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與武學山主獨狼,隔着數十丈的距離對視着,中間是蒙豪。
蒙豪躺在青石地面上,雖然已經昏迷了過去,身軀猶自不住地顫抖着,好像即便是失去了意識,仍然能感受到強烈的痛苦一般。
然而在此時,已經沒有人關心他如何了,所有人都緊張地屏住呼吸,看着猶如對峙一般的凌風和獨狼二人。
面對山主獨狼,凌風眼神仍然是淡淡的,不孤傲亦不卑微,就好像在平視着一個武徒同窗一般。
倒是對面獨狼的眼神,隨着時間的推移,不住地變幻着。
從一開始的驚詫不敢置信,到察覺到蒙豪狀況後的駭然警惕,到最後的頗感興趣,饒有興致。
半晌後,獨狼方纔移開了目光,瞥視了一眼地上的蒙豪後,淡淡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武學少年們有那急躁的,求表現的,頓時七嘴八舌,將事情道了個清楚。
整個過程中,凌風始終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隨意地看着這一幕,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
他也沒必要開口!
獨狼無論再怎麼醉生夢死,貪杯悟事,區區不過百丈的距離,凌風與蒙豪的戰鬥,又如何能瞞得過他的感知?
凌風甚至懷疑,從一開始,獨狼就知道得很多,知道很早,怕是更在事情發生之前。
當年一幕幕,如同鐫刻一般,深深地烙印在凌風的記憶中,他始終記得,當年事發後,他如何苦苦支撐,不肯昏迷過去,睜大了眼睛,將之後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蒙豪行若無事般的施施然離去;
獨狼身爲武學山長的姍姍來遲;
發現凌風情況後的意料當中;
詢問情況的應付了事;
……
一直到最後,甚至沒有人給凌風一個交代。即便是蒙豪的身份,也是凌風武功有成之後,憑着當日的記憶,一點一點調查出來的。
獨狼身爲昔日武院武者,今日的武學山長,無論從其身份,還是從其經驗來說,都不可能事前事後一無所知。
不過當年的凌風,最後有沒有去找獨狼報仇,一來是獨狼強勢崛起,後來在紫巖城中地位不低;二來是以他現在的身份,金家家主也不可能出面的情況下,單獨一個顯少,還收買他不得。充其量,也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最關鍵的是,在幾年後的一場大戰中,獨狼死於非命,一切都被他帶入了塵埃當中。
凌風一邊回憶往事,一邊冷眼看着眼前一切,他多少有幾分好奇,倒想知道面對現在的情況,獨狼會如何處理。
獨狼聽完了武學少年的彙報後,沉默了稍頃,又深深地望了凌風一眼,最終開口道:“敢入我武學行兇,無論如何,便是大錯。關入武學柴房,等明日審問,看他是何身份,所爲何事,身後可有主使?”
“凌風,這般處理,你可滿意?”
獨狼這一開口,武學少年們皆是一頭霧水。這個從來不管事,然而向來說一不二的武學山主,怎麼會問一個武徒“是否滿意”?
只有凌風,毫不奇怪,絲毫不以爲意地點了點頭,道:“山主處理便是,凌風無異議。”
同時,凌風也明白他所料無錯,獨狼的確最多是答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並沒有真正參與到其中。
說到底,不過是一少年,爭奪名額,希望能借此拜入石師門下而已。若非顯少身份特殊,連蒙豪這個半步後天的準武者都請不動,遑論獨狼了。
“嗯。”
獨狼點了點頭,凌風沒有得理不讓人,讓他好處理得多,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笑容,只是望向凌風的目光中,猶自帶着好奇之色。
武學中凝滯的氣氛,也隨之緩和了下來。
凌風瞥了地上的蒙豪一眼,那目光,就好像在看一個死人。
過了今夜,這也就是一個死人了。
凌風心裡明白,無論是顯少還是他那個金家家主的父親,都不會讓這個蒙豪活過今天晚上,爲一個廢人,完全沒有必要冒着鬧得滿城風雨,最終驚動那太上河東獅的風險。
對蒙豪落得如此下場,凌風也勉強能滿意了。
至於金家反應如何,他卻是不放在心上。過了這十日,就是武院考覈,過了之後他凌風便是武院中人。
再說,凌風對今世重新拜入石師的門下有着絕對的信心。
有着武院身份,石師庇護,區區一個金家,還不配他忌憚。
終究,凌風不再是前世那個氣海被破的廢物少年了,今世可能有強者凌風、天才凌風,卻再不會有廢物凌風!
