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天色已經黯淡,海面上升騰起一層薄霧,而這時候,沈傲撫着船舷,看到越來越近的海岸,身後的校尉正在稟告:“殿下,錦州的金軍已經肅清了,先是用火炮轟了一陣,金軍妄圖退回錦州固守,先鋒水師登陸上去,趁他們立足未穩,攻入城中,現在楊指揮還在調度遊騎四處追擊,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沈傲呵呵一笑,雖說錦州的金軍並不強大,可是旗開得勝當然是一件可喜的事,於是含笑道:“告訴楊過,一寸寸地搜過去,一個金人都不要放過,把人放出去,難免會走漏消息。”
校尉卻是自信滿滿地道:“雖說也有一些潰逃的金兵,清點了一下,大致在百人左右,不過都逃得分散,不過這裡不比大漠,尤其是這中京道,到處都是遼國的散兵遊勇,遼軍對付金軍鐵騎或許力不從心,可是要對付這些潰兵卻是易如反掌,再者說這些金人言語不通,並不熟識地形,一到了荒郊野嶺,又飢又餓之下還想活嗎?”
沈傲頜首點頭,金人是外來者,且因爲戰略過於大膽,還未來得及消化中京道就直接進軍祁津府,這樣做固然能速戰速決,集中力量一舉消滅遼國,可是女真的兵源本就稀少,集中力量之後,佔領區域幾乎處於真空狀態,這就給了各地苟延殘喘的遼軍休整和站穩腳跟的時間,根據散落在各地的錦衣衛奏報,只這中京道,除了一些重要的城鎮,其實還有不少縣城、集鎮都控制在遼軍手裡,更何況常年的戰爭造就的大量流民不得不結夥佔據山頭,可以說,在這裡單規模超過千人的山賊就有上百夥之多。這些武裝,無一例外都與金人有着血海深仇。金人的潰兵不熟地形,又是勢單力薄,就算是讓他們逃出去,多半也絕不可能將消息送出去,只怕還未走出五十里,就已經被人打死了。
“落井下石果然是一件很喜聞樂見的事。”沈傲心裡直樂,亂七八糟地想了一會,便有校尉放下了沙船去,請沈傲上沙船登岸。沈傲帶着周恆,兩個人一齊在船舷處進了一個竹籃筐子,從旗艦上一直吊下沙船,這沙船上早有十幾個划槳的校尉,待沈傲停穩,便滑動划槳,飛速朝海灘過去。
海灘那邊,已經清理出了一條道路,以周處、楊過爲首的武官帶着一隊親衛在海灘久候,待沈傲乘坐的沙船衝上沙灘,周處便笑呵呵地迎過來,高聲叫道:“殿下且慢!”
沈傲不明就裡,一隻要邁出船來的腳霎時停住。恰在這時候,卻見幾個校尉帶來了紅綢,在沙地上鋪了一條路來,衆人才一起笑嘻嘻地道:“請殿下登岸。”
沈傲看到鋪在沙地裡的紅布,心知這風俗叫踏紅,在大宋這時候頗爲流行,頗有點接風洗塵的意思,他心裡不禁邪惡地想,接風洗塵,那些從大牢裡出來的刺配囚徒說不準也是要踏紅的,呸呸呸……不厚道啊不厚道。
待沈傲靴子落地,身邊的軍官、校尉都鄭重起來,楊過正色道:“我大宋百年來,殿下是第一個以主帥的身份踏入幽雲的親王,今時今日的這一刻必然會被後世銘記。”
沈傲心情也澎湃起來,第一個以勝利者的姿態踏上這片對大宋來說久違了的沃土,這樣的感覺確實不錯,他很想提筆親書沈傲在此一遊幾個字以作紀念,可是隨即,便打消了這念頭,太惡俗了,這種劣根性豈能將它們發揚光大?就是要題詞,也該題沈大才子落腳於此纔是。
有人給沈傲牽了馬,沈傲翻身上去,帶着一大隊的親衛,從海灘放馬過去,這一路到處都可以看到烏漆的火藥痕跡,到處都是來不及清理的死屍碎肉,炮轟之後的慘狀一覽無餘,方圓數裡之內,連土地都凝成了黑紅色,令人作嘔。
“這就是火炮的威力。”沈傲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裡有點小小的變態,爲什麼看到這樣的人間地獄,反而感覺有些愜意?因此故意放慢了馬速,看到這一片焦黑深紅的土地,頗覺得賞心悅目。
錦州城其實只剩下了斷壁,連城門都不必用了,那朝向港口的方向早就坍塌了一個極大的口子,沈傲直接從這裡打馬入城,一路過去,到了外城的時候,已經可以看到不少的校尉開始張貼安民告示,這外城之中,不管是漢人還是契丹奴隸,起先還有些害怕,等發現宋軍秋毫不犯,於是便像炸開了鍋一樣。
其實人就是這般,凡事有了對比,纔會生出喜怒哀樂,從前女真人在的時候,窮兇極惡到了極點,說得難聽一些,就是想做奴隸也未必可得,現在的宋軍就算再壞,能壞的過女真人?再加上幽雲十六州里,畢竟還是漢人佔了多數,如今王師北伐,秋毫無犯,自然是歡天喜地。
不少人從屋舍中出來拿了吃食來犒勞軍士,水兵們想接,可是看到那街頭巷尾出現的軍法司校尉,立即就打消了主意。
外城熱熱鬧鬧,可是到了內城,卻是一片的哀鴻,兩千的配軍已經悉數繳械,這些人多是大漠的部族,女真人征服他們之後,便裹挾着他們過來,這些人作戰未必不英勇,可是看到金軍大潰,士氣便一下子跌落到谷底,只有紛紛投降,而如今已經全部押了起來。
內城的房屋本是從前遼國貴族、商賈的住所,而如今,卻都住滿了女真人的家眷,這時候眼見男人們悉數戰死,女真人也都嚇得大門不敢出,從前都是他們的男人去搶掠別人,誰曾想自己如今卻成了別人案板上的肥肉?
