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廣源錢莊大門緊閉,院中一片寂靜。
燕南飛從牆躍入,直奔上次他到過的廂房而去。
後面的人距離他至少還有十丈遠。
未到房前,他已看到房門大開,裡面漆黑一片。
他不由放慢腳步。
剛到門口,就已聞到飄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氣中飄散。
黑暗中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的神色無疑已發生變化。
他點燃身上唯一的一支火褶,點亮桌上的煤油燈盞。
他轉頭,就看到一具屍體趴伏在桌旁的地上。
肥胖的身體,一身的錦衣華服,看得出他平日的生活一定很優越。
他趴在地上,頸下一大灘鮮紅的血跡。
他的左側動脈被人切斷,早已失血過多而死。
花問柳等人也終於趕到了,他一進門,就失聲叫道:“金萬山。”
燕南飛點了點頭。
他的臉色很差,差的就像遠山上亙古不化的冰雪。
“我實在不應該離開這裡,想不到一會功夫,這裡竟發生瞭如此鉅變。”胡三的聲音中充滿了自責與憤懣。
顧雪安慰他道:“前輩也不要太自責,沒有人會預料到事情竟會發展成這樣。”
房中沒有打鬥過的痕跡。
金萬山很顯然是被人正面擊倒。
這個人若非武功高強,定是熟悉之人。
金萬山的武功怎麼樣並沒有人知道,或許他武功高強,或許他根本不會武功。
因爲根本沒有人見過他使過武功。
花問柳蹲在金萬山跟前,突然道:“快看!”
燕南飛聞聲看去,地上用血跡寫着一個字,一個還未寫完的字:“彳”。
這個字顯然只是一個字的一部分。
他莫非是在自己即將死亡之前,拼着最後一絲氣力,欲寫出兇手的名字,只可惜還沒有寫完,就已經魂歸西天。
這個字本來覆蓋在他的右手掌下,卻被花問柳無意發現。
“他究竟想寫一個什麼字?”花問柳不禁問道。
“這難道還用想,這個字一定是徐振飛的徐字。”
他們的眼睛瞬間轉向了杜天豪。
“從現場來看,他的死亡時間就在這不久之前,那時候,徐振飛已經受了重傷,又怎麼可能會是殺金萬山的人?”
謝吟霜的話的確切中了重點。
“就算下手的人不是他,難道就不能是他的手下,殺區區一個金萬山,只要一個會武功的人,就能做到。”
杜天豪的話的確不無道理。
“可是徐振飛爲什麼要殺他?”謝吟霜又道。
“徐振飛的秘密已經即將大白於天下,他當然不想多一個指證他的人,所以一切知道他秘密的人,都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死路。”
杜天豪的臉上帶着一絲得意,彷彿在爲自己揭穿徐振飛的陰謀而洋洋得意。
燕南飛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一直在聽他們的對話,目中露出深思的神色。
院中的花園裡多出了一個土包,金萬山的墳墓。
燕南飛怔怔的站在跟前。
這已是他生平第二次親手埋葬別人。
不久前他還是個活生生的人,但現在卻已永遠的閉上了眼睛,遠離了塵世的紛擾喧囂。
他不禁在想,或許哪一天,他也會被別人這樣永遠的埋在黃土之下,只是不知道這一天會有多遠。
走在回去的路上,沒有一個人說話,連杜天豪也閉上了嘴,他看得出現在並不是說話的時候。
前面經過一個路口,忽然響起一聲尖叫。
尖叫聲來自顧雪的口中。
她的手指着右面一個衚衕。
“誰?”
胡三喝問一聲。
衚衕中央有一棵樹,樹幹上靠着一個人,一動也不動。
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這一天的經歷使顧雪不由自主的驚喊出聲。
燕南飛已經壓着腳步,緩緩地走了前去。
他的右手距離劍柄已不足一寸,隨時準備拔劍。
他的腳步不斷靠近,那個人卻始終一動不動,彷彿已經僵硬了一般。
燕南飛甚至懷疑這根本不是一個人。
等到他看清那個人時,不禁一陣驚駭,心裡也不由吃了一驚。
那個人雙目圓睜,挺直着身體,胸前的衣縷破爛,一片血肉模糊。
他的胸口彷彿被人砍了幾十刀。
鮮血在他腳下形成了一片血窪。
他雖然已死,但身體仍然不倒。
燕南飛縱然身經百戰,見識過各種各樣的死人,但仍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驚駭。
其他人剛欲過來,燕南飛不由大喊道:“不要過來。”
衆人不禁頓住腳步。
燕南飛將自己的衣衫脫下來包裹在屍體身上。
這一晚,他已埋葬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雖然都跟他並沒有什麼交情,但他仍不願他們伏屍街頭。
一個人既然已死,就該入土爲安。
無論他是什麼人,既然已死,那在燕南飛眼中,他們都只是同一種人,死人。
死者爲大。
這是千百年來,人們心中的道德禮節。
“他是誰?”花問柳輕聲問道。
燕南飛沉默了一會,才慢慢道:“侯坤海。”
“他就是當年名震河東的威震八方侯坤海。”花問柳不禁失聲道。
這個名字在他還未闖蕩江湖時就已聽說過,只是在他闖出名堂的時候,這個名字卻已退出了江湖。
夜已很深。
外面已經響起了三更的更鼓。
這個時候,沒有入睡的認想必很少。
但還有一個人沒有入睡。
燕南飛正坐在燈下,翻閱面前的一沓資料。
這些資料他已翻了不止一遍,但他又仔細的翻閱起來。
他總覺得自己或許忽略了什麼。
燈火明亮,他的眼睛還是漆黑有神。
他輕輕地翻過一頁,眼神忽然頓住,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有神。
他嘴角微翹,臉上出現了一絲喜意。
他緩緩擡起了頭,眼中閃爍着睿智的光芒。
他無意轉頭,忽然瞥見遠處的高牆下,隱約立着一個人影。
恍惚間那個人影彷彿在向他招手。
燕南飛一怔,凝目細看,那的確是一個人,也的確在向他招手。
但招手間,那人影已一躍上了牆頭。
燕南飛立即拔身而起,穿窗而出,向那人影處掠去。
前面的人影若即若離,始終與他保持着相同的距離,偶爾還會刻意放慢身形,似乎再有意等他。
不知不覺,他們已追逐到了郊外。
這個人的武功無疑高出燕南飛太多。
但燕南飛感覺,他並不會對他不利。
他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他的感覺一向都沒有錯過。
所以這次他還是相信,這個人並不危險,至少對他而言並不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