此時,地上的蒙豪於凌風而言,已經是一個死人了,不過淡漠一眼,凌風便把目光,重新凝聚到了獨狼的身上。
“哎呀~”
凌風以手撫額,正對着獨狼,口中道:“山主,學生略受了點傷,身體不適,唯恐會傷了根本,容學生先告退了。”
“你會受傷?”
“騙鬼吧!”
“從頭到尾,你擦破點油皮沒有?”
上至獨狼,下至武學少年,一個個臉色古怪,腹誹不止。
他們可是都將整個過程看在眼中,凌風至始至終佔盡上風,充其量手臂有點淤青,頂了天了。
那什麼傷了根本之類的,完全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啊!
凌風剛纔給衆人帶來的震驚終究是太過駭然,一時間沒有人開口反對,連獨狼都點了點頭,道了聲:“去吧”,放凌風離開。
凌風也不客氣,就這麼捂着額頭,施施然轉身離去。
他所經過的地方,一衆武學少年皆不由自主地讓開了道路,眼神複雜地看着凌風施施然步出了武學大門,背影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當中。
整個過程中,凌風並沒有去注意看方德究竟在哪裡,又是什麼表情,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再說,凌風相信,此時的方德,定然已經尋不得蹤跡了,這是一條毒蛇,只能在陰暗處忍耐着等待機會,噴出毒液。
當這次凌風在陽光底下,以摧枯拉朽的力量搞定一切的時候,方德能做的,不過是縮回陰暗處,舔着失敗的傷口罷了。
“好了,人都走了,還看什麼看?”
目送着凌風離開,獨狼回過頭來再看其他的武學少年,頗有幾分意興闌珊,指點了兩下,揮了揮手說道。
“你,還有你,把這個廢物扔到柴房去。”
“其他人,散了吧!”
話音落下,他轉過頭,重新走回了後院。
一衆少年一鬨而散,離開武學越遠,談論爭辯之聲愈大,話題怎麼都離不開已經人影不見的凌風身上。
若大武學,就只剩下兩個被獨狼點到的少年,苦笑着擡起蒙豪,向着後院柴房走去。
兩人皆是一臉嫌惡之色,卻不曾想起,就在剛剛過去的片刻前,他們望向此人的目光,是何等的高山仰止!
沒有人知道的是,凌風踏出武學的時候,放開遮擋在額前的手掌,一抹淡淡的光芒,消散在他眉心處;
沒有人知道的是,凌風並沒有遠去,就在不遠處的一座酒樓上,他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深邃……
……
時間,慢慢推移到了傍晚,夕陽西下,晚霞如血,映紅了西邊天宇。
凌風坐在酒樓三層靠着西窗的位置,夕照染在他的身上,淡淡的金,絢麗的紅,讓人即便凝視,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更加沒有人能注意到,時不時夾一口小菜,飲一杯濁酒的凌風,目光須臾不曾離開過一個地方——武學!
不錯,正是他中午剛過時,震驚了全場,此後施施然離去的武學。
今日武學中特殊情況,武徒散盡,其餘的教導亦是不在,偌大武學,沒幾個人在,凌風又是在等待什麼呢?
當夕陽大半沉入地平線下,只有不足三分之一的部分,頑強地不肯落下時,武學的大門處,一個人影終於出現了。
“終於出現了!”
凌風眼前一亮,雙手扶在桌上,緩緩起身。
同一時間,好像在察看天色一般,那個從武學中走出的人擡起了頭來。
獨目、獨臂、獨腿,如此特徵,再明顯不過,偌大紫巖城中,惟此一人而已——獨狼!
凌風所等的,正是此人!
“獨狼!”
凌風看着這個武學山長慢慢走出了武學大門,沿街留下“噠噠噠”的義肢落地聲音,漸行漸遠。
凌風招呼過夥計結賬後,也緊跟着就下了酒樓,向着獨狼離去的方向追去。
他等待了大半個下午,等的就是此刻,此人!
