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一行人很快就乘着朝陽來到夜色山莊的山腳下,明媚和煦的晴空之下,一路所望盡是蒼翠秀麗的青山綠水,一條碧波長河如游龍般環繞着高聳入雲的山峰,河流稍窄處,匯聚成一汪清澈的碧湖。
繞河登山而上,便是夜色山莊了。
葉青忽然心有所感,帶着衆人從雲間落下,耳中忽聞碧湖對岸有人在放聲而歌,語聲時而豪邁激昂、時而柔和婉轉,伴隨金玉相擊的清脆伴奏,婉轉動聽的男聲隨風飄入衆人耳中。
歌聲氣勢雄渾處直欲凌霄沖天,葉青幾人不覺駐足聽之怔然出神,感受着歌聲中的龐然氣勢,更奇的是歌聲語音十分古怪,似語非語,不似人間,直如天籟。
歌聲忽然一轉,又用漢語信口唱出幾段收尾,歌聲一停,微波盪漾的湖面似乎都陷入了片刻的靜止,衆人尚未見到男子的真面目,已被他扣人心絃的歌聲所打動。
葉青幾人面面相覷,神色都有些詫異。
“他前一段唱的是什麼?”葉青悄聲問向仍在微微出神的驚月。
“啊?”驚月聞言回過神來,俏臉上現出濃濃思索之色,沉思片刻後仍是有些遲疑地輕輕搖頭,“這人唱的並不是任何已知的曲子,而且語種也不像是某種方言……我也分辨不出來。”
葉青望向衆人,不過既然連熟通音律的驚月都無法辨識,幾人裡更是無人識得這男子所歌爲何。
“看來我們都不是這位高人的知音啦。”葉青笑着說。
天舞立刻就有些不服氣了:“不覺得這歌聲很古怪嗎?”
“唔……歌聲裡似乎並沒有敵意。”葉青試着分析道,心下稍鬆,從天舞和驚月的反應來看,這人多半並非魔教中人,那他又爲何在夜色山莊的山道上唱歌呢?
“我們去看看這位高人的廬山真面目吧。”葉青道。
衆人點頭同意,縱身各施輕功越過碧湖。
一路沿着幽靜的青石小道拾階而上,未及半山腰處,衆人遠遠瞧見一座造型古樸別緻的亭子。
亭子裡圍着石桌四方擺着石凳,有一身穿黑白條紋長衫的男子背對衆人。
葉青等人漫步而行緩緩走近古亭,見那男子一手拿着葫蘆自顧飲酒,時而怔怔出神若有所思,時而拔劍出鞘信手揮舞,時而橫劍膝上,彈劍高歌。
其旁若無人之態非是爲人倨傲,而是全心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之中,彷彿外界一切都無法令他動容。
葉青當先走近男子十餘步外,那男子方纔忽有所感,轉過身來,是一個面貌俊朗的青年,他微微打量了葉青幾人一眼。
男子目中似乎微露訝色,舉着葫蘆的手停在半空,他的面貌英俊之餘又顯得有些灑脫不羈,一頭長髮隨意束起,到像是個隨性自在的遊俠,目中雖略顯滄桑,卻是一片溫和謙恭,令人心生好感。
他的目光只是淡淡掃過衆人,在白鹿身上停留的目光更久一些,彷彿看到了新鮮有趣的事物,嘴角自然而然地微露笑意。但他卻似無意與衆人攀談,只是轉回身神態自若地獨自飲酒輕歌。
葉青見他無意攀談,耳中聽着他音調優美婉轉的歌聲,心裡到生出了一些冒昧打擾到對方的感覺,或許他是在獨自享受寧靜,而衆人在無意間闖進來反而擾亂了他的心情。
只是離得近了,發覺他的歌聲似乎聲聲含悲,雖有激昂之處,卻多是些高亢而悽婉之音。
葉青聽不懂他所歌的語言,青年男子卻又不像是在傾訴兒女情長,葉青心下暗想他或許是遇到了些不愉快的事情,以至於觸景生情,有感而發。
葉青等人面面相覷,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正欲繼續登山而上時,忽聽那青年男子歌聲一止,用好聽的聲音向衆人問道:
“幾位朋友往哪裡去?”
他並未回身,彷彿只是在輕聲自語,但以葉青等人的耳力,自然足以輕鬆地聽清他的問話。
“夜色山莊威名遠播,我們是慕名而來。”衆人默然,葉青只好衝着青年男子的背影輕聲回答。
“哦。”男子微微應了一聲,卻含着幾分疑問,“請恕在下冒昧,不得不多問一句,幾位朋友想必應該聽聞山莊最近有些忙,你們這時去拜訪所爲何事呢?”
