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時候空着一雙手,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堆報紙。
裡面,都是近幾個月的《人民日報》、《新華日報》、證券三大報(《中國證券報》、《滬市證券報》、《證券時報》)。離三大步流星,幾步回到了小馬紮的位置。
視線掠過,徐汗青心底頓時清明瞭幾分,孺子可教,他暗自讚歎,但嘴上故意找茬:“哎,傻小子,你抱一堆報紙出來幹嘛,怎麼着,報紙上寫了明天后天要跌?”
昨日的新聞是歷史,歷史不會對將來指手畫腳,它只會牽引着未來,按照週期律,重複着過往。
離三循着記憶,從報紙堆裡輕易地抽出幾份跟自己想一樣日期的報紙,有的翻到頭版,有的翻到政治經濟板塊,朝前遞了過去。
“報紙老頭子就不看了,你念吧。”徐汗青反覆地翻滾手裡捏的棋子,啪嗒,啪嗒。
離三拾起其中的一份《人民日報》,按內容挑着念:“2月2日的時候,發佈了《關於推進資本市場改革開放和穩定發展的若干意見》……
“4月28日,提高部分行業固定資產投資項目資本金比例……”
“4月29日,發表了社論,堅決維護宏觀調控政令暢通。嚴肅查處了蘇南鐵本鋼鐵有限公司違規建築鋼鐵項目。這個項目是一起典型的地方官府及有關部門嚴重失職違規、企業涉嫌違法犯罪的案件……各地方各部門要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中央確定的宏觀調控措施,當前特別要把信貸投放和土地供給兩個閘門,有效控制投資規模……”
“新華日報的,4月29日,嚴肅查處蘇南鐵本違規建設鋼鐵項目。”
唸叨了幾分鐘,離三又挑了最近的報紙,“下面我就直接說日期標題。“
徐汗青面無表情道:“說下去。”
“5月8日,將從三方面實施土地控制。”離三一邊翻報紙版面,一邊說,“12號,開行嚴格把握信貸投向。14號,加強產業政策和信貸政策協調配合控制信貸風險。”
“5月15日,實施四項措施,做好宏觀調控!”徐汗青插話道。
“是的。“離三點點頭,一點兒不吃驚,他似乎從一開始就認定,徐汗青肯定清楚四五月份的宏觀調控,只是在裝聾作啞,又是考驗自己。
徐汗青考問道:“這意味着什麼呢?”
“冬天不僅沒有過去,而且剛剛纔來。”離三含蓄道。
一句話,頓時,引得徐汗青挑眉擡眼,眼裡異彩連連,目光中無不充滿對他的讚許,若非不是他以老頑童的姿態展示於離三的面前已經習慣了,不然依他退休前會不加掩飾地好好誇讚一番。
然而,在離三的面前,老頑童徐汗青仍然頑皮,他立刻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抽走離三手中的報紙,捲了卷又砸了回去,“小赤佬,說人話。”丟的時候,嘴角若有若無浮現一抹笑意。
“您還是別裝了,股票這方面不擅長倒算情有可原,”離三直言不諱說,“政策這方面,我就不班門弄斧了。”
“講。”徐汗青一反常態,不再瘋瘋癲癲、癡癡傻傻,收斂起笑,頗爲嚴肅。
“其實講不出什麼,咱們股市的好壞,主要取決經濟環境是寬鬆,還是緊縮。換句話說,得看宏觀政策的目的。”
離三的話直接,但有幾分道理。
跟西方的理論與實踐不同,在那邊,股市一直看作是發揮資本資源優化配置的交易市場,投資伴隨投機,而在華夏,如一些經濟學家和分析師認爲的,是一個尚不成熟繼續摸着石頭過河的市場,在職能上,偏向於社會的調解器,而非資源配置最優化爲優先。
往往,一個可能或左或右的風聲,一個疑似利空利好的政策,會使股市像風中草、水中萍,改變了東西南北的走勢,而對於半流通的股市,更是如此。
“這次是什麼目的?”徐汗青明知而故問。
離三把收起的報紙放在一旁,“天氣太熱了,把某些人都燒毛躁,是時候潑點冷水,降降溫。”
徐汗青面色不虞,輕哼了一聲:”難道事先沒給他們預冷過嗎!去年年初的時候,已經在不少場合吹風,釋放信號,可是呢,固執己見,盲目立項,全當成了耳旁風。”
離三明白,徐汗青所指的某些地區,大幹快上,力爭重化工業的上游,不惜不顧中央三令五申的趨熱警告,快馬加鞭,馬不停蹄地催生本土的工業規模化、極大化,甚至玩起幹起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把戲,明着應付督察組工作,背地裡不信邪,我行我素,“蓋幾個鋼鐵廠、水泥廠,還能把我的官帽擼了!”
結果,重視了局部的利益而疏忽了整體的思維,導致固定資產投資逐月飛漲,鋼鐵、水泥、電解鋁、房地產、金融等部分行業過熱,對油、運、電的需求缺口不斷地方大,像跟馬開合喝酒那次聽的電視節目,“煤電之爭”,便有關節在其中。
“所以三月份,不是不再縱容了,採取貨幣緊縮、信貸限制、上調利率、提高資本金比例種種手段,拉緊繮繩,爭取把馬拉回馬栓,避免成了脫繮之馬,一股腦亂奔,造成重複建設、產能過剩等情況,到時候一片雞毛,包袱還得由上面揹着。”
離三抖了抖手裡的報紙:“也正因爲此,今後一段時間,必然是緊縮性的貨幣政策兼財政政策,首要的金融必定管的嚴,那麼嚴重依賴資金流通的股市,今年由熊市轉向牛市的契機已經消失了。最明顯的徵兆,莫過於開春到現在的大盤行情。之前,不是有一波小陽春嗎,上到了1300,這會兒不又下挫了嗎!”
