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愈加大了。
園子裡已經沒人了,所有的人都被清出了園子,只有陶伊跪在風裡,緊咬着脣,雙手緊緊地揪着長裙,眼淚撲嗖嗖地落着,心裡又痛又澀!龍皓焱,我恨你,你把我叫過來,卻這樣侮辱我!你這算什麼?耍威風麼?想讓我爬到你面前去討饒麼?我偏不!我寧願在那裡種一世的菜,我也不願意像剛纔那女人一樣,去向你媚顏討歡!
幾聲悉悉索索地響聲,小悅從花叢裡鑽了進來,她熟悉這裡的路,是從旁邊的側門繞進來的,手裡拿着一件披風。她跪的地方正是風口上,本來這段時間就沒休息好,身子又弱,吹了風着了涼怎麼辦?受罰的,最後還是她們這些做奴才的!
“娘娘!討個饒吧,奴婢去向陛下說,說您知道錯了!”小悅心痛地說道。
“不要,我沒錯。”陶伊固執地說道。
“娘娘,這感情本就沒錯,可他是男人,是皇帝陛下,你總要低點頭吧?”
“你也說了,感情沒有對錯 ,爲什麼他是男人,是陛下,就要我承認錯?他卻可以抱着別的女人故意給我看?故意來氣我?”陶伊哽咽了起來。
“祖宗,我的活祖宗!”小悅也被她繞暈了,從奴婢說成了“我”,跺着腳,急得滿頭大汗:
“你這樣倔着,越倔他越下不了臺,真準備這樣槓下去啊?你們沒事,把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可嚇得七魂丟了六魄。你跟着他這麼久了,他什麼性子還沒有摸清嗎?你就退一步,改改自己的性子,多讓着他一些,大家都過得舒服。”
“可是,爲什麼是我改?他不高興的時候,他想罵我打我的時候,他就能隨他,他就可以踢我!還罰我跪在這裡!我憑什麼要受這些?”陶伊委屈地說道,擡頭看了看大吳的方向,又蹦出了一句讓龍皓焱恨不能立刻一刀殺了她的話來:
“要是雲墨,不會踢我,也不會讓我跪着,雲墨的溫柔,他是一點也不會。”
小悅的臉色已經煞白了,福公公和一些小公公們也嚇得跪到了地上。原來,龍皓焱去而復返了,他才走到御書房門口就後悔了,她既然肯來就算是退了步了,自己爲什麼要讓她跪在那裡?不是把事情越鬧越僵嗎?依她的性子,那事情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說實話,這些日子,他也想了許多,她就是那樣的性子,你讓她一時半會兒改過來,是不可能,而且,如果她真像剛纔儀貴人那樣抹得一身香噴噴,然後露了肩,胸,來投懷送抱,他真是看也不想朝她看她一眼了!說到底,他喜歡的,不正是她這種自然,這種不加掩飾的真性子嗎?爲什麼一定要讓她變得和後宮的女人一樣,虛假獻媚?
所以,他即刻就轉身走回來了,聽到她前面那番話,他還有些悔,尤其是她說他抱着別的女人時,聲音那樣委屈,他當時就想上前去把她抱起來了。他是不應該罰她,明明她最怕他發脾氣,最怕別人的打罵……
可是,該死的陶伊,非得把他氣死纔開心嗎?好端端的,又把那個男人搬出來了!
陶伊見小悅神色不對,轉頭一看,正對上龍皓焱鐵青的臉色,他走上前來,一把拉起了陶伊,冷冷地說道:
“好,很好,既然他這麼好,朕明日一早就送你去大吳,成全你!”
冷冷地說完,也不再看她,轉身就走了。
小悅一下子就癱在了地上,若她沒回來就好了,這一回,真的鬧大了!君無戲言,要怎麼收場纔好
陶伊氣衝了頭頂,再慢慢冷靜,心裡一陣慌亂,隨即如墜無人深淵。
這到底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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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風越吹越大,才過了中秋,爲什麼天氣就這麼冷了?
陶伊沒讓小悅進院子,自己默默地收拾好了東西,福公公說,明天一早就會派人護送她離開這裡。
是呀,她應該高興纔對啊!她不是早就想離開了嗎?現在多好,可以離開這個魔君,不用再挨他的腳踢,不用再被他罰跪!
可是,爲什麼一臉冰涼?爲什麼卻是萬般不捨?
放下小包袱,她慢慢地走到了院子裡,她種下的菜,還想和他一起品嚐呢!看來,沒有機會了!伸手,摘下一片竹葉,放在脣裡,一首長相思便纏纏綿綿地從脣裡飄了出來,這曲子,似根根紅繩,繫住了院門外的男子的心。
他在這裡站了許久,都沒敢進去,他不明白他怎麼會說出送她去大吳的話來?
