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笛曲是何人教授?”皇上很是親切地問道,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驚訝,一介商女,居然能在音律上達到這樣高深的境界,的確讓他感到意外,這個以前沒怎麼正眼瞧過的世子妃,今日看來,不僅容色姝麗,而且才氣也十分驚豔,不由得感慨一聲,民間果然是臥虎藏龍。
面對這個問題,寒菲櫻早有準備,平靜作答,“皇上有所不知,我出身民間,雖是商人,可家父家母一直甚爲重視女兒家修養,自幼也請了不少師傅教授琴棋書畫,可惜我對其他幾乎一竅不通,只是獨獨喜歡長笛,術業有專攻,十幾年下來,才能略微小有成就罷了。”
寒菲櫻的回答無懈可擊,也經得起推敲,寒家雖然沒有爵位,但總歸是鉅富之家,重視子女素養,也說得過去,所以,皇上並未詳細追究。
皇上看着這個年輕嬌美的女孩,清麗的容顏,明淨的笑容,逼人的青春,身上找不到半分庸俗不堪的往日氣息,尤其是站在這梅園雪湖,更是鍾靈毓秀,令人耳目一新,突然有些明白,爲什麼一向不近女色的天熠對其百般維護,還拒絕了自己爲他重新挑選大家閨秀伴身側的好意。
如果不是因爲她已經陰差陽錯地成了天熠的世子妃,皇上自己也不能肯定他會不會動這個心思將其納入後宮?不過現在,皇上自問還沒有昏庸到那個程度,隨心所欲地搶自己侄兒的女人。
四周疏影橫斜,暗香浮動,面對這個和初見之時完全不同的女孩,皇上心中多了一抹憐惜,京中門閥衆多,等級森嚴,最是看重出身門庭,可以想見,這個商人之女最初在淮南王府過的是什麼日子?
何況,當初皇后費盡心思給天熠安排這樣一門婚事,當然也不會那麼好心,想到這裡,皇上不覺冷笑了一聲。
田學祿見皇上並沒有讓世子妃馬上離去的意思,機靈地在亭子裡準備了一些糕點,“皇上,這裡風大,不如去亭子裡面坐坐?”
皇上也正有此意,他這個皇上若是對世子妃的態度轉變,她在淮南王府的處境也會更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靜妃的原因,他竟然願意對這個世子妃施以薄恩,“天色尚早,天熠在王府也不會有什麼大事,一併過去坐坐吧。”
皇上的邀請,寒菲櫻當然不能拒絕,但也沒有過多恭維,只道:“是。”
這座靜姝宮,是靜妃生前的寢宮,靜妃死後,皇上就封閉了這裡,裡面的一應物事照常,皇上在亭子裡坐了下來,吩咐寒菲櫻在他對面坐下,田學祿及時上了茶。
皇上抿了一口,隨意道:“朕的十公主也是愛笛之人,以後你若是得空,多進宮教教她。”
田學祿在淮南王府編造的謊言並非全然憑空捏造,也是有根有據的,十公主一直想學吹笛,但總覺得宮中樂師似乎缺了點什麼,這個理由,田學祿雖是順手拈來,但也無懈可擊。
寒菲櫻淡淡一笑,她知道皇上這麼做是爲了提高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能榮幸地成爲十公主的笛師,可見皇上的看重,也相當於爲自己增加了一個可圈可點的身份。
雖然寒菲櫻也知道皇上之所以對自己這般照顧,全是因爲那位神秘莫測的已逝靜妃,也並不稀罕十公主的師傅這個身份,但身爲高高在上執掌乾坤的君王,這般用心,還是讓她很感動,言語間真情流露,“寒菲櫻多謝皇上信賴。”
大約是寒菲櫻的那曲《梅花三弄》攪動了這位帝王久遠的情愫,此時的他,卸下了金鑾殿上的霸氣與威嚴,彷彿只是個尋常人家的慈父,見她這樣說,皇上知道,這個女孩明白自己的用意。
她眼中的明澈聰慧讓皇上發覺,她並非最初印象中的那樣愚笨不堪,今日莫名其妙讓她來吹奏一曲,她心中定有疑惑,可是從頭到尾什麼都沒問,她與年齡不相符的持重有度讓皇上對她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不由笑道:“你一定很好奇朕今日爲何單獨召你前來吧?”
