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扣好安全扣準備繼續朝下的時候,文哥搶先一步,拍拍我的肩膀道:“還是我走前面吧,你沒有經驗。”
“到地方之後,你不要食言。”我一點都不領文哥的情,不管怎麼看他,都是一副惺惺作態的樣子。
之後,我們就再沒有其它發現,很久以前下過這個深坑的人留下的痕跡非常少,走走停停,大概到了差不多四百米的時候,文哥就說,坑好像要見底了。但這個傢伙說話總是那麼不靠譜,他並不是用肉眼觀察到將要到底,而是憑自己的感覺。我朝下看了看,依然是一片沒有盡頭的黑暗。
不過出乎我意料的是,文哥的感覺竟然非常準,我們又朝下滑了估計百十米左右,這個坑,果然見底了。地下水層很奇妙,儘管沒有見到上規模的暗河,但從石壁的無數裂縫中滲出了水,這些水緩緩的流淌,最終隨着地勢形成幾條半米來寬的水流,在坑底交錯。
“只有這麼深?”我覺得這個坑的實際深度跟我之前的判斷有誤差,站在坑上的時候,人會以爲深坑幾乎通到地心了,但只有大概五百米,儘管深度已經很罕見,不過還沒有到駭人的地步。我們拋下來的繩子沒用完,浸泡到了一條水流中。
我不在意這些,剛剛站穩腳跟看清楚周圍的環境後,我就要文哥兌現自己的承諾。他好像也沒有耍賴的意思,盤腿坐下來。
“說吧,你把秘密捂的那麼緊,我真想聽聽是怎麼回事。”
“你。”文哥很深沉的望着我,欲言又止,來回反覆了幾次,他纔開口道:“你必須殺了鄭立夫。”
“去你媽的吧!”我當時就火了,他一直吊着我的胃口,直到坑底,竟然跟我冒出這樣一句話,我的憤怒大過了疑惑,如果不是覺得文哥的功夫不錯,一招就能制住我,免不得又要胖揍他一頓。
“我不管你信還是不信,也不管你對鄭立夫是如何一種感情,你信我一句話,這會是你最終的抉擇。”
“你他媽腦子裡裝的都是大便?”我真氣急了,罵道:“你見過兒子殺了父親的?如果是你,你會殺你親爹嗎?”
“我答應過你,不會食言,現在,我告訴你那個只有寥寥幾個人知道的秘密。”文哥依然很鎮定,或者說很冷靜,他叼上一支菸,慢慢說:“我沒有見過兒子殺父親的事,但你可以換個思維方式去看這個問題,比如說,如果鄭立夫不是你父親呢?”
“什麼?”我愣了一下:“你傻了?”
“我沒傻,這麼多年,其實是你一直在犯傻,當然,這不怪你,作爲一個不知情的人,尤其是你這個年紀的人,跟着鄭立夫長大,一些概念已經在你的腦海裡紮根了。”文哥吐了一口煙,一本正經的道:“那個不爲人知的秘密就是,鄭立夫不是你父親。”
“你說這個話,不覺得牙磣嗎?”我突然不覺得惱怒了,只是感覺可笑,可笑文哥竟然編造出一個這麼不靠譜的謊言。但在我發覺可笑的同時,內心深處卻有一種隱約的恐慌,就和很多人不願意面對現實一樣,嘴上說的一點無所謂,其實心裡早已經亂成了一團。
我之所以會恐慌,是因爲我知道文哥這種人的水平,他絕對不會編造出那麼拙劣的謊話來騙我。
“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話。”
“我確實不信,因爲你說的就是他媽一個宇宙玩笑。”
“我只說一句話,你就會知道,鄭立夫絕對不會是你的父親。”文哥擡擡手,示意我不要那麼激動,他朝我稍稍靠近了一點,道:“鄭立夫有一個很少人知道的秘密,他,是個天閹。”
我的情緒波動很大,當聽到文哥這句話的時候,思維幾乎就不動了,伸手朝他打了過去,這一次,文哥很輕鬆的半路捏住我的手腕,他比我低也比我瘦,但他手上的力量是我根本想不到的,我的手腕子被他抓住之後,整條胳膊都動不了,就好像被一把鑄鋼的鉗子給夾住了。
“我沒有確鑿的證據,但這件事,我可以拍着胸口,用自己的人格來擔保。他是個天閹,從出生那天開始就沒有生育能力,你不是他的兒子,他也不是你父親。”
我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文哥,就覺得心裡的那陣慌亂更加濃重了。這真他孃的見鬼,我爲什麼要因爲這個人的話而慌亂?我猛然間想起了一個問題,事實上,我跟我爸,確實長的一點都不像。一般的孩子,除非是那種少年老成而且在特殊環境下遇到特殊情況,可能纔會被動的思考這些,思考自己跟父親長相的區別。在我小時候因爲淘氣,被父親打了,自己躲在被窩裡哭鼻子的時候,或許曾經想過,他到底是不是我親爹?但那只是一種牢騷和埋怨還有委屈,我絲毫沒有懷疑過我和他之間的血緣有任何問題。
