘了公平,正義。”
衆捕快走馬燈般圍着葉楓,不顧一切向他逼近。他們清楚倘若讓趙魚知道真相,他們必將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趙魚忽然衝了進來,鋼刀平平削出,逼開衆人,沉聲喝道:“住手!” 老丁愕然道:“趙捕頭,你在做甚?”趙魚道:“我有許多話要問他,誰也不許傷他。”老丁走上一步,壓低聲音,道:“恐怕有些話是上面不想聽的,剁了他的腦袋去交差,捕頭官運亨通,上面六根清靜,大家都開心,何樂不爲呢?請捕頭三思。”言語之間,竟帶了幾分威脅之意。
趙魚凝視着他片刻,笑了笑道:“沒有做虧心事,何必怕別人知道呢?”老丁怔了一怔,臉色變得極是難看,道:“原來趙捕頭想拿同僚的人頭,爲自己的前途鋪路。”趙魚道:“有些人的所做所爲,只怕胡恨也自愧不如。” 老丁退了幾步,忽然大聲道:“趙魚利祿薰心,與胡恨相互勾結,這種危害捕快聲譽的害羣之馬,我們要將他及時清除。”衆捕快撇開葉楓,一發向趙魚攻去。趙魚卻一個筋斗,縱到數丈開外,笑嘻嘻道:“好,恩怨兩了,當真痛快。”
葉楓知道趙魚的心思,長劍抵住胡恨的喉嚨,任由他們惡鬥不休。胡恨盯着他,問道:“華山派門規第六條,目無尊長,忤逆不孝,當如何處置?”葉楓一怔,道:“輕者仗罰三十,面壁思過半年,重則逐出師門,永不錄用。” 胡恨眼中充滿了譏誚的笑意,道:“你如此大逆不道,華山派還容得下你麼?”葉楓一時反應不過來,道:“什麼?”胡恨反問道:“如果我不是你的長輩,怎能對華山派武功瞭若指掌?” 葉楓半信半疑,道:“你是?”
胡恨忽然全身充滿了精力,憔悴的臉上閃動着不容瀆褻的光芒,一字字說道:“華山派李少白!”葉楓哈哈大笑,道:“李少白?我怎麼沒聽過這個名字?” 胡恨也在大笑,道:“你當然沒聽過我的名字,你的師父也不會向你們提及我的名字。”他用力一拍棺材,厲聲說道:“倘若不是我功虧一簣,我就是當今的華山派掌門人,當然你師母還是掌門夫人。”臉上豪情盡消,神色黯然。 葉楓冷冷道:“你想多了。”
胡恨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通體晶瑩,潔白無瑕,上面刻着幾行細字。誰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居然沒有被老丁他們找到這塊玉佩,是不是在他的心中,這塊玉塊比他的性命還重要? 胡恨癡癡望着玉佩,彷彿看着初戀的情人,眼神純潔而溫柔。若非葉楓親眼所見,絕不敢相信這種殺人如麻的亡命之徒,竟有令人心酸的時刻。葉楓心腸再也硬不起來,長劍不知不覺垂了下去。
只見淚水從胡恨眼中,緩緩流了下來,一滴一滴落在玉佩上面,柔聲說道:“我答應過你,陪你去看海,把波濤踩在腳下,給你做貝殼項鍊。陪去塞外放牧牛羊,吃正宗的烤肉串,騎世間最狂烈的野馬,陪你過與世無爭的日子。可惜我一樣都沒有做到,是我害了你!”臉部肌肉抖動,內疚不已。 葉楓目光往玉佩看了過去,見得上面寫的是:“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楊潔願和李少白廝守一生,永不分離。”字跡絹麗姣妙,一看便知出自女人手筆。
葉楓似被人捅了幾刀,當即目瞪口呆,幾乎無法相信:“師母怎麼和他……” 原來楊潔是華山派掌門人餘觀濤的妻子。葉楓不知見過多少次楊潔寫字,早對她的字跡爛熟於心,這一筆一劃,除了楊潔之外,實在沒有第二個人能寫得出來。聯想到以前胡恨所說的話,以及胡恨對華山派武功的熟悉程度,葉楓已經完全深信不疑,他心頭酸楚:“他和師母是少年情侶,師父自然恨他入骨,怪不得師父不想提他。”
胡恨道:“自從離開你之後,我找的每個女人,總要她們改名爲阿潔,我每叫她們一聲阿潔,就會情不自禁想起我們相處的美好時光,有時候知道是讓自己麻醉,可是我不讓自己麻醉,我還有什麼活下去的希望?” 葉楓心道:“師母那麼賢惠的女人,胡恨……李少白爲什麼要將她讓給師父呢?”他似乎明白李少白爲什麼會淪爲殺人狂魔了,因爲李少白失去了楊潔,所以他才性情大變!愛既能讓一個人覺得比做神仙還要快活,又能讓一個人從天堂墜入地獄!