寒菲櫻見皇上這樣問,知曉皇上要和她說靜妃的事情了,卻故作不知,只是輕輕一笑,“十公主既是愛笛之人,想必也甚爲精通,一般的樂師自然不能入眼,事關公主樂師,皇上愛女心切,當然要提前測試一番,才能看到底能不能勝任十公主的師傅了?”
皇上看着寒菲櫻眼中波光雲動,半晌之後,忽然一笑,嗓音恢復了爽朗開闊,“你這丫頭沒說實話。”
田學祿跟在皇上身邊這麼多年了,還沒見皇上這樣輕鬆愉快過,面對世子妃明顯的鬼扯,居然一點都不生氣,而且皇上雖然看似在斥責世子妃,眼神中卻飽含讚賞之意,並沒有任何要降罪的意思。
寒菲櫻當然也看得出來,雖然她並不想和皇上走得太近,但此刻在靜妃寢宮裡,皇上顯然是不太會動怒的,而且蕭天熠說過,皇上雖然有些行動欠妥,也算不上雄才大略的君主,但就一位太平盛世的皇上來說,也可以稱得上是明君了。
皇上面對這個靈慧的丫頭,收了笑意,不知道是不是面對一個和過去毫無牽扯的女孩,皇上反而沒有了任何壓力,言談之間也隨意了些,“你知道靜妃嗎?”
果然是靜妃,寒菲櫻當然搖頭,“寒菲櫻出身民間,就是現在,除了知道宮中有皇后和幾位娘娘之外,其他的,也是一無所知,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位靜妃。”
皇上話一出口,也覺得自己問的過於多餘了,含笑解釋道:“當年靜妃也是擅笛,自成一派,朕甚爲懷念,這麼多年過去了,只有你的笛聲才能與其平分秋色,偏偏你是商家出身,倒讓朕很是意外。”
寒菲櫻想不到皇上竟然如此坦誠,不自然笑笑,“皇上真是過獎了。”
她說了這一句,竟然沒有再說一些客套虛僞的自貶之語,讓皇上更爲意外,這才發現這個從來沒有放在眼中的世子妃,心性竟然如此之高。
不過,皇上轉念一想,也是,能奏得出這樣笛曲的人,當然會有清高傲骨,清高傲骨,皇上從來沒有想過這個詞會用在一個商女的身上,真是世事多變,難以預料。
從來到靜姝宮之後,寒菲櫻見了天家皇帝,眼中也沒有什麼緊張恐懼之色,連一絲的侷促不安也沒有,反而淡定如常,這股氣度,讓皇上又多了幾分欣賞之意,笑道:“天熠對你如何?”