“嘿,是呀,那年初開的正好的‘五朵金花’,現在不就蔫了嗎。嗯,對,你說的有道理。”
徐汗青把右手化的拳頭拍在左手掌,刻意露出一副吃驚的表情,可由於太刻意,倒顯得假比真多,明眼如離三,一下便瞧出來,事實上老人早一清二楚,或許懂得更多。
他突然像挑剔的美食家,砸吧着嘴說:“不過貌似還少了點什麼。”
連思考都沒有,離三脫口而出:“您說的是不是入世?”
自成功入世,根據協議,將逐年逐步地放開部分地區及行業限制,一直到零六年,即五年內,包括金融、商業批發與零售業、建築、教育等9部門90個分部將結束過渡期,今年,則是對國外的金融業(銀行業、保險業、信託業等)開放市場。
徐汗青欣慰地一笑,果然沒看錯,是一條潛龍。他一邊摸了摸下巴,一邊說:“但遠遠不夠,形勢只是條件,關鍵在根。根是什麼?”
“人得感冒,天冷衣少是次要,重在體質。”離三鄭重道。
徐汗青挑眉,故作不屑道:“嘁!它是一籮筐,別什麼都往裡裝。少賣關子,說具體點!”
“創立的時候,是本着實驗哲學,出於膽大的試和摸着石頭過河,而擱置了計劃和市場的思想衝突的問題,因而在矛盾思想下設立的各方面機制存在着隱患缺陷,像全流通、上市條件、上市對象、股票發行覈准等問題,已經阻礙了市場經濟的發展,不破不立啊。否則,日益積累,長此以往,勢必會出現八十年代推行的雙軌制一樣的弊端,留下漏洞給不法分子有機可鑽,滋生出權錢交易籠罩的灰色地帶,倒爺不就是這種衍生的產物?”
“現在的大莊黑戶難道不是嗎?”徐汗青直接捅破了窗戶紙。
他掰着指頭例數:“中科系、銀廣夏、億安科技、東方電子、藍田,哪個不是呢。像吳以克怎麼說的來着,股市很像一個賭場,而且很不規範。賭場裡面也有規矩,比如你不能看別人的牌。而我們的股市裡,有些人可以看別人的牌,可以作弊,可以搞詐騙。做莊、炒作、操縱股價可說是登峰造極。”
“說到底,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不方不圓就是畸形。”徐汗青下了結論。“很多人,就是因爲這樣的畸形,把自己的心理都扭曲了,把股市當成了屠宰場,用黑箱操作當刀宰投資者,作孽啊!”
離三勸慰道:“您也不要太偏激,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您看誠成、託普、科利華不是嗎?”
“哼,他們是咎由自取。”徐汗青面色鐵青。
玩火者,必自焚。大莊黑莊,面對着證券市場這一處女地,不像勤勞本分的農民,像投機取巧的二流子,不種高粱玉米,倒跟《白鹿原》的白嘉軒一樣,學種起了罌粟,只顧着利益,渾然不顧這片憨厚純樸的土地,在罌粟破殼發芽以後,將以何種瘋狂的形式蔓延紮根,汲取瘋長,把地幾乎種廢了。
而種的人,更是抹了豬油黑了心,哪一個不是在昧着良心,瞞着真相,肆意編織謊言、玩弄題材、製作噱頭,瘋狂地炒作概念、操作股價,宛如哄騙村民,種在地裡的罌粟是製成醫用的鴉片,而不是販賣給煙館供人吸食,虛假無比,卻獲利頗豐。
置辦起了車馬,購置了房宅,錢運亨通,富貴吉祥,藉着一身又留過洋、上過學的背景,功成名就,光環加身,一下子成了儒商精英的典範,在吹捧中,人們淡忘了,他們也健忘,忘了一切的罪孽惡行還蜷縮在角落,正巴巴地望着期待哪天能亮個相。
然而,亮相的機會沒有,倒角落裡變得越來越擠,他們就剩沒在道德法律的制高點脫褲撒尿,不成體統。但是,亮相的機會來了,他們卻倒了,猶如孫猴子在五指山的一泡尿,來了五百年的鎮壓,他們的所作所爲,待那山崩,待那江涸,潮水退去,終於公之於衆,原來自詡一個個斯文者,嘿,全是赤身裸遊,一羣混蛋。
“你也學金融,但記住,要踏實,不要踏虛了跌倒。”徐汗青囑咐道。
“您放心。我就是頭王八,慢慢爬,學不了野豬追風口。”離三說笑着,內心裡補了一句,再說沒風了,豬還能活?
徐汗青抄起一份報紙,翻了翻,翻到一則德隆系老三股高臺跳水的新聞,意有所指:“也不要太狂妄,更不要狂想。想一口吃成個500強大胖子,不過是虛胖,走兩步就倒了。”
說的輕描淡寫,可離三知道,被譽爲“股不在優,有‘德’則名”的德隆系這一倒,可不是小孩子栽跟頭,而是一頭龐然大物驟然摔了一跤,摔得可謂是震天動地,合金股份、湘火炬、新疆屯河,截至離三目前看到的三大報,就已經蒸發了足足百億。
至於它的當家人,金融大鱷唐某人,無疑是落地的鳳凰,摔慘了。
叮叮,叮叮,擱在桌上的諾基亞振動着,徐汗青拿起手機,問道:“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