如狼似虎的校尉帶着水兵已經將這裡圍了個水泄不通,到處都是呼喝聲,有水兵已經開始砸門了,偶爾會傳出幾聲驚叫,對此,沈傲一路打馬過去,無動於衷,沈傲信奉的準則永遠都只有一個,出來搶,是有報應的。既然願意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建立奴役和殺戮之上,那麼就怪不得別人用同樣的辦法對付自己了。
隨着水兵的紛紛涌入,驚叫聲越來越頻繁,偶爾會有一些女真人持刀抵抗,很快便束手就擒,伴隨着慘呼,沈傲直接打馬到了暫時的駐地,這裡本是千夫長的官衙,如今沈傲喧賓奪主,自然盡情笑納。
剛剛坐下,便有人端上了茶,沈傲輕輕喝了一口,開始責問戰鬥的經過以及雙方的傷亡,金軍可以說是全軍覆沒,而宋軍的損失也是不小,足足死了三十多個,一百多人受傷。更令人髮指的是,這些傷亡居然都是火炮造成的,畢竟這時代的火炮精度和射程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的掌控,所以有時出了偏差,直接落在近海的沙船上,更有兩門火炮發生了炸膛,一下子炸死了七個炮手。
對於這種損耗,沈傲雙眉凝起來,道:“炸膛的火炮要嚴查,看看是哪個工坊造出來的,工坊主和工匠都要追究責任!”
邊上的博士立即將沈傲的話用竹片記下。沈傲繼續道:“死傷的官兵要從重撫卹,該安葬的安葬,該救治的救治,不要疏忽。”
這些叮囑,頗有幾分嘮叨,其實沈傲知道,自己就算不說,水師也會懂得如何善後,不過身爲平西王,北伐的主帥,若是自己不說那麼一點什麼,倒像是自己是來踏青秋遊的,畢竟從一開始,沈傲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無聊中度過。他抱着茶盞,眼睛落在廳中的將佐、博士身上,繼續道:“暫時將戰馬都卸上岸來,水師騎兵現在全部休整,明日清早集結,攻克錦州,不過要知道這只是暫時讓將士們歇一歇,明日還有事要做。”
沈傲吩咐了幾句,那記錄的博士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道:“殿下,女真人該如何處置?”這博士話音剛落,整個廳中露出幾分怪異的氣氛,按常理來說,這些女真人可謂十惡不赦,便是全部屠殺殆盡也不值得同情,可是另一方面,仁義道德這東西終究還是大宋的主流思想,讓他們殺降、殺俘、甚至對手無寸鐵的女真家眷們動手,這就有違道德底線了。
這廳中之人,其實大多數都贊成用雷霆手段,畢竟女真人口少,殺一個女真人就虛弱一分,對大宋就越有利。更何況這些人就算要看押,還要安排人看守,浪費人力不說,還浪費口糧,實在不是一件值當的事。
可是明知這麼做十分正確,偏偏無人說出要說的話出來,就是冷酷如周處,也只是抱着手不做聲。
沈傲的眼睛故意朝周處瞟,其實他早就打好了算盤,就等這位愣頭青把話說出來,然後自己再痛定思痛,借坡下驢,表示不得已而爲之之類。可是周處雖然殘忍,卻明顯不是傻子,這句話說出來現在沒什麼,可是將來卻是要被千夫所指的,朝廷裡的袞袞諸公,正人君子,到時候還不把你罵個體無完膚?所以周處的臉皮也厚,見沈傲眼睛看他,他立即把臉側到一邊,心裡說:我看不到,我看不到。
沈傲怒了,板起臉來,道:“諸位怎麼看?”
大家仍然不做聲。
沈傲森然冷笑道:“好吧,你們都不願意做這壞人,本王只好代勞了,今日就把你們心中想說的話說出來。”沈傲語氣加重:“女真人四處燒殺搶掠,罪惡滔天,令人髮指,人神共憤!對付狼就該用對付狼的辦法,他們既然不是善類,我們就是善類嗎?他們殺人盈野,難道我們連殺人兩個字都不敢提?你們不提,本王來提,將來笑罵由人,任人去非議吧。”
沈傲先打開了開場白,隨即道:“本王聽說過一句話,叫做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這些女真人平素作威作福,既然如此,如何處置,本王說的不算,廳中的諸人說了也不算,那就找說了算的人來。傳令下去,去外城,把那些漢人和契丹的奴隸都召集起來,還有那些死在女真人屠刀下的幽雲百姓的親朋,都放入內城,告訴他們,血債血償的時候到了。軍中調撥一些軍馬過去,不要去幫忙,就在邊上看着。他們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冤有頭債有主,全憑苦主們做主!”
沈傲的話音剛落,下頭的人立即明白了沈傲的狡猾之處,卻也不得不爲沈傲這一番話的道理信服,今日沈傲的言行就是傳揚出去,誰又能挑出什麼骨頭來?另一方面,外城的漢人和契丹人飽受欺凌,不知道多少人因爲女真人的鐵騎而妻離子散,這滔天的憤恨從前是敢怒不敢言,可是今日……連周處也不禁吸了口氣,心裡想:“有樂子好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