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縈繞白月開,映得清月五彩,旋作雨聲入耳來,煙火墜地,如驚天上星,星落人間海。
衆人起身,且將破修那煉丹閣內的煙花全部搜刮來,人手一隻火摺子,就要讓那熱鬧的天空變得更加鬧騰。邱凜凜仰頭看向那天空,滿眼色彩。她卻忽覺心中一痛,冷不丁地捂住了心口。天上諸般光色在邱凜凜眼中都恍惚變得扭曲混亂,擾得她失魂落魄。
“怎麼了?不舒服?是不是太累了,休息一會兒吧。”陸威風瞧見邱凜凜模樣,面上笑意忽散,立即將她扶住。
邱凜凜手心微涼,竟是推開了陸威風的手,冷着眸子後退了三步,而那眸中清冷卻是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清冽的淚水。
衆人皆停下手中動作,轉頭朝邱凜凜看去。
天上煙花不盡,紅綠橙黃,五光十色,映照在衆人面龐,他們發着愣,煙火的光輝卻好像恍惚交疊成各色情緒,彌補了他們沒什麼表情的臉。紅色是憤怒,橙色是開心……只是這些情緒,終究只是煙花賦予,代表不了他們心中真正的感情。
晶藍的光色落在邱凜凜的面頰上,使她的臉色變得更加哀傷悽婉。她忽然捂住耳朵,彷彿在阻擋着什麼聲音。
“凜凜……”陸威風就要上前,邱凜凜卻擡手製止。
“我沒想到,會這麼快。”邱凜凜垂下雙手,雙眸溼潤。
她聽到了無名山衆生靈的呼喚,這意味着,她的孃親陽壽已盡,就是那山間清風也做不成了,邱凜凜必須回到無名山,繼任山神。
“什麼這麼快?”陸威風先是問出這句話,而後竟是後知後覺地好似想到了什麼。
陸威風薄脣微張,眼中頓然迷濛,他也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邱凜凜忽然遠離他,是害怕他跟着一起回去無名山嗎?
“凜凜,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以後歲歲年年都要在一起。”陸威風緩步上前,漸漸走向邱凜凜。
“可我的歲歲年年,就到這裡了。”邱凜凜輕笑,眼中卻有無盡悲傷。是的,她沒有歲歲年年了。
“什麼意思?”陸威風走到邱凜凜身前,輕握住了她的雙手,他極盡溫柔,只盼能從邱凜凜那邊得到一個答案。
秦妙、段庭之和破修站在一旁,且面面相覷,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剛剛不還玩得挺開心的嗎?爲何那兩人現在看起來就像是要恩斷義絕了一樣?
陸威風問邱凜凜是什麼意思,邱凜凜卻不忍心將現實告知於他,更不忍心讓陸威風跟她一起去無名山。
他修長生道,當邱凜凜繼任山神之後,等待着陸威風的,必然是千萬年的孤寂。可他如今深愛,必然會不顧一切跟她回去。可當歲月消磨,愛意彌散,他心中必然會生出悔恨與遺憾,邱凜凜不想陸威風日後想到她,心裡便生出厭煩。
“凜凜,你是不是不舒服了?我們一起回去歇歇,好嗎?”秦妙見勢不對,立即出聲安撫邱凜凜。
“秦姐姐,謝謝你,所有的一切都是。”邱凜凜雙手倏忽變得透明,她將手從陸威風的手中抽出,而後藏於背後。
秦妙聽見邱凜凜忽然開始道謝,心中驀然一緊。
邱凜凜爲什麼突然要用這種語氣說話,這聽起來實在是太像告別了。
“段司部,我來凡塵一遭,如果沒有你和鎮魔司,我體會不到這人世的酸甜苦辣。謝謝你這一年多以來的照顧,待你回黎城,將榮央姐姐他們的屍身帶回故土,你每年去看他們的時候,別忘了帶上我的心意。”邱凜凜聲音沙啞,鼻頭酸澀,怎麼也忍不住自己的哭腔。
“凜凜,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說這個?我們不是可以一起回黎城嗎?”段庭之也慌了神,天上煙花每綻開一朵,那聲響便讓他驚到一下,使他寒毛豎起。
靈粉飄蕩,邱凜凜的身體一點一點消失。
衆人驚愕,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
“破修小道長,沒有你就沒有現在的陸威風,可惜我再沒機會好好感謝你了。”邱凜凜看向一旁小破修,心中涌起千萬遺憾的情緒。
破修眉眼微動,竟是感受到了邱凜凜心中的無邊愁緒。
邱凜凜沉眸,有些苦楚。太短了,她來這人世的時間太短了。短得她還有許多事情沒做完。
不,也許正是因爲她與這紅塵糾葛太多,才讓她這個本就該一輩子困守深山的小山神多了許多未盡的事,多了許多難解的愁。
“邱凜凜,無論你去哪,我都會跟過去。所以,你疏遠我也無用。”陸威風擡手,張開自己的掌心,他掌中紅線光彩熠熠,聯結着他二人。
陸威風將自己掌心的紅線現與她看,就好像在說:邱凜凜,你放棄吧,我永遠都能知道你在哪,你就算今日消失在此處,我也必然會將你尋到。說好的年年歲歲,他絕不會改變。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秦妙眼見着邱凜凜的身體慢慢消失,心中越發惶恐。
邱凜凜爲何忽突然變成這樣,她若是在這裡消失了,又會出現在何處?那地方會有危險嗎?秦妙不能讓邱凜凜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離開。
秦妙擡手,萬般妖力平地起,她之妖氣頓然沖天。
秦妙以妖氣化爲束縛,將邱凜凜困鎖,勢要將她留在原處。
“秦姐姐,沒用的。”邱凜凜輕笑,她之身軀驀然消散,最後的最後只與他們留下一個笑容。
秦妙只覺周遭神力涌動,縱是她使出全身力氣,也無法將邱凜凜強留。這是秦妙頭一回惋惜自己妖類的身份。如果她能更強些,甚至是作了神,說不定就有足夠的力量,挽留住邱凜凜了。
“砰——砰——”天邊煙火綻放,照亮月光,七彩星碎墜落,滾燙的火光倏忽冷落,那惑人的色彩也頓然消失,只留下粒粒塵埃,泯然於風。
陸威風看着掌心紅線,倏忽發出一聲笑,好像想通了什麼事情。
他神色決然,又好似拿定了什麼主意。
“陸威風,凜凜究竟是怎麼了,爲何忽然消失?”段庭之問他道。
“你們不用捲進來,從今以後,山水不相逢,就當是緣盡於此了吧。”陸威風說着,竟也驀然消失在長空。
聚散有時,或許是在下一年,或許是在下一月,又或許,只在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