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雞唱曉,天下方白。
此時,天不過蒙蒙亮,紫巖城外貧民武學中,已是人頭攢動,幾乎到了個整齊。
與十日前不同,今日聚集在此的少年武徒們,早沒了交頭接耳,嬉笑玩鬧的心情,一個個小臉蛋繃得木木的,緊張得嘴脣發紫。
今天,就是改變他們命運的一天了,進入武門下院的考覈之日。
他們之中,絕大多數都是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就已經摸黑兒趕了過來,好像生怕來得晚了些,就會錯過些什麼似的。
隨着時間的推移,武徒少年們一個個額頭冒汗,神情緊張,時而盯視着武學後院,看着山長獨狼出來了沒有;時而又猛地爲後面步入武學的同伴驚動,好像一隻只受驚的小兔子一般。
“噔~噔~噔~”
武學外青石路面上,傳來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沒有急趕慢趕,沒有故作輕靈,單憑這腳步聲,便給人以一種郊遊般的愜意感。
一衆少年武徒太半回頭,正對着朝陽方向,只能眯着眼睛,才能看得真切。
“是他!”
“凌風!”
一剎那間,不知道多少少年武徒們腦海裡面閃過了這個名字,閃過了十日前同樣在這個地方,凌風是怎樣的先敗同學少年,再破蒙豪氣海的。
不知是陽光刺眼,還是怎麼回事,再看清楚來人是凌風后,大多數少年武徒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
少年武徒們的反應,自然逃不過凌風的眼睛,他淡淡然一笑,漫步而入武學。
今日的凌風,與離開山林時,又有所不同,一身青衣,背上揹着一個長方形狀包裹,以一條看不出材質的黑金色繩索綁着。
同樣材質的繩索,還出現在凌風的腰間,腰帶一般地纏繞着。
在這古怪的腰帶左側,懸掛着一個銅葫蘆,足足有腦袋大小,隨着凌風的腳步一晃一晃的,隱約有水聲從中傳出。
入得武學院中,凌風也懶得與那些武學少年們扎堆,隨意地走到一株樹下,倚靠在樹身上,目光隨意地在人羣中掃過。
緊接着,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定格在了一處。
那裡,足足有十數個少年將一個一身華服,與周遭貧民少年們格格不入的驕傲少年圍在其中,一個個點頭哈腰,哪怕只是站着,也將謙卑二字詮釋得淋漓盡致。
凌風對那些忙着阿諛奉承的少年們並沒有在意,同樣在貧民區長大,他太明白這種環境下少年們有多早熟,生活有多不易。只要沒有傷害到別人,影響到他,也沒有什麼可指責的。
引起他目光停留的,只可能是在人羣中心處眼睛都要長到頭頂上的華服少年,還有他身邊一個灰白色短打的憨厚樣貌少年身上。
“顯少,金顯!”
“方德!”
更在凌風注意到他們兩人之前,方德與金顯就發現了凌風的到來。
察覺到凌風的目光後,金顯冷哼一聲,又極其不自然地別過了頭去。方德則衝着凌風點了點頭,在金顯耳邊說了句什麼,隨即擠開人羣,向着凌風所在的地方走來。
“凌兄弟,你終於來,你看,報名你是第一個,今天卻是最後一個來,我還怕你趕不及呢。”
方德一邊笑着說話,一邊擡手想要摟住凌風的肩膀,不曾想一摟卻摟了一個空,只是捉住了凌風的右手衣袖。
“呃~”
方德愣了一下,凌風把衣袖從他的手中抽出,淡淡地說道:“方德,今天是什麼日子,我怎麼會趕不及了,你多慮了。”
“嗯嗯嗯~是我多慮了。”方德臉上回復了正常,滿臉憨厚地笑道:“凌兄弟你這麼厲害,雖然是那麼多武學一起考,但你一定能考上的。”
凌風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這般情況下,方德竟也不覺得尷尬,好像沒有察覺到什麼似的,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從各大武學出名的少年武徒,到城中流傳的與考覈相關的小道消息等等,不一而足。
就在凌風都快耐不住性子的時候,方德才尋了個藉口,重新走回了金顯的身旁。
方德沒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凌風臉上的不耐之色一掃而空,反而低頭一看,眼中閃過一道寒芒。
他目光所及處,正是此前方德拽住的那隻衣袖。
凌風的目光並沒有在這隻衣袖上停留太久,方德剛剛走回金顯的身旁,凌風就已經重新恢復了懶洋洋的樣子,靠在樹上半眯着眼睛,彷彿要睡着了一般。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足足小半個時辰,眼看着離武門下院考覈的時間越來越近了,一衆少年武徒們焦躁不安,在院中團團的時候,“嘎吱”一聲,聯通武學前後院的大門終於打開了。
門剛剛打開,還沒有看到人影呢,一股濃烈的酒氣伴着酸腐的味道,就迎面從門內撲了出來。
靠得近的少年們無不以手捂鼻,滿臉嫌惡,等到看到來人是誰後才反應過來,訕訕然行禮問好。
從後院中走出的,正是獨狼!