正胡思亂想,胡恨忽然跳了起來。葉楓大吃一驚,一劍刺出,慌亂之下,威力驟減。胡恨搶入空門,右手伸出,點了他幾處穴道,左手跟着遞進,把玉佩塞入他的懷裡,低聲說道:“請你把東西交給她,並且轉告她,是我辜負了她,請她一定要幸福!傻小子,遇到自己心愛的人,千萬別放手,不要像我一錯,便誤了終生。”抹了抹淚水,躍了出去。
幾個捕快見得胡恨脫困,大吃一驚,快步過來攔截。老丁喝道:“你們幾個不分輕重麼?”擒住胡恨,豈非把他們往絕路送?幾個捕頭扭頭返回,一個捕快走了幾步,右手揮動,一把單刀朝着胡恨扔了過來,左手指着西邊的樹下。葉楓的馬就係在那樹身上。 趙魚見他們配合胡恨逃走,說不出的憤怒,大喝道:“哪裡走!”大步縱出。
老丁笑道:“趙捕頭,對不住了!”撲了出去,雙臂一攬,抱住了趙魚的腰部。另有兩個捕快,與此同時,從左右撲至,抱住了趙魚的雙腿。趙魚大怒,身軀扭動,欲將他們用了出去。 那邊胡恨接住單刀,奔了過去,刮斷繮繩,翻身上馬,絕塵而去。老丁幾人使出吃奶的力氣,牢牢地黏在趙魚的身上。趙魚鋼刀抵住老丁的喉頭,道:“放手!” 老丁笑道:“捕頭這一刀下去,這輩子休想在官場上大展身手,是也不是?”
趙魚雙目怒火中燒,手中的刀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其他的捕快舉起鋼刀,從數個方向往趙魚身上刺去。老丁怒道:“難道我們要殺光徐家莊的人麼?” 徐家莊的山民站在遠處,觀看他們打鬥。衆捕快心中一凜,放下了鋼刀。三人死死的抱住趙魚,估計胡恨走遠了,才肯鬆開了手。坐在地下,大口喘息着。趙魚心下氣苦,狠狠地瞪着他們。
老丁苦笑道:“趙捕頭,其實誰想做壞人?誰想被別人戳着脊樑骨罵?難道我們就不想做讓家人驕傲,受別人尊敬的捕快?可是大樹的根都爛了,你以爲長了幾片綠葉,就是枯木逢春麼?不是的,那是迴光返照,沒過幾天,這幾片綠葉也會變黃的。大家一直敬你是條有擔當的好漢子,然而你連頭都不肯低下,你拿什麼去改變世界?”
衆捕快道:“趙捕頭,你該醒醒了!”趙魚雙手緊握,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就像一條條鞭子抽在他身上,他全身發抖,大汗淋漓。老丁道:“趙捕頭一身好本領,不該被埋沒啊,但是你必須學會扮豬吃老虎啊,強大如淮陰侯韓信,也有受胯下之辱的時候。” 趙魚慢慢平靜下來,擡頭看着一朵朵白雲,緩緩說道:“別看老天爺當下犯了糊塗,閉着眼睛睡大覺,等到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會放過那些無法無天的人?縱使有人一時僥倖,得以善終,但終究還是會被送到該去的地方,誰也無法爲他們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