寒菲櫻淡淡一笑,“世子待我情深意重,心無旁騖,此生能嫁與世子,是菲櫻的福氣。”
田學祿在一旁幫腔道:“是啊,剛纔奴才去淮南王府傳旨的時候,世子還捨不得世子妃入宮呢。”
皇上大笑,“天熠這是太緊張你了,朕聽說他極爲寵愛你,果然沒錯。”心中卻有些感慨,他這位帝王註定後宮春色滿園,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情深意重,心無旁騖,不能給任何一個女人,也從來沒想過給任何一個女人。
讓皇上真正吃驚的是,這話不是天熠說出來的,而是寒菲櫻自己說出來的,這個女孩當真是自信至極,落落大方,明澈動人,言談之間不見一絲一毫的扭捏之態。
皇上一直也甚爲喜歡天熠這個侄兒的,天熠雖然殘廢了多年,但性情一直孤高清傲,能他入眼的世子妃,自然不是庸脂俗粉。
今日一接觸,才知果然非池中之物,眼眸中明亮璀璨的光芒,令人不可直視,不但沒有任何自卑之色,反而有股磊磊英氣,難怪吸引了天熠的眼睛。
既然皇上並沒有其他想法,就完全是用一種欣賞的目光來看待寒菲櫻的。
離開靜姝宮之後,田學祿特地帶寒菲櫻去了麗嬪娘娘宮中坐了一會,簡短了交代了皇上的意思,麗嬪見皇上親自爲十公主挑選笛師,喜不自禁,對寒菲櫻不敢有半分怠慢,連連稱謝。
寒菲櫻知道皇上這樣做,是爲了掩人耳目,若是他人問起,也可以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客套了幾句,就以天色已晚爲由要離宮。
麗嬪不敢強留,送寒菲櫻出去,辭別了麗嬪,田學祿將一塊淨白脂玉的令牌給了寒菲櫻,“世子妃,這是皇上特地交代給你的,如果以後入宮,有人爲難你的話,就將這塊令牌拿出來。”
寒菲櫻看着那加蓋玉璽的令牌,就是再不知事,也知道它的分量,雙手接過,微微一笑,“請公公替我多謝皇上。”
田學祿本想和世子妃強調這令牌的重大分量,這令牌除了太子和燕王有之外,其他皇子都沒有,偏偏以前最不入眼的世子妃也有,皇上重恩,可見一斑。
可他轉念一想,世子妃既然能得皇上如此青睞,世子這般寵愛,當然不是泛泛之輩,何須他多嘴?當即恭順而笑,“奴才這就送世子妃出宮去。”
淮南王府世子妃出宮,皇上的貼身太監親自相送,這件事在宮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剛剛從麗嬪宮裡出來不久,迎面就見流雲宮的金鈴姑姑迎面而來,對寒菲櫻禮敬有加,“奴婢見過世子妃。”又對田學祿一笑,“田公公辛苦了。”
“金鈴姑姑有什麼事嗎?”田學祿問道。
金鈴是早年隨容妃一起入宮的,也是容妃的心腹,笑道:“聽說世子妃入宮了,奉娘娘之命,請世子妃去流雲宮坐坐,聊聊家常罷了。”
寒菲櫻答應得很爽快,“好,我這就去,有勞姑姑引路。”對田公公道了謝,田公公知道世子妃有皇上欽賜的令牌,絕對沒有那個不長眼的人敢爲難世子妃,也就放心了,“奴才告退!”
剛到流雲宮,容妃已經滿面春風地迎了出來,一連的親切熱絡,調笑道:“你和世子一向是形影不離的,今日怎麼單獨進宮了?”
寒菲櫻答得滴水不漏,“皇上想爲十公主找學笛的老師,聽說我略微粗通,所以召我進宮教授,世子行動不便,這種事情就不必麻煩他一起來了。”
容妃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誇讚道:“皇上聖明,世子妃的笛音的確是世間少有。”
寒菲櫻見容妃眉梢都是笑意,知道是昨晚的勝果所致,雖然涉及到宮闈秘聞和皇室顏面,一切都是掩人耳目地秘密進行,正值新年,蕭鶴修被驅逐出京,也竭力低調行事,沒有引起大的波動,宮中一切也如同往常,但今日行走在宮中,還是能察覺到幾分不同尋常的氣息,幾日之前還金碧輝煌的碧雲宮,想必現在已經頹廢破敗到不堪入目了吧。
今天一早,蕭天熠就得知了消息,眉妃並沒有被廢,而是位分不變,寒菲櫻馬上就明白了太后的用意,這位太后,雖然對孫子孫女都不乏慈愛,但在該狠的時候,一定狠得起來,蕭天熠果然沒有料錯,真沒有殺眉妃,而是換了一種折磨她的方式。
眉妃依舊是眉妃,依然頂着華貴的妃位,但不過是一個空空的虛殼而已,加上一副破敗不堪的容顏,享受着昔日被她踩在腳下的人肆無忌憚的嘲笑和譏諷,所有惡毒的言行都可以毫無顧忌地加在一位曾經是高貴皇妃的女人身上,這樣的折磨,能輕而易舉地擊碎一個人所有的尊嚴。
寒菲櫻正在沉思間,容妃又曼聲道:“說起來倒忘了,我家雲蘿也一直說要學長笛,可惜這宮中實在沒有好的笛師,如果你不覺得麻煩的話,在教十公主的時候,不如順道教教我家雲蘿如何?”