“有些忙?”葉青神色微訝,迅速思索了一番,猜想男子可能是在暗指夜老莊主病重的事情,不知他因爲何故並不明言,“嗯……若是山莊瑣事繁忙,人手不足,我們幾個進山與朋友見一面便會自行下山。”
那男子身形頓了片刻,轉過身來望着葉青,目中有些好奇地問道:
“小兄弟與山莊裡何人是朋友?”
葉青神情坦然地和他對視,心下卻有些慌,山莊裡葉青等人只見過夜心瑤,但說是朋友卻不大恰當。
幸虧葉青神思敏捷,很快就反應過來,指着一旁戴着斗笠面紗的天舞,笑着道:
“其實這位姑娘和山莊裡的夜女俠是好朋友,上次她們相見還相談甚歡呢,我們是陪她來山莊開開眼界的。”
有面紗遮擋,正巧擋住天舞一閃而過的茫然神色。天舞在面紗下沉默着瞪了葉青一眼,卻並未反駁,反而輕輕向着青年男子點頭配合葉青所言。
那青年男子聞言卻是目現驚異,微微頷首默然片刻,他看葉青神情坦蕩,已經並不懷疑,遙遙向葉青拱了拱手:
“實不相瞞,山莊裡近來確是有些瑣事,還請幾位在山莊裡見過心瑤便儘早離開吧。”
這青年男子自始至終都是氣度溫和,他既然絕非魔教中人,也並無惡意,反而像是出自好意想要阻止葉青等人上山,衆人不禁心生疑竇。
他莫非知曉山莊裡不日與魔教或有一戰?
“是,多謝兄臺告知。”葉青也拱手還禮,“在下葉青,還未請教閣下名諱?”
那青年男子笑而不語,這時衆人忽然聽到一道清脆的女聲自山上傳來。
“師兄!”
隨着來人呼喚的話音落下,一道紅影化爲一道流光落在衆人面前。
眉宇帶着一股英氣,清秀美麗的絕色少女,一身紅衣如雲,腰懸長劍,望着在亭中端坐的青年男子歡喜地又喚了一聲:
“師兄!真的是你,你可算回來啦!”
青年男子只是微笑點頭。
少女又回過頭來望着葉青,臉上的笑容一斂,面色微紅,卻難掩驚喜地小聲道:
“葉青,你也來啦。”
這美麗的紅衣少女正是夜心瑤,葉青微笑頷首。
帶着斗笠的天舞湊到夜心瑤身旁笑着道:
“喂喂,你好像把姐姐給忘了,來的人可不止葉青哦。”
夜心瑤面色更紅了,但是她的天性終究有灑脫豪爽的一面,立刻露出燦爛而明媚的笑容,向着衆人拱手道:
“大家遠來是客,請到莊裡一聚吧!”
“夜姑娘客氣了。”葉青還禮,又望着青年男子道,“原來這位是師兄啊。”
青年男子回以微笑:
“葉少俠和諸位請見諒,在下夜歌行,你們既然與夜師妹相識,方纔歌行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師兄,你們剛纔怎麼啦?”夜心瑤好奇地問道。
夜歌行笑而不答。
“只是隨意聊了聊天而已。”葉青回道。
“哦。”夜心瑤點點頭,繼而面色一凝,悄聲向夜歌行說了幾句話。
夜歌行面上笑容微斂,望着葉青的目光露出好奇與驚異之色,繼而起身鄭重地向葉青躬身一禮:
“歌行多謝葉少俠俠義相助。”
葉青冷不防地見夜歌行向自己正色行禮,也是面容一肅,適才並未運功聽夜心瑤對他小聲說了什麼,但心下已有猜測:
“夜師兄客氣了,叫我葉青就好,初聞夜師兄慨然而歌,歌聲動人心絃,實在令人難忘。”
“哈哈,讓小兄弟見笑了。”夜歌行大笑。
“好了好了,我們回山莊裡再說吧。”夜心瑤有些好笑地望着這兩個人在那稱兄道弟。
…………
仍然是在那片夜心瑤最喜愛的樹林之中,葉青將東方星河等人與夜心瑤互相介紹一番,夜歌行不知在哪搬來了供衆人入座的紅木桌椅,而夜心瑤又像是變戲法一樣飛躍上樹,從粗大的樹幹上面搬下來一罈罈飄香四溢的美酒。
衆人圍坐一團,夜歌行望着紅衣少女優雅地從樹上仿若摘花般取來數壇酒,面色古怪的楞了一會兒,搖頭笑道:
“師妹幾時也學會了藏酒?竟然連我也沒有發現。”
夜心瑤坐下身來,拿起堆在桌上的白玉酒碗隨手一拋,乾淨的玉碗工工整整的悉數落在衆人面前。
“這樹藏之法嘛,自然是幼時向師兄偷師學來的。”夜心瑤此刻顯然是十分高興,笑靨如花,有些不好意思地向着衆人道,“諸位請見諒,平常只備了些碗來喝酒,也沒提前準備什麼美食……”
葉青伸手製止了她,笑着道:
“有美酒就夠了,其他食物可有可無。”
“是嗎?”夜心瑤展顏一笑,“我喝酒也不愛吃東西。”
夜心瑤正待給衆人斟酒,夜歌行笑着伸手接過:
“給幾位小兄弟斟酒就讓我來吧,也讓我給幾位賠罪一番。”
“師兄你怕不是嫌我倒酒讓你喝的不夠盡興吧?”夜心瑤笑着打趣了一句,目光瞟過無提,略有些猶疑地問道,“無提大師陪我們飲酒胡鬧沒關係嗎?”
