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座火山,段痕根本等不到傷勢全好就已趕來這裡,因爲小蝦還在這裡。
原本段痕還在擔心小蝦的安危,但當他來到這裡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擔心全然是多餘的。靈隱,原來一直守在這裡。
“怎麼會是你。”段痕走上前問道。
靈隱微微笑了笑,道:“雖然你的朋友不信我,但我答應過你,要守着她直到你回來。”
段痕趕忙替南宮涵解釋道:“他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只是……”
“他只是一個心懷天下的好人。”靈隱笑道:“不必解釋什麼,而且那時如果是我,我也會那麼做。”
段痕卻不懂,問道:“爲什麼,他故意將你氣走,難道還是對了?”
靈隱道:“因爲他知道他接下來會遇到什麼事情,如果我留在他身邊也許能夠幫到他,但是更大的可能,也許我也會同鏡花水月一般,爲了你們而死。他不希望這種事再發生,所以他不能讓我留在你們身邊。”
段痕恍然大悟,卻又問道:“既然你們全都明白,卻又爲何真的要走,既然他知道你遲早會明白,爲何還要和你說那一番話。”
靈隱道:“沒什麼,只因爲他已將我視作朋友,我已將他當做兄弟。但你,你現在該關心不該是我們,而是她纔對吧。”這個她,當然就是小魚。
段痕道:“讓我來爲她治傷。”
靈隱道:“你的傷難道不用治嗎?”
段痕道:“我的傷不礙事,早晚會好的。”
靈隱卻道:“只是我很好奇,業龍的那一槍,居然沒有殺死你。”
段痕道:“我也不知道,而且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居然這麼快就沒事,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靈隱道:“先別說這些了,如果你真的沒事,替她治傷吧。”
段痕點了點頭,便從懷中拿出那沒長在扶桑樹上的果子一口一口細細的咀嚼,直到這果子在嘴裡成了泥,他才嚥下去,只因爲他最需要這果子在體內發揮最大的效力,因爲這力量是他用來救小蝦的命的。
黑暗,所以魔纔會在這裡聚集,亦或是因爲魔聚集在這裡,所以這個世界纔會如此的黑暗?
“魔一念種,一種能讓人永遠陷入自我催眠的術式,它能讓人覺得自己是強大絕倫也會讓人以爲自己是一隻誰都可以捏死的螻蟻。當年你對我施下這術,讓我以爲自己只剩下不到一成的修爲,讓我敗在帝釋天與所謂的大善手中。”
天魔放開了那隻已經冰涼顫抖的手,走到山無塵身後又道:“但你以爲我對這種事會沒有絲毫防備嗎?在你對我施下這術之前我便早早的爲自己留下了後招,就是這顆魔羅之心。原本我以爲自己至少要花上三五年的功夫才能將這顆心化爲己用,但想不到,段痕誤打誤撞,居然在我與代天決鬥之時助我打通心脈,替我省去了不少麻煩事。”
天魔豁然轉身,道:“你說,我的運氣是不是很好?”
山無塵看起來卻只有顫抖的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天魔又道:“我一直示天下以弱,甚至不惜親手毀了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計劃,只因爲我真的很想念你們,如果不能親手毀了你們,卻讓你們跟着這世界一道重生,對我來說定然會是一個極大的遺憾,爲了彌補這個遺憾,我要做的事情就是……”
“親手毀了我們。”山無塵的聲音忽然變得平靜下來。
也許每個人在面對死亡的最後一刻都會變得平靜吧,或是因爲接受,或是因爲絕望,或是因爲自知無力反抗。
天魔卻搖着頭道:“怎麼會呢,畢竟我們四個同氣連枝,同是這天地間魔氣凝結的生命,我怎麼捨得殺了你們,但是……”
“但是,你一定不會就這麼放過我們的。”山無塵淡笑道:“只是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認爲現在的你,如果想對付我們三人聯手,有幾分把握?”
天魔道:“若是你們三人,我自然是一份把握也沒有,畢竟你們也不是吃素的。但若只有你一個的話,我的把握卻有十成。”
山無塵嘆息道:“你還是一如當年,那麼的不知天高地厚,如果你肯聽我的勸不去惹帝釋天他們,也許就不必受那幾年的苦,我們的大業也不必等到今天。”
聽到這話天魔的臉色陡然一變,黑暗中一雙怒目幾乎能瞪出火來:“若不是你在我身上下了這魔一念種的咒,我怎麼可能會失敗。而且現在,那善見城也不過是我的囊中之物。”左手一攤,那一對貨真價實的龍眼還被他盤在手中。
山無塵道:“區區一個善見城就值得你這般驕傲,別忘了當初咱們的大業。”
“咱們的大業?”天魔冷笑一聲,道:“現在咱們的大業,只是我一個人的大業。”
山無塵道:“我只是擔心,你的實力不及你的野心。”
天魔嘆了口氣,道:“我真的不想殺你。”
山無塵卻道:“我敢來這裡,你以爲我是來送死的嗎?”