寒菲櫻知道容妃想借機拉近和自己的關係,皇上貼身太監親自護送,更顯出了自己的分量,寒菲櫻雖然知道蕭天熠並不願意和燕王母子有更多的糾纏,但場面上總要過得去的,當即爽快道:“娘娘太客氣了,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如蒙雲蘿公主不棄,我自然不會嫌麻煩。”
見寒菲櫻爽快答應了,容妃大喜,這個年真是過得喜上加喜,現在的坤寧宮,皇后須得低調再低調,以免引起皇上的盛怒,不敢有什麼大的動作,容妃當然要乘勝追擊,進一步加強和淮南王府的關係,世子寵愛世子妃,已經不是秘密了。
容妃眉梢瀲灩,揮手屏退了其他宮人,只留下貼身宮人金鈴,忽道:“還請轉告世子本宮的感激之情。”
寒菲櫻的心微微一動,容妃果然知道了,笑道:“這話我倒聽不懂了,我家世子足不出戶,娘娘身居高位炙手可熱,不知這“謝”從何而來?”
容妃還沉浸在昨日的喜悅之中,抿脣一笑,“請世子妃只需將本宮的謝意轉告世子,世子自然會明白,本宮感激不盡。”
說完,示意金鈴取來一副燕窩,“這是剛剛送進宮中的燕窩,成色極好,有助於你調養身子,年紀輕輕的,可千萬別落下什麼病根。”
寒菲櫻知道容妃對自己關懷備至,是因爲蕭天熠的原因,忽然想起他的那句調侃,因爲有了本世子,你才顯得很重要,也沒有推辭,只道:“多謝娘娘。”
容妃見寒菲櫻收下了,更是喜悅,又低聲道:“本宮已經讓金鈴備好了一副助孕的方子送給世子妃,世子專情,你若是經常服用的話,想必很快就有消息了。”
寒菲櫻臉色蒙上一層紅暈,表現出恰到好處的含羞不語。
容妃眼見時機差不多了,幽幽嘆了一聲,“當年世子何等風流,可惜如今落難,施展之地本應是沙場風雲,折翼至此,真是令人唏噓。”
寒菲櫻知道她是在提醒蕭天熠和皇后的仇怨,也應景地出現一抹哀傷之色,“是啊,這也是世子的心殤。”
容妃眉睫一跳,靜靜地看着寒菲櫻,臉上浮現引人入勝的深意,“世子妃這樣愛世子,難道就不想報仇嗎?”
寒菲櫻朱脣一抿,眉目中出現一點隱約可見的恨意,緩緩吐出三個字,“當然想。”
清楚地看到了寒菲櫻眼中的恨意,這種刻骨的仇恨,換了誰都不會視若無睹,容妃徹底放了心,握了握寒菲櫻的手,“本宮與世子妃性情相投,燕王也對世子頗爲倚重,這個時候,還望世子和世子妃多多相助我們纔是。”
“娘娘的意思是…?”寒菲櫻故作不明道。
容妃知道世子和皇后之間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且有意泄露皇后的重大秘密給自己,立場之分明,已經清晰可見,無論他幫誰,也絕對不會幫皇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世子已經是自己這邊的人了,世子潛藏的巨大能量更讓容妃欣喜不已,但世子畢竟深不可測,難以捉摸,倒是這位世子妃,相對來說,簡單得多。
容妃乾脆挑明道:“不日錦陽郡主就要選婿,這件事,世子妃也知道吧?”
寒菲櫻莞爾一笑,“這件事京城上下都傳遍了,聽說不光是京城,京城周邊的豪族也爭先恐後地派公子前來參加,我又怎麼會沒聽說過?”
容妃眼中泛起熟絡之色,彷彿寒菲櫻已經是自己人一般,“聽說錦陽郡主曾經在淮南王府小住,而且和世子妃交情不錯,此事還望世子妃多多幫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