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山入春之際,飛花不盡,攪動一山春色。更有繁密樹木,綠葉成陰子滿枝。
白衣神女站在萬花叢中,身後跟着兩名着戰甲的神兵。叢中花葉繽紛,槐絮一襲白衣落地,卻有些喧賓奪主。“必須要這樣麼。”她問身後神兵道。
“神女你未曾將妖王殺死,但如今妖王死與不死,已然於大局沒什麼妨礙,那神女你受些打神鞭,這事情便也過去了。可現在的任務,神女你若完不成,必是後患無窮。到時候,恐怕不是一頓打神鞭可以了的事了。”神兵說道。“三界之門大開,三界動盪,我們只有趕緊將界門關上,這世間才能重回清明。還望神女以大計爲重。”
槐絮沉眸,不由冷笑。
大計爲重?槐絮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大計了。樑晉口中說的那三界共生,真的是多麼不堪的事情嗎?天神要將界門關閉,又真的都是爲了三界好嗎?
她身爲天神,入凡塵一遭,卻是倏忽懷疑起了自己的信仰。
“神女,今日就算你不做這事,也會有別的天神來此,將此間山神抹殺的。”神兵說道。
槐絮聞言,沉默半晌,而後開口問着神兵一些聽起來好似無關痛癢的話:“你今日是第一回下凡來嗎?”
“自然。”神兵答道。
“三界之門已經大開百年,爲何這百年間,你不曾入凡,直到有了任務,才與我一道下來?”槐絮又問。
“我是神兵,自然該在天上。自我生於洪荒,我便在天上。凡塵有七情六慾,自是沒有天上清明。”神兵語下暗含人間不如天之意。
“你知道七情六慾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嗎?”槐絮擡頭,這回竟是直直對上了那神兵的眸子。她言語中竟帶了些許質問。
“這……”神兵微愣,竟是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槐絮用先前樑晉問她的話去問神兵,這神兵一如先前的她自己,亦是答不出來。槐絮輕而搖頭,她剛剛的幾番話,恐怕真的沒幾個天神能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答出口來。
“我們,爲何不讓這界門繼續開着?不時也入凡塵來經歷七情六慾?”槐絮終究是動了‘歪’心思。
神兵沉聲,已然窺出槐絮的想法。
她就是不想動手。
“神女你入凡塵太久,受那妖王影響太深。你既下不了手,那便由我來代勞吧。”神兵說着,便擡手喚出一把長纓槍。
天邊雷電一道,聚而成銀色纓槍,落在神兵手中。
神兵攪弄長纓槍,周遭風動攢攢,沙土俱動,竟是攪出一道狂風來,似是將這山間的所有清風都斂到了一起來。
除卻他們周身,這無名山的其他地方皆是落入無邊寂靜。
那狂風忽緩,泛出晶藍光色,而後竟是化成一人形,只是這人形光透,透過她的身軀,還可看見對面的樹幹。
狂風退去之後,這婦人終於露出全貌。她着一身藍衣,上繡百花千獸,眉眼如星,鬢髮如雲。她的模樣竟還與邱凜凜有三分相像。
婦人從風中化形,一時恍惚,竟是低下頭來,看自己的身軀,看了許久。她是有多久沒有見過自己完整的身軀了?
自凜凜出生後,凜凜阿婆使命盡了,她便化爲一陣清風,成爲這無名山的山神,守護這座大山了。如今算來,估摸着已有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她整整十八年都不曾見過自己完整的模樣了。
“神女。”婦人回神,看見槐絮時,誠心俯首盈身,與她作禮。“不知天神們喚我出來所爲何事?”
槐絮難言。
難道要直接告訴她,他們把她喚出來,是專門爲了殺她的麼?
“你們山鬼一族,世代享用天神之力。你們的力量既是天神所賦予,那麼,若天神想要拿走,是不是也應該?”神兵橫起長纓槍,將那長槍的尖頭,對準了對面的婦人。
“你們要將我們的力量拿走?”婦人蹙額,面露不解。她們一族已經在深山過了幾千年,沒有哪一代山神不恪盡職守的,這天神爲何就要收回神力了?
“大道無情,世間終會陷入動盪,你們山鬼一族也是時候回謝上天給予你們的力量了。”神兵說着,手中長槍倏忽離開掌心,直往婦人心口刺去。
那長槍如飛箭,一瞬從那婦人心口穿刺而出。
“啊!”婦人全身都有如螞蟻一般噬咬,體內的神力更是慢慢消失。婦人一時驚愕,總歸是沒有想到神兵口中的‘回謝’,是要以自己的生命爲代價。
婦人一時不悅。她終究沒有欠天上什麼。天神給了她神力,卻從未問過她的想不想要。就因爲這神力,她幾乎一生一世都被困在這無名山,守護此間生靈,竟是從未見過山外浮華。她們一族,究竟算是什麼呢?旁人想要就要,想棄就棄的棋子?
婦人掙扎,卻是毫無還手之力。是啊,她的力量是他們給的,他們又怎會給她可以與他們匹敵的力量?
婦人神色扭曲,透明的身體如雲,那風一吹,便散了。
槐絮轉身,不敢再去看那酷刑般的‘回謝’。
不過半刻,風散雲清,這幽幽天地,終究是少了些東西。
“神女,前任山神已死,邱凜凜即將來此繼任山神。彼時,陸威風作爲她的夫君,掌心姻緣線將會指引他一起來到這裡,被永封無名山。”神兵收起長纓槍,同槐絮說道。
“同我說這些做什麼?反正我說什麼都是沒用的。”槐絮大抵能夠知道神兵在想些什麼。槐絮不殺山神,也會有旁的天神來此剿殺,槐絮何必平白受罰。
“陸威風即將被封印,神女你可以迴天同誅神一起,將三界之門封閉了。”神兵提醒她道。
槐絮冷笑一聲,恍然化爲一道精光,往天邊而去。
如今,她竟也成了一隻被人推着前進的棋子。
下棋?爲棋?其實本質上並無區別。天外有天,這世上說不定也會有比天神更厲害的存在。執棋者,說不定那一天就成爲他人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