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愛麗兒將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
她輕輕拍了拍腿上的灰塵,站起身,看着那位已經說完的雷霆軍領袖。
此時,弗萊世也是轉過頭望着她,眼神中已經充滿了勝利者的自豪感。
然後……
“大家,想要一起去搶劫、殺人、放火、勒索贖金嗎?”
愛麗兒不再看着這個雷霆軍的首領,而是望着那些民衆們。
剛剛被弗萊世那激昂的聲音鼓動起來的人們,現在聽到愛麗兒那柔軟的聲線之後,不由得愣了一下。
如果說弗萊世就像是一團火,那麼這位市長毫無疑問就是那團在火中綻放的水仙,可以給人帶來些許的冷靜。
愛麗兒輕輕點了點頭,環顧一圈,繼續說道:“你們當然可以去掠奪,可以去殺人放火,可以殺掉你們看到的每一個貴族,每一個領主,每一個有錢人。當你們佔據了他們的財富之後,就可以享受那些貴族曾經享受的人生。憑什麼讓他們當貴族,你們只能當平民?貴族和平民根本就沒有差別,都會被刀子刺死,血也都是紅的。所以,憑什麼?”
弗萊世抱着雙臂,哼哼了一聲:“你這算是認輸了嗎?”
愛麗兒卻是突然轉過頭直視弗萊世,用一種十分冷峻而尖銳的語氣問道:“我完全同意針對那些罪大惡極的貴族地主們的審判,但是,你,雷霆軍的弗萊世將軍,你還記不記得你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燒殺搶掠是你的雷霆軍存在的真正理由嗎?你的隊伍只是爲了殺戮而存在的嗎?在成爲一名將領之前,你真正渴求的東西究竟是什麼,難道你已經忘記了嗎?”
弗萊世的臉色略微一變,但卻還是保持着淡定,說道:“哼,想要套我話嗎?”
愛麗兒卻不管這些,直接說道:“是想要平穩的生活。正如你剛纔所說的,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是希望能夠平穩地生活!那些受欺壓的老百姓們,那些走投無路的人,他們都是希望自己能夠有一個平平安安生活的環境,可以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或許會有很多人有非常崇高偉大的理想,但是我更加願意相信,在這個世界上希望能夠過好自己的小日子,然後快快樂樂地渡過一生的人,更是佔據着大多數!”
弗萊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根本就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愛麗兒:“燒殺搶掠會死人!你可以搶劫別人,別人爲什麼不能來搶劫你?你自以爲是最大的叛軍首領就可以無所顧忌嗎?按照你的想法,你今後是不是要率領大家繼續出門去打劫殺戮?你有問過在場的大家……甚至包括雷霆軍中的士兵們,他們是更加願意過生活平穩,再也不用擔心被追殺的日子?還是願意和你一起過那種刀口舔血,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明天太陽升起來的那種日子呢?”
一支隊伍,一支如同強盜一般僅僅只是爲了互相報團取暖,搶劫殺戮所聚集起來的隊伍,根本就談不上什麼信仰。
所以,愛麗兒根本就不會和弗萊世談論綁架那些貴族索要贖金究竟正不正確,而是直接觸及到這支隊伍的核心區域。
雷霆軍是由各種被逼的沒有辦法活下去的人所組合起來的叛軍,這隻叛軍之前一直都跟着弗萊世四處逃竄,打家劫舍。儘管做的事情好像是劫富濟貧的樣子,但是更多的恐怕也是爲了給他們自己進行補充。
這樣的日子苦不苦?
廢話,一直被追殺怎麼可能不苦?
那還想不想繼續過這樣的日子?
愛麗兒確信,在這其中的很多士兵,其本身恐怕並沒有什麼對於未來的展望與想法。就想着多搶一點東西,然後舒舒服服地過完今天,至於明天是腦袋搬家還是繼續搶劫過好日子,那就沒有什麼想法了。
只是,想法雖然很美好,目的也非常的正確。但究竟應該怎樣實現這樣的夢想呢?
弗萊世只是冷冷地笑了一聲,說道:“聽起來很不錯。那我們是不是要和那些貴族地主們成爲好朋友啊?然後看着他們繼續魚肉他們領下的民衆,掏空他們的錢,來到我們這裡進行大把大把地消費?不過我也並不反對這樣,如果他們願意把錢都花在我們這裡的話,我也很樂意用這些錢購買元素槍,再把子彈射進他們的胸腔裡面。”
愛麗兒沒有去看弗萊世,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次說道——
“想要能夠吃飽飯,能夠有一個溫暖的家,可以不用擔心明天自己會不會死,那麼我們就需要強大的實力!強大到甚至讓藍灣帝國都不敢窺探我們的實力!”
“而要達到這樣的實力,金錢當然不能少。可若是我們僅僅只是通過綁架、殺戮、搶劫這種方式來獲得金錢的話,那麼一定會有盡頭,一定會有侷限性。別人會認爲我們是一個好戰的城市,也會認爲我們這邊積攢着大量搶奪過來的財富,從而會引發其他更加貪婪,更加可怕的隊伍衝着我們進攻!”
