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不忘初心

季夏的雒陽宛若火爐一般炎熱,烈日當空,暑氣蒸騰,縱然府內有蜜水、有冰塊,李澈還是暈暈沉沉的躺在了榻上,不由自主的懷念起兩千年後的生活。

再想想城外難民們,李澈也就能理解劉備爲何面色沉重了。然而在這種事上他確實是無能爲力,從東漢往後一千多年都沒有好的解決辦法,就算是硝石製冰,這玩意兒在這時代成本也是極高,對於下層民衆意義不大。

根子上還是生產力發展和人類社會進步的問題,所能做的只有儘快平定亂世,也能讓民衆好過一些。

“人力有時而窮,千餘年來便是如此,玄德公,這些事急不來的。”李澈苦笑一聲,對着坐在榻邊的劉備說道。

“備只是有感天子之變化,朝會之時天子本已有明君之相,結果卻……”顯然劉備對劉辯的做法頗有微詞。

“玄德公,對於此事,澈倒有不同的看法。”

“哦?願聞明遠高見。”劉備有些訝異,李澈很少有與他相左的意見。

“玄德公,韓非子曰:人主之所以身危國亡者,大臣太貴,左右太威也。如今京城局面以吾等局外之人而觀,自可高談闊論,鄙夷天子權術之舉,但於天子與太后而言,只怕每日都如坐釜中,時時哀恐。

大將軍威震天下,太傅總領百官,就連區區的董卓,都敢謀劃天子,天子如何不急?太后如何不怒?這滿朝公卿,又有幾人將天子威儀放在眼中?”

劉備蹙眉道:“聖人之道,去智與巧。智巧不去,難以爲常。民人用之,其身多殃;主上用之,其國危亡。

天子如今年歲尚幼,便如此癡迷帝王權術,將朝廷名爵視作交易籌碼,這與先帝又有何不同?備只恐天子將來又是如先帝一般,多智而思邪。”

李澈搖搖頭道:“韓非集‘法’‘術’‘勢’之大成,從來都沒有否定過‘術’的重要性,他所反對的不過是君王癡迷其中一道罷了。

說到底,如今的局面罪不在天子,而是先帝給天子留下了一個糜爛的朝局。太后不通政務,不明君王之道,天子又還年幼,他們又能做什麼呢?劉伯安已經是他們最後的依仗了。爲了這根救命稻草,耍弄下權術實在無可厚非。

大臣得威,左右擅勢,是人主失力;人主失力而能有國者,千無一人。都到了這般危急的時刻了,還談什麼聖人之道,豈不是迂腐之見?”

劉備聞言陷入了沉默,顯然他不贊成李澈的言論,但卻不想因爲這種事爭吵起來,半晌後嘆道:“明遠之論乃是將先帝與天子割裂開來,先帝之罪與天子無關,確實有理。但這個理,恐怕天下人是不會認的。

且備始終認爲,玩弄權術終究是小道,爲政以德,譬如北辰,這纔是堂皇大道,若君王權勢需要依靠玩弄權術來苟延殘喘,這還不如……”

言未盡,意已明,屋內一時陷入寂靜,隨後李澈輕笑一聲道:“這就是爲什麼澈會選擇輔佐玄德公,惟願玄德公能終生銘記此言。

便如玄德公先前所說,天子所選擇的路,以他的立場自然是無可厚非的,但天下人不會認同他的做法。天子不明白這個道理,先帝也不明白。太公曰:天下非天子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爲人君者,私念太重了可不行啊。”

劉備聞言微微愕然,繼而會心一笑,嘆道:“未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但願能終生不負此時此刻此心吧。”

李澈聞言一愣,笑道:“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何其難也。願我等砥礪前行,至終點之時回首,仍能無愧於心。”

“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劉備喃喃重複了幾遍,驚喜的道:“言淺意深,醒世名言也,備必定銘記於心,不敢或忘。”

好吧,建設大漢朝和諧社會,實現大漢的偉大復興,就靠我們了。

正在李澈暗暗吐槽之際,外面傳來孫衎的聲音:“先生,大將軍府上有人送東西來了。”

……

她出生於幷州五原郡九原縣一個很普通的家庭,五原郡位在幷州最北方,也是大漢的邊境郡縣。

其自然環境頗爲惡劣,兼之屢遭北方遊牧民族的入侵,是以人口稀少,全郡都不過兩萬餘人口,還比不過中原的一些大縣。

本來她的人生可能只會是在這佈滿風沙的邊關終老,也可能在鮮卑的某次入侵中被擄走。

然而她有一個特殊的父親,勇武過人,兼之弓馬嫺熟,放眼整個幷州都是無與倫比的猛將。

父親被幷州刺史張懿看重,成爲張懿的屬吏,帶兵討伐賊寇與入侵的異族。在張懿死後,繼任的幷州刺史丁原也頗爲信重他,對他大見親待,倚爲腹心。

從此,她的人生走上了一條註定與平凡絕緣的路,她可以習武,可以讀書識字,可以整天做着建功立業的美夢,可以隨意胡鬧。

直到父親隨着丁原來到京城,她才見識到什麼是真正的權勢。幷州軍中地位極高的父親,在那位大將軍面前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本是胡鬧的做法,卻意外有了成果。性別、年齡,在那位大將軍眼中什麼都不算,未曾及笄的女子竟然也可以爲二百石,竟然還能出入傳說中的皇宮,這彷彿做夢一般的經歷讓她難以置信。

有人承認她“巾幗不讓鬚眉”,有人願意教她兵法,雒陽的繁華更是讓她彷彿流連在天上的宮闕中一樣。

然而美夢卻一朝破碎,親手破碎這個美夢的,卻是她一直視若天神的父親。父親竟然背叛了丁原,成了爲人不齒的叛徒。

縱然父親再怎麼狡辯,讀過詩書的她卻也明白,這就是可恥的背叛。因爲丁原從來沒有對不起父親,父親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離不開丁原的親待。

父親要奪走天子,還要擄走她保護的對象,她卻不敢持劍相對,既是畏懼,也是傷心。

雖然天子口中說不會追究父親,可大將軍呢?丁原呢?而且作爲一個背叛者的女兒,那個人還會信任她嗎?還敢把性命交託在她手上嗎?

正在屋中發呆的呂韻,突然聽到了“篤”“篤”的敲門聲,拭去眼角的淚水,澀聲問道:“是誰?”

“咳!韻達快遞,您的包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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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字奉先,五原九原人也。以弓馬驍武給幷州。刺史丁原爲騎都尉,屯河內,以布爲主簿,甚見親侍。

——《後漢書·呂布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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