在傍晚時分,顯得安靜了不少的街道上,凌風隔得遠遠的,耐心地吊在獨狼的身後。
他的眼中,不時閃過思索的光芒。
剛纔在離開武學的時候,凌風擔心自己感應不準,所料偏差,還特意冒險啓動了一次迷神天目。
得出的結果是:後天三層!
獨狼這個前武院武者,此時的武學山長,其修爲正是後天第三層,與凌風的感應與所得的資料無差。
迷神天珠何等來歷?!它得出的結果,凌風自然不會去懷疑,同時,這也肯定了他的一個猜測,故而有了酒樓上的等待,此時的跟蹤。
誰也不知道,這個武學山長獨狼,在凌風的心中,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哪怕歷經了無數滄桑,猶自記憶猶新。
“當年”,凌風被石師收爲關門弟子,帶回紫巖城武院的時候,偶然在武院之中,遇見了一個熟人。
便是獨狼!
不過時隔數月,此時的獨狼,身份已是大不相同了。
這次他的身份再不,只是負責啓蒙的小小武學山長,而是武院一個武者,且名聲漸起,獨狼之名在紫巖城中也不是泛泛之輩。
昔年的獨狼,就以後天第三層的修爲,以普通武者的身份,在武院中立足。只是他壯年重傷,失去了一腿一臂一眼,不得不離開武院,退而爲武學山長,在貧民窟中的武學裡教導些孩童。
本來,他的一輩子也就是這樣了。
誰知道獨狼老來,竟然還煥發出了第二春,任是誰也沒有想到,他當了不下十年的武學山長後,竟然有重回武院的一天。
更讓人不敢置信的是,獨狼做到這一點,並不是靠着什麼關係,而是硬邦邦的實力。
當凌風再次遇到獨狼的時候,他已經是後天第五層的實力,在紫巖城這樣的小地方,如此修前的武者已經不算太多了。
在當時的紫巖城中,也算是引起了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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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院的武者們多有猜測,大半認爲這個獨狼在武學多年,定是含羞忍辱,發憤圖強,終於被他一鳴驚人了。
在此後數年,獨狼的修爲又有突破,最後是以後天第六層的實力戰死的。
對獨狼此人的記憶,也就到此爲止了,然而憑着這些,已經足以讓凌風猜測出不少事情來。
別人不曉得,出自獨狼擔任山長武學的凌風,又怎麼不知道,這些年來獨狼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白日裡酗酒酣睡,夜裡買春窯子,所謂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凌風就不相信,這般日子十年消磨下來,他獨狼能不退反進,一鳴驚人?
中午離開武院時,凌風以迷神天珠燭照出來的結果,證明了他這個猜測。
哪怕到了今日,獨狼的修爲一樣停留在後天第三層!
而數月之後,當凌風以廢物之名進入武院的時候,獨狼赫然已經是第五層的後天強者了。
這中間,間隔不過區區數月。
這可能嗎?獨狼並不是什麼天資聰穎的少年,而是一個停滯在第三層修爲不下十年,且曾重傷大損了元氣的殘廢罷了。
這些事實,無論落到任何一個武者耳中,若說獨狼沒有奇遇,是沒有人相信的。只不過這十年間的獨狼太過不起眼,才讓這一切沒有引起人們的懷疑。
凌風后來打聽過,獨狼是在他重傷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以後天第五層的修爲重新回到武院的。
他是在最多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連續突破到後天第五層的。即便是再強的靈藥,再奇特的際遇,也需要時間來消化。
恰如今日的凌風,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然而在今時今日,此時此刻,他到底還是一個不曾踏入後天境界的小小武徒罷了。
這個道理,放在獨狼身上,自然也是適用的。
“最有可能的,就是在這武院考覈前的十天裡!”
“只要他的奇遇,不是在之前就已經獲得了的話,那麼是在這十天當中的可能性,至少達到了七成。”
“再晚的話,獨狼他未必有時間消化奇遇的收穫,突破到後天第五層!”
凌風緊跟着獨狼的身影,穿行過了不少條街道,目光須臾不曾離開過他身體,一直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