“而最最重要的,我想要帶給各位的並不僅僅只是平安,還有更加重要的一件事情——公·平!”
愛麗兒的目光依然衝着那邊的雷霆軍士兵,十分誠懇地說道:“只要有錢,那就該殺,該死嗎?在現在這個時代來看,這種事情似乎沒有任何的異議。”
“可如果只要是碰到一個有錢人我們就殺了他們的話,那麼有錢就會變成他們的共同點。所有有錢有地位的人就會團結起來,一致對抗我們。”
“我們有軍隊,我們或許可以通過殺掉一些貴族來鼓動那些民衆和我們一起去打仗,去殺戮,但那些有錢人也會聚集起來更大的軍隊過來反攻我們!”
“但是,據我所知,就算在這個世界上差不多所有的貴族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有些人也是懷揣着善意的。或許以他們自身的處境來說他們可能無法認識到他們的地位究竟對普通人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可只要是他們目力所及,都會想辦法去幫助一些平民渡過難關。”
愛麗兒轉過頭,開始正視弗萊世,繼續說道——
“就好比今次前來參觀比賽,從地遼省而來的諾比斯子爵,在今年旱災的時候他並沒有跟隨許多商人一起擡高糧價,而是選擇用平價的價格繼續售賣食物。儘管這樣的做法並不能夠起到很好的作用,他的家人也很快發現了這樣做的侷限性從而停止了糧食的販賣,可是這並不代表我們不能和這樣的貴族好好談談。”
“還有從山南省過來的誇烏爾男爵,他將自己的田地分包出去,只收取很少的租金,讓他麾下的子民能夠儘可能地一起迎戰現在的旱災。他們村子的人都很敬重這麼一個男爵,畢竟這位男爵也和他們同甘共苦。”
“這樣的人,我們完全可以和他們聊聊,說說話,看看他們對於藍灣帝國究竟有什麼看法,看看他們對於平民與貴族之間的身份差異究竟有什麼看法。如果我們不假思索地將他們全部綁架或是殺掉,你覺得這些原本還可以聊一聊的貴族,是會攝於我們的力量屈服於我們?還是回去之後拉起一支部隊,從此和我們徹底斷絕關係?”
面對愛麗兒的質問,弗萊世卻是表現的依然那麼輕鬆。他的雙手插在懷裡,冷笑一聲,緩緩說道——
“說服那些貴族?怎麼可能?貴族本身就和我們這些平民是割裂的,他們根本就不可能成爲我們的一份子。”
愛麗兒:“那我呢?你覺得我是什麼?在你看來,我是一個奴隸出身的小女孩?還是一位尊貴的,並且擁有自己的領地的伯爵大人?在你看來,我身上的奴隸身份和伯爵身份是不是彼此產生了不可調和的割裂?那我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現在的藍灣帝國的確正在走下坡路,但愛麗兒真的不能確定這個帝國在走下坡路時候所爆發出來的反擊究竟是不是自己所能夠抵擋的。
所以,她必須要讓自己的朋友變得更多一點才行……不僅僅是地遼省的諾比斯子爵,山南省的誇烏爾男爵,還有其他一些身份的地主和貴族。
甚至可以說,願意在現在這個時候前來鵜鶘城,都是在思想上較爲開明,並且不會固執地認爲事情是不可改變的人。
愛麗兒認爲自己的力量根源來自於整個邊際省內的民衆。沒錯,這是自己的力量根源,過有人奪走了這份根源,那麼她就會徹底變成一個什麼用都沒有的小女孩。
但是除了力量根源之外,愛麗兒也需要一些懂的知識的人。這些人需要有良好的教養,能夠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做什麼事情,應該擁有遠大的戰略眼光。
畢竟隨着她統治了整個邊際省之後,出現在她桌子上的事情已經不僅僅是鵜鶘城或是人魚之歌的事情了,還有許多其他城市和城鎮的事物需要她處理,她實在是忙不過來。
因此,和那些富有學識與教養,並且思想較爲開明的貴族互相之間進行溝通,打好關係,積蓄自己的力量,也是愛麗兒所能夠想象到的“戰略”中的重要一環。
所以,她纔會如此不遺餘力地阻止眼前這個滿腦子都想着殺光所有貴族,搶走所有錢的男人。
只是,就算她想要用這樣的道理來敘述,可眼前的這個雷霆軍首領卻壓根不相信這些東西。
對於愛麗兒的“戰略”,他展現出來的就只有輕蔑與嘲笑。
當下,弗萊世一隻腳踩在椅子上,叉着腰,呵呵笑道——
“愛麗兒會長,你說的好像很美好,也很輕巧。但是這有用嗎?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剛纔說的話真的能夠爲鵜鶘城增添力量,而不是你這麼一個小女人天生的那種優柔寡斷?你要怎麼說服在這裡的所有人,你和那些貴族地主們勾結在一起,不會讓你變成另外一個騎在我們這些老百姓頭上的貴族地主?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夠給我們帶來和平且安寧的生活?”