可是,他是皇帝,這話說出來,要怎麼才能收回去?
她可能正在高興吧?爲何又吹出這樣幽幽怨怨的曲調來?終是沒忍住,推開了門,就當是送別,這個藉口好不好?
她放下了竹葉,靜靜地看着他。
月兒居然從烏雲後面鑽了出來,溫柔地照亮了小院。
她真的把這小院開成了菜園子!月光下,幾片綠葉從地裡鑽了出來!再過一段時日,這裡將會鑽出成片的小菜來,綠油油的,屬於自然的香氣!
“收拾好了?”他的目光從她的肩頭越過,落到敞開門的屋子裡,小包袱正放在桌子上面,可憐巴巴地望着外面,灰灰無精打彩地趴在桌子腿邊打着瞌睡。
“嗯。”陶伊輕聲應道。
見她答得順暢,一點猶豫也沒有,龍皓焱咬緊了牙關,幾步就跨到了她的面前,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肩膀,低聲說道:
“你的心呢?我要怎麼做,你才能把心放到我這裡來?我還要怎麼做?你才能忘了他?”
陶伊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眸裡,有自己的影子!
是因爲月光太溫柔嗎?讓她的聲音也低柔了起來:
“我的心本來就在你的身上,是你自己看不到,還要來欺負我,你讓我忘了他,怎麼可能呢?便是親人,我也不可能忘掉啊?可是,這和我與你的感情有什麼關係呢?我都能容忍你這滿宮的妃嬪,你爲什麼不能容忍我有一段回憶呢?”
龍皓焱楞住了。
不知道,是誰懲罰了誰?月色下,兩個人靜靜地凝望着,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舉動很愚蠢,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你生生要把她變成另一個人,折了她的美,也折了她的微笑……他後悔了!
“那你想走嗎?”
問完,龍皓焱立馬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怎麼會問得這樣蠢?應該說:那你就留在這裡吧……這樣問,若她還說想走,自己怎麼辦?
陶伊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又點了點頭。
龍皓焱皺起了眉,擡起了她的臉,低聲說道:
“說。”
陶伊嘆了口氣,輕聲說:
“說實話……”
心,立刻就懸了起來,他緊張地看着她的眼睛,手心裡都有了汗……
“不想走,我捨不得你,可是,你是皇帝,你說了要送我走,我還怎麼能留?”陶伊委屈地說着。
龍皓焱長舒了一口氣,有些惱火起來:
“你還記得我是皇帝,我以爲你只當我是你隔壁那個賣豬肉的,當我的青龍刀是把殺豬刀……一天到晚對我冷眉冷眼的,正眼也不朝我瞧一下!朕忙完了政事,還得來哄你開心,還要聽你在夢裡叫別的男人的名字……還要……陶伊,你到底是真蠢,還是假蠢,真的不會撒嬌嗎?不會在我面前放低一點姿態嗎?”
陶伊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比喻……他拿青龍刀殺豬的樣子,一定也威風吧?
可是,他說得也對,他忙完了政事,確實不應該再來看自己的冷臉,那麼,她確實也有錯的。
“還敢笑?”他更惱了,捧住了她的臉,兇猛地就吻了下去,今晚,他一定要讓她後悔輕視了自己,要讓她求饒,要讓她不敢再這樣氣自己!
陶伊真的怕了!他的眼中火焰太熊熊!
“朕,要讓你爬不起牀來,然後說你病了,不能走了……”猛地抱起她來,踩着她的小菜園子,就往房間大步走去。
陶伊的臉紅了一下,小聲:“呸”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燭光下的影子,緊緊連在了一起。
突然,陶伊一個翻身,從他身下躲開去,縮成了一團,嗡聲嗡氣地問道:
“男人,還是皇帝?”
天!這個時候來討論這個?龍皓焱真的有了挫敗感!老天,你給了我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全天下,可能只有她一個人有這個膽量,在和他恩愛的時候,打斷他,還要逼問他對她的感情!
“男人!”他咬了咬牙,惡狠狠地說道。
男人!陶伊輕嘆了一聲,攬住了他的肩膀,若,他真能給自己這個承諾,傷了這麼幾天的心,也是值得的!
她只是這樣的女人,想要一個真心伴侶的女人!這個夢想,和這個朝代如此格格不入,可是,她只是想試一試,賭一賭,便是輸了、敗了,也心甘情願!
情,越發繾綣!
房間裡的溫度急劇上升,她的眼前蒙上了一層情的水霧,一聲、一聲,喚着他的名字:阿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