天魔道:“但我實在想不出,你有什麼不死的理由。”
他的手已向前抓去,五指如爪,一股螺旋勁意自掌心而出,將眼前一切都向他這一邊拉扯,山無塵便是想要只怕也是有心無力。但奇怪的是,他看上去居然根本不打算逃,一個片刻之前面對天魔還極其恐懼的人此刻竟顯得十分淡然,淡然的如水,彷彿他面對的也不過是一灘水而已。
風!
——如嘯!
一道勁風不知自何處而來,勁風旋轉,幾乎將周圍所有黑暗捲成一點,一點黑暗直刺天魔那一隻手!
天魔眼中只見一道銀光閃過,氣勢猶如排山倒海,天魔原本一擊便要了山無塵的命,但這一道銀光刺來,自己卻不得不收手。
收手也無用,他的手雖然收了回來,但那一道銀光卻並未停下,目標也始終都爲改變,天魔心下也不由得一驚,腦中登時閃現出無數人物,只盼能夠想到這世間有誰會有如此修爲,竟能使出如此強悍的一招!
但還未等他想起來,這一道銀光已掠至面前,天魔後退之速竟比不上這一道銀光。但天魔終究還是天魔,雙手一抓,正將那一道銀光握在手中。
原本他以爲制住這銀光便算完結,卻不想這銀光來勢比他想象的更爲強悍,天魔雙手握住銀光竟被其強勁力道推得向後滑去,而這銀光旋轉之勢也是極爲強烈,天魔雙手緊握此時竟也有些制他不住。
左手微微一鬆隨即向下一壓,身子借勢凌空一翻,這纔算避開這一道銀光的進攻。只是如此一來他的兩隻手卻如刀絞一般,不單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細小傷口,而且每一道傷口居然都是鑽心的疼。
能讓魔感覺到疼,這需要何等可怕的力量啊!
原本天魔以爲那一道銀光竟然會刺向他身後巖壁,那時不論出招之人是誰都必定要停上一停,但片刻過去,他身後竟悄無聲息。原因只有一個,便是發招之人已經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在天魔破招的同時,那人便已收招。
“自在天魔,別來無恙啊。”聲音自另一處傳來,這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卻因爲那一道寒光而在巖壁之上破出一個大洞,陽光投射進來,天魔藉着這陽光也終於看清說話之人。
“代天。”天魔當然認得他,但他卻想不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他。
“你似乎忘記了我。”身後的人在說話,聲音同樣十分熟悉。
“業龍。”其實當天魔將那一道銀光握在手中之時便已猜到是他,但那一槍得威力實在強的嚇人,若不是因爲他已將魔羅之心與自己完全相融,更因此而破除了山無塵那魔一念種的毒咒,只怕此刻的天魔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業龍將亮銀槍扛在肩頭,走到天魔面前,道:“沒錯,是我。”
沒錯,是他。
只是前一刻他還在扶桑樹下奄奄一息,此刻竟如脫胎換骨一般不但實力大增,而且那被第十四暗斬去的手臂竟又奇蹟般的生了出來。而代天此時雖未出手,但從他那一派談笑自若的氣度便可看出,此刻他的實力也定然不在業龍之下。
只是那一刻他們究竟經歷了些什麼,能讓他們如獲新生。
山無塵見他二人趕來,拱手道:“多謝二位及時出手相助。”
代天道:“我二人救你,只因爲你還有用處。”
業龍道:“要救你的不是我們,是別人。”
別人,難道是第十四暗,難道他們二人已經歸附於第十四暗?如果真是如此,他們他們所經歷的一切就差不多都能說得通,若是第十四暗有心讓他們變得如此強悍未必就不可能,若是第十四暗想讓業龍的手臂再生只怕也不是難事。
而且更重要的,第十四暗與山無塵一般,都是魔種。
擁有共同利益的魔種。
山無塵移步至天魔面前,道:“你認爲現在,你還有幾分勝算?”
天魔右手一揮,一道白色光芒橫空現世!