有些話,愛麗兒其實並不想着現在說。
因爲那些想法雖然做過許許多多的推理演算,也算是讓愛麗兒動手,算是草草寫出過一本論證的邏輯來,但是這種邏輯也僅僅只是依靠她自己這麼些年的見聞,以及從老師那邊得到的知識所一起規劃出來的一些“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理論知識而已。
這些理論知識究竟是不是真的?這究竟是自己的空想?是自己基於自己的社會地位,現實的階層,以及面對的外部情況所自相情願地用一種樂觀的精神所產生的期待?還是一種真正有可能發生的,並且目前正在進一步發生的對未來的預言?
愛麗兒都不是很確定。
只是現在,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個答案。
等待一個並不是泛泛而談,而是真的有具體措施的一個美好未來的想象的話題。
現在,不僅僅是整個鵜鶘城的市民,那些前來參加這場會議的其他城市的平民,甚至還有那些雷霆軍的士兵,每個人都在看着她,期待她能夠給出一個不同於弗萊世,並且還要切實可靠的答案。
既然如此的話,那麼即便是這個答案或許並不是那麼的完美,那麼愛麗兒也知道,自己必須要在這一刻,將自己心中的所有想法都說出來了。
“藍灣帝國,將會毀滅。在整個黃金大陸之上的所有擁有皇帝,擁有通過把權力正大光明地傳遞給自己的血脈親屬的繼承方式,也就是帝制,終將會被徹底地摧毀。到了那個時候,一個完全由人民自己做主所控制的國家將會形成,我可以說……那將會是一個人民做主,也就是民主的國家。”
愛麗兒的這番話並沒有用很大的聲音去喊,去叫。
即便是現在通過擴音器,在場的每個人都能夠明確地聽清楚,她的語氣並沒有顯得十分的激動。
可即便是如此,在聽到她這番話之後,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所有人,包括雷霆軍士兵,包括那個弗萊世,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然後……
“放屁!你果然還是一個反賊!你這個叛國的女人!”
率先發話的,卻是一直都在人羣中,用一種看戲的態度看着這一切的甜酒酪。
此時,她從人羣中跳了出來,直接向着愛麗兒這邊衝了過來。
兩邊的雷霆軍士兵以及人魚之歌的成員看到這個格鬥家衝上來之後立刻站好位置形成了阻擋之勢,甜酒酪見自己沒有辦法直接衝到愛麗兒的身旁,隨即咬着牙,伸出手指着她,大聲喊道——
“你竟然詛咒我的祖國一定會崩潰?哈!只有女巫纔會用這種可笑的預言來宣告自己的力量!愛麗兒·加西亞,我本來還以爲你是一個有點水準的女人,但沒有想到在折騰了那麼長時間之後,你終究還是隻有這麼點本事!”
甜酒酪的嘲笑與譏諷或許有爲了自己的家族利益考量的結果,但是對於雷霆軍或是其他的平民們來說,愛麗兒的這段話裡面最最讓他們無法想象的並不是一個帝國的崩塌。
畢竟只要稍稍瞭解一下歷史,就知道哪怕是封魔戰爭之後的一千多年裡面,都有無數個帝國建立起來,又有無數個帝國倒塌,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
真正讓他們無法理解的,則是來自於她這句話的後半段……
“你的意思是說……你想要成爲新一代的女皇?就像隔壁的獵兇座帝國那樣?”
弗萊世帶着冷笑,試探性地說了一句。
對此,愛麗兒卻是輕輕搖了搖頭:“我說的很清楚,沒有皇帝,也沒有女皇,更沒有帝制的國家。決定這個國家走向的將會是人民,人民民主,然後一起走向(和諧)共和的國家。如果要縮減一點的話,那就是一個民主共和國。”
再次聽到這句話,弗萊世卻是不由自主地笑了。他拍了一下手,說道:“沒有女皇?沒有皇帝?換句話說,你要我們進入一個沒有君主統治的世界?呵呵,我從來都沒有聽過這麼好笑的笑話。愛·麗·兒!別·以·爲·我·沒·有·讀·過·幾·年·書,就·想·要·騙·我!”
他伸出手指着愛麗兒的鼻子——
“一個國家怎麼可能沒有皇帝?再說了,一個國家總需要有一個說話算話的決策者。好吧!就算你心胸開闊,不會想要當女皇,但是其他人也會成爲一個新國家的皇帝!而決定皇帝實力的,毫無疑問,就是金錢。有了錢,纔會有人擁戴你,有了錢,才能夠掌握強大的軍隊!”
弗萊世的說法十分的自信,更是十分的……猖狂。愛麗兒其實並不是很想用這個詞來形容,但是現在他的表現就是給愛麗兒如此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