我拼命的說服自己,兒子和父親長的不一樣的多得是,那並非一個反常的現象,甚至根本不用費心去想。
但此刻,我越是說服自己,就越不安。文哥的話就好像一陣連綿不絕的鐘聲,不斷的震撼着我的耳朵還有心。
“鄭立夫是天閹,他不是你父親,但我不知道你的親生父親是誰。”文哥接着說道:“不過有一點,你遲早會相信,他把你養這麼大,絕對不是沒有原因的。鄭立夫這個人,從來不做無用功。”
“我也告訴你,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我有點失魂落魄般的感覺,低着頭機械的擺弄手裡的打火機,我的心微微的發虛,我不敢正視文哥的眼睛,怕他從我的眼睛裡看出我的不安。
“你已經開始信了。”
我猛然覺得,文哥好像魔鬼一樣,他彷彿能讀懂我心裡的想法,也可能是我太“嫩”的緣故,不會掩飾情感。我愈發的感覺奇怪了,按照常理來說,一個幾乎算是陌生人的人突然對自己說:你父親不是親生父親,那麼我不可能對我爸有絲毫的懷疑,因爲二十多年的父子感情在那裡擺着。但我的確猶豫了,而且有一種說不出的懷疑。
甚至連我自己的分辨不清楚,我究竟是在懷疑文哥,還是懷疑我爸。
我的情緒完全亂了,文哥也沒有再說下去,他只說,一件事情不可能永遠被捂着,該到水落石出的時候,一切都會清清楚楚。
文哥給了我一些吃的東西,我全扔到了一邊,他絲毫不以爲意,自己吃飽了之後,道:“你慢慢的想,你最大的優勢就是年輕,還有很多時間去思考問題,或者說去見證真相,也不必就急在一時。和你說吧,一個人,要學會統籌,該做一件事情,就絕對不能爲另一件事情分心走神,等石堰川這裡的事情結束了,你可以專門騰出一段時間來思考。走,我們朝那邊去看看。”
我們是順着坑的一邊下來的,坑底比上面寬了一些,可能有三十多四十米。我不想完全按照文哥的意思去做事,即便是很簡單的事,也想跟他作對。但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黑暗可以摧毀一個人原本的意志和心理,尤其是孤身一人被丟在黑暗裡的時候,那種感覺比死了還難受。所以我迫不得已就跟上文哥,和他一起慢慢的朝前走。
其實我有不少問題的,只不過礙於面子,再加上心裡的那口氣,沒法痛痛快快的問出來。我不問,文哥自然不會說,不知不覺間,我們就順着高低起伏的地面間那些蜿蜒如泉的水流走向,朝前走了十幾米遠。
猛然間,文哥一下子就把我攔住了,這一驚一乍的,讓我以爲是出現了什麼危險。但是我朝前看了看,什麼都看不見。
“這個坑,沒有真正到底。”文哥的眉毛跳動了一下,眼睛頓時明亮了很多。
他指了指前方,經過提示,我隨即就分辨出來,就在我們前面大概五米的地方,又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深淵。黑暗把所有景物幾乎溶爲了一團,淺淺的流水都隨着地勢流入了那片深淵中。這個深坑下的深淵,或者說深坑下第二個坑裡,彷彿有一片厚如雲層的灰霧,灰霧靜止不動,很難辨認。幸虧我們走的很慢,如果是很緊急的情況下,快速奔跑,說不定就會剎不住車,一頭栽進這片深淵中。
文哥的所有注意力幾乎全被這片深淵給吸引了,我就想着,現在從後面突然踹他一腳,說不定能把他踹下去,不過這也就是想想而已。隨後,我發現文哥的身體不易覺察的抖動了一下,等他再回頭的時候,目光和表情裡都有一縷掩飾不住的興奮和激動。像這樣的人,除非是什麼非常了不得的事,纔會讓他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顯然,文哥的興奮和激動完全來自這片剛剛被發現的深淵。
我就產生懷疑,難道文哥知道這片深淵下有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