業龍銀槍一橫,擋在天魔面前,正欲二次出手,代天卻阻止道:“現在的你可不一樣,除了血牛之外,其餘九子已經歸於你身,對付這區區天魔,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了。讓我來吧,也順便試試我這新學來的天魔五衰之法。”
“天魔……五衰?”天魔冷笑着問道:“看來這是專門爲了對付我才創出的招數。”
代天道:“沒錯,的確是爲了你而專門創出的招數。不過也許你不知道這一招的前身,那叫——天人五衰。”
山無塵道:“天人五衰,大小之象。小五衰爲靈力之衰,衣表之衰,智慧之衰、悟性之衰、法華之衰。現此五象之天人,精氣神散,淪爲凡人。而大五衰之象則爲樂聲不起、華冠凋萎、身光忽滅、着遇不捨、不樂本座。現此五衰之象,天人覆滅。”
代天道:“天人五衰,我本來打算用它去制裁那些所謂的神,但天人五衰還未見什麼成就,我卻子其中創出這一招天魔五衰,用來對付你,也許足夠了。”
天魔忽然冷笑一聲,道:“也許,你可以試一試。”
代天道:“看上去,你似乎不相信我有殺你的本事。”
天魔環顧四周,卻發現山無塵卻不知何時已經離開,這山洞之中只剩下他與代天、業龍三人,便陰冷着聲音道:“也許山無塵沒有告訴你,現在的我已經不是那一日的我了。”
代天道:“我,也不是那一日的我了。”
只見代天單手一揮,素白摺扇在半空留下一道金色光芒,光芒之中隱含五點純黑光芒,這黑色光芒在這一刻竟顯得無比耀眼!
代天左手探向其中一點黑光,黑光隨即如墨一般化開,在金色光芒之中變爲一個“一”字,一字又經幾度幻化,最終卻成爲“樂聲不起”這四字!。
代天摺扇一揮,這虛無字跡卻如千軍萬馬一般朝天魔奔騰而去。然雖是千軍萬馬,但在天魔眼中卻連讓他出手的資格都沒有,他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等待這一招屈服在自己這天魔氣度之上。而只見代天摺扇連揮四下,其餘四點黑光則分別化作華冠凋萎、神光忽滅、着遇不捨、不樂本座。
“樂聲不起”四字朝自己平移而來之時,天魔尚不爲所動,但代天劍指一點,那“華冠凋萎”四字砰然與樂聲不起四字疊加一起,天魔只感覺周圍一股勁力激盪,衣袂也被吹得獵獵作響,不由單手伸出,一道圓形屏障在掌心呈現。
嘭!
那兩字疊加撞擊到那圓形屏障之上,天魔只感覺手心發麻,自己的靈魂都似隨之一陣。但好在腳下穩固,並未退後半步。
但緊接着神光忽滅、着遇不捨、不樂本座接連疊加於那一道屏障之上,只聽得嘭嘭嘭三聲巨響,天魔竟被逼得退後三步,手中那一道屏障竟也出現裂痕,裂痕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密集,甚至還能聽到如蝴蝶破蛹之時那細微的聲音。
隨着一聲琉璃落地的聲音,天魔面前那屏障徹底崩碎,而這一刻天魔卻竟然化作一道黑煙越到那五字之前,黑煙又聚成人形,鐵鑄一般的手掌直轟代天心房!
而見代天身陷危難,業龍終於按捺不住陡然出手,長槍在半空劃出一個圓環,一道龍形勁力透過圓環勁射而出。真氣直透掌心,天魔登時收手,他可不想自己的手上多出一個透明窟窿,但就在他撤招之時業龍卻欺身上前,槍芒在半空勾畫出一四芒星形,隨即槍芒一轉,星形陡然變作一片利刃朝天魔頭頸橫削而去!
一片利刃似乎立刻就能將天魔首級取下,代天卻突然出手將這一片利刃捏在手中,淡笑道:“不是說過不用你插手的嗎,難道你以爲我對付不了這個所謂天魔?”
業龍道:“我只是不想在這個人身上再浪費時間,速戰速決,我們還有別的事要辦。”
代天應道:“知道了。”又對天魔道:“實在抱歉,我這位朋友的耐心實在不好,我也沒有興趣再陪你玩下去了。原本我以爲換上了魔羅之心並且破除了魔一念種毒咒的天魔會是一個多麼厲害的角色,現在看來……”
天魔道:“現在看來,我很讓你失望?”
代天道:“有那麼一點。”
天魔道:“但我想看看,你有沒有對我失望的本事。”
代天道:“你看不到的。”
他的摺扇又是一揮,又是五點黑芒出現,但此黑芒非彼黑芒,五點黑芒同時落到天魔周圍土地,卻自土中生出五根黑色光柱,光柱衝破山頂,直通霄漢!