無提面色如常,含笑搖頭。
東方星河在他一旁插口道:
“無提兄很能喝的哦。”
“哦?”夜歌行聞言卻是雙目一亮,“無提兄若是善飲還請不要客氣,多嚐嚐這樹藏之酒。”
無提聞言神色一僵,望着夜歌行在自己面前倒的滿滿的酒,面露苦笑。
待夜歌行給衆人依次在碗中斟滿酒的空檔裡,夜心瑤起身對衆人道:
“你們稍等一下,我去拿一些瓜果甜食來。”
夜心瑤起身離去剛走兩步,驚月起身叫住她:
“夜姑娘,我陪你一起去吧。”
雙燕也連忙起身跟着離開,她或許是不太適應這忽如其來的熱鬧氣氛吧。
夜心瑤並未運起輕功,而是帶着驚月和雙燕漫步而行,三人走在櫻花飄舞的小道上,靜靜欣賞落英繽紛的美麗景色。
“驚月妹妹是不是不喜歡喝酒呀?”夜心瑤小聲地問道。
驚月搖了搖頭:
“我只是酒量不行。”
夜心瑤哦了一聲微微頷首,難掩好奇地繼續問道:
“驚月妹妹與葉青相識很久了嗎?”
驚月聞言神情一愕,似乎沒有料到夜心瑤會問出這個問題,搖了搖頭微笑着回道:
“其實我們相識不過幾天。”
驚月暫且還不想告訴少女自己曾是魔教中人,接着補充道:
“葉青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很容易就能和他做朋友了。”
夜心瑤心表同意的點點頭,一路上若有所思,帶着二女來到了一間寬闊明淨的屋子:
“啊,到了,裡面應該有新鮮的水果零食。”
…………
“我們是不是嚇到幾位姑娘了?”夜歌行剛剛一口灌下一大碗酒,望着三個少女相伴離去,有些忐忑地問道。
“沒事的,夜師兄儘管喝,她們只是去取吃的了。”葉青笑着解釋道。
夜歌行這才鬆了口氣,繼續自斟自飲。
他是真的好酒,而且酒量頗佳,不一會兒一罈酒就被他獨自消滅光了。
葉青幾人看的不由暗中咋舌,卻也心覺十分好笑有趣。
夜歌行是個灑脫隨性的人,他似乎對葉青等人印象頗佳,是以暢快地和幾人肆意喝酒,喝到高興處冷不丁地拔劍起舞,招式隨心而出,姿勢瀟灑,優美精妙。又時而默然端坐,醞釀片刻,彈劍高歌。
衆人並未用內力逼出酒力,是以真的有些微醺了。
“好。”聽到美妙處葉青忍不住輕拍鼓掌,面色泛着醉意的紅潤,“夜大哥唱的歌詞是什麼呀?我一直很好奇。”
夜歌行聞言手上一頓,此刻他席地而做,長劍擱在大腿上,背靠着盛放的櫻花樹,雙眼失神的默然片刻,口中略有些含混不清地說道:
“不瞞葉小兄弟,我……夜歌行,無父無母,是師父從外頭撿回來的,從小在師父身邊長大,沒想到……他老人家這麼快就病重,我……”
即便他醉酒失神,有些詞不達意,聲音卻依舊誠摯動聽,只是說着說着他忽然緊閉雙目,淚水自臉上無聲劃過。
葉青望着他此刻真情流露的模樣,一股悲傷哀痛之情油然而生,再聯想到他適才所歌,彷彿與其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