凌風饒有興致地望去,只見得獨狼在擊殺怪蛇時毀去的木質手臂、腿,已經重新安了上去,看上去還帶着新鮮木頭的顏色,顯然是新制的。
義肢毀去可以再造,然而一些東西失去後,就再難找回來了。
此時進入凌風視線當中的獨狼,與十日前,不,是三四日前,完全是兩個模樣。
滿臉頹喪之色,密密麻麻的皺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爬滿了他的額頭;本來雄壯的身軀,也佝僂了下來,露出了一頭斑白。
即便是在開門走出,獨狼也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一口一口地往口中管着酒,好像恨不得醉死在酒鄉中一般。
看着短短几日,卻如老了數十年的獨狼,凌風心中一動,知道這個人已經徹底地毀了,哪怕把機緣重新擺放到其面前,也不可能達到前世獨狼那個高度了。
精氣神枯竭,心志動搖麻木,好像支撐他的一口氣,消散於無蹤了一般。
無論對誰,這都已經是一個完全沒有威脅的廢人了。
凌風並沒有什麼憐憫嘆息的意思,這一切是他親手造成的,自然不會貓哭耗子假慈悲,從頭到尾只是淡然地看着他。
獨狼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衝着一衆武徒少年擺了擺手,含含糊糊地說道:“跟上。”
話音未落,搖搖晃晃地向着武學外走去,看那個宿醉未醒模樣,讓跟在後面的武徒少年們生怕他一個不好,就這麼醉死在大街上。
好在獨狼畢竟是後天三層的武者,總算沒有那麼不濟。在他的帶領下,一衆武學少年們向着紫巖城的內城方向前進。
紫巖城,有內外之分,外城多爲貧民居住,貨棧所在,出入自由;內城則是居住着各大家族,武者親眷,以及那些有實力的商行,有家當的平民。
平日裡,出入內城檢查嚴格,更需要入城費,多半少年們甚至從來沒有進到內城裡去過。
這次有獨狼帶領,又是武院考覈日子,入城費之類的自然是免了,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着武院所在的地方走去。
沒過多久,獨狼停下了腳步,一個圍在圍牆內的大片建築物,出現在了凌風等人的眼中。
面前不遠處,一座石碑矗立,上書:武門下院!
紫巖城武院,全稱武門下院,乃是天下第一大勢力——武門的分支。
武門創於六御絕巔當中的上天帝之手,有內門、上院、下院之分,其中內門爲天下武學聖地,上下院則是組織武者,對抗妖獸的大勢力。
至於凌風等人所在的武學,則是武院的下屬機構,相當於蒙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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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衆武徒少年們,幾乎是帶着朝聖、憧憬的心情,亦步亦趨地跟在獨狼身後,進入了武院當中。
武院規模極大,那一圈子圍牆幾乎圈佔了紫巖城內城三分之一的區域,亭臺樓閣,恢弘大廳,演武廣場……讓少年們看得目瞪口呆,只覺得眼睛都不夠用了。
沒有人注意到的是,人羣中,凌風神情有些恍惚,似是回到很多年前,石師帶着他離開最深的黑暗,來到了這個地方,給了他希望。
想到十日前,從金顯口中得到的消息,凌風心中不由得就起了波瀾:“石師,今生我還要拜入你的門下,凌風以前無能,受你大恩而不能報,好在上天重新給了我這次機會。”
東轉西轉,在一衆武徒少年頭都暈了之後,獨狼終於領着衆人,來到一處所在。
“是紫巖山。”
擡頭一看,凌風就知道身處何處了。
紫巖山,也是紫巖城的名字來歷,山中盛產一種紫岩石,其粗糙者是築城所用的頂級石材,其精華者,可爲煉器材料,能提煉出紫金來煉製兵刃。
本來大片的紫巖山脈在百年間幾乎被挖空了,纔有了今日的紫巖城,而武院中的這座紫巖山就是僅存的部分,爲武院劃入了勢力範圍。
此時,紫巖山下,早叫黑壓壓地聚了一大羣人。大半爲少年,少數是成年武者,看着獨狼領着衆人到來,臉上幾乎都帶出了厭惡之色。
察覺到這一點,凌風面露譏誚,知道這些人都是內城武學的少年與教諭,對他們這些來自貧民區的武徒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
換做當年的凌風,或者會爲其激憤,現在這些人則全不在他的眼中,目光在人羣中掃過,只希望能看到那個在記憶中深刻無比的身影。
“咦?!”
“石師怎麼……不在!”
片刻後,凌風心中咯噔一下,在這場中數百人裡,他唯一想見的那個溫文儒雅身影,並不在。
“出什麼事了?難道金顯的消息有誤?”
凌風下意識地回望過去,只見得金顯的臉上也盡是錯愕、失望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