代天道:“山無塵說過,你們四個同氣連枝,如果你死了的話,他們的實力也會衰減,這對我來說雖然是好事,但我現在還需要藉助他們的力量。所以我不會殺你,但你以後,就只能在五方之地裡,去體會無盡的輪迴。”
五道光柱緩緩靠攏聚成一道,這一道光柱也越來越細,最終化作一條光線消失在了這天地之間,而天魔這一代梟雄霸主,竟也隨之而消失不見。
“區區天魔,不過如此。”代天冷冷說着,又道:“我們是不是也該回留榭香居,去看看我們的新朋友了。”
一個時辰終於過去了,段痕的手也終於從小蝦的背上撤開。
其實一個時辰並不是限制,如果段痕想的話,半個時辰之前他的手就可以離開小蝦的背。但他不想,也不敢,他不確定如果早一刻收爲小蝦療傷的手小蝦會怎麼樣。他不想看到再有一個自己認識的人受到一絲傷害。
“其實她早就沒事了。”靈隱看着段痕竟如此關心這女子,也不免替段痕有些擔心。畢竟,段痕的傷還沒有痊癒。
段痕擦去額角上的汗珠,卻道:“既然沒事,她怎麼還沒有醒?”
靈隱道:“若是你的體內積蓄一道超越自身力量十倍的寒氣,又被一道同等強大的熱氣將其化解,你會這麼快醒嗎?”
段痕道:“那她還要多久才能醒過來?”
靈隱道:“不知道。對了,南宮涵呢,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段痕道:“他去了留榭香居,莫陽還在那裡。無論怎樣,他都要將莫陽救出來。”
靈隱卻道:“好不容易把你們從魔掌中救出來,他卻又要把自己陷進去。”
段痕反問道:“若換做是你,你會不會和他做一樣的選擇呢?”
靈隱仰望天空,許久許久之後,長嘆着道:“我們去幫他吧。”
朋友,究竟什麼纔是朋友。朋友就是那個明知道你註定了失敗卻還心甘情願陪你一起失敗的那個人,也許失敗就是死亡,作爲朋友,也無怨無悔。
對於南宮涵來說,靈隱無疑已經是這種朋友,而對於靈隱來說,南宮涵也早已是這樣的朋友。
從這裡到留榭香居還有很遠,段痕卻一直將還未甦醒的小蝦背在身後。他不想讓這個女子離開自己的視線,不是因爲對他來說這個女子很重要,而是因爲他知道,對於這個女子來說,自己已經變得很重要。
也許這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他卻覺得自己虧欠着這個女子什麼。也許是因爲他覺得自己虧欠易小琪和肖陽的吧,他希望能將那些虧欠全都還給這個女子身上,就當是對她們的補償,也是對自己。
路走的很遠,段痕本就有傷在身,而且他身上還揹着一個不算輕巧的人,所以他們走得也很慢。當然,他們也知道南宮涵此時說不定已經到了留榭香居,說不定此刻已經遭遇不測。他們也不是不急,而正是因爲着急,他們纔不能讓自己走的太快,他們要保存足夠的體力,因爲到了那裡,等待他們的只能是一場惡戰。
留榭香居已經近在眼前,段痕卻停下腳步,道:“你現在要走還來得及,就算我們死了,你還可以找別人幫你守護外道。”
靈隱聽到這話顯然一愣,卻又一笑,道:“就算我死了,外道也會找別人別的方法來守護外道,但如果明知一個朋友會死卻要眼睜睜的看着他去死,這種事就算後悔可都沒有用。”
段痕道:“我可沒說你是我的朋友。”
靈隱道:“我也沒說你是我的朋友,但我知道,如果現在去留榭香居救自己心上人的不是南宮涵而是我,你也會一樣去救我。”
段痕還想再說什麼,卻又將那句話嚥了回去,只是仰天長笑,笑聲震天。
“是誰笑的這麼難聽,打擾大和尚的清淨。”聲音是從路旁一塊大石頭傳來的,石頭當然不會說話,說話的是石頭後面躺着的人。
段痕繞到石頭後面,躺在那裡的當真是一個大和尚,這和尚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受不起這個“大”字,不但生得肥頭大耳,一張嘴大得幾乎咧到了耳根,一雙眼睛幾乎沒有了中間的縫隙,兩顆眼球幾乎要靠在一起,胸前的贅肉幾乎遮住了肚臍,肚子上的贅肉幾乎遮住了腰跨。而那一雙圓滾滾如同蓮藕的胳膊更是粗猶如象腿,那一雙大腿則粗的猶如象腰。
段痕走到大和尚身旁,躬身道:“不知大師在此清修,打擾到大師,還請見諒。”
大和尚抻了個懶腰,道:“我不是什麼大師,我只是個大和尚。方纔得窺二位性命,大和尚還未自我介紹,貧僧法號——小和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