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天,風雪來的特別早,彷彿秋天還是昨天,今天就雨雪綿綿了。李奴奴裹着被子坐在翠兒的牀上,依舊凍的直打哆嗦,也許不是身體冷,內心更冷吧。
翠兒失蹤已經一月有餘了,宮裡派人找了些許日子,一無所獲,不了了之。
李奴奴一直不願意去深究內裡,可潛意識卻仍然知道這與三叔李隆基脫不開關係。翠兒在宮外沒有什麼親人,唯一的親人寶兒被李隆基幽禁着,她不可能會逃走,她入宮前隨師父隱居山林,師父過世後便遇到了李隆基,她在宮外不可能有什麼仇人,即使有仇人也不可能跑進皇宮裡來算計她!那唯一能讓她失蹤的就只有一個可能:李隆基!
李奴奴讓楊尚武送了一封家書給自己宮外的家人,約見李隆基在宮外的清風www.Qingfo.Cc樓。
廂房裡李隆基一襲月白色袍子歪在窗口,抿着一杯清茶,眉頭緊鎖,面色深沉,一雙眸子裡看不清深淺。
李奴奴一身淺灰男式袍子,端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吃着,都是這裡的招牌菜,都是她喜歡的菜色,只是這次她卻嘗不出任何的味道。不時偷眼看一看對面的三叔,動作很輕,生怕一個不穩弄出大的動靜,驚了前面的那副美男飲茶圖。
不知不覺跟着三叔已經六七年了,彷彿每一次見他,他都有不同的變化,從一個十歲出頭的俊秀少年到如今二十出頭的風雅青年,這裡面的蛻變李奴奴都看的清清楚楚。
如今的他不過才二十一歲而已,眉眼間卻帶着一股滄桑。
李奴奴無奈苦笑了一下,自己呢?自己比他尚且不如吧!從懂事起,每日見聞就是那些女子的爭寵奪勢,每日所學都是三叔教的政治權謀,每日練的都是如何做一個好的細作……自己不過才十歲出頭,就好像五六十了一般。難道真如他們所說,宮裡一年,宮外十年?那自己不是一個一百多歲的老妖怪了麼。
偷偷打量着李隆基,他依舊很瘦,臉頰的的骨頭棱角分明,眉毛濃密又細又長,好像直直的斜插進頭髮裡,眼睛不大,但是清亮,鼻樑高挺,鼻翼很寬,嘴脣顏色很淡,一直緊緊抿着,看起來剛毅無比。他握茶杯的手上佈滿了繭子,李奴奴知道,這不僅僅是練武留下的,還有各種樂器,那是他的最愛,是他的靈魂。
不知不覺,一盤醉鴨、一盤油潑肘子、一盤西湖醋魚外加幾盤青菜竟被李奴奴吃了個精光。李奴奴撥弄着最後一根青菜,忽然意識到盤子空了,心裡忽然沉重起來,一股寒涼從腳底升到頭頂。
這頓飯吃完了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必須要問出心裡的疑問?
李隆基眼睛雖然看着窗外,餘光卻一直關注着李奴奴。不知不覺竟然六七年了,小丫頭慢慢長大了,膚如凝脂,眉似彎月,眸若星辰,脣賽櫻顆,真真的長成了一個美女,雖沒有太平公主的風韻,也沒有永泰郡主的清麗,可她有自己的味道,尤其那雙眼睛,永遠不會說謊,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蓋不住眼底的內容。她看自己的目光飽含情意,自己怎麼會不知道。不知道爲什麼不想招惹她,自己給不了她什麼,不是嗎?但她卻可以幫自己做事,忠心耿耿。原本也可以像對翠兒一樣對她,也許她會更死心塌地,可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總是做不到。也許就像承諾她的一樣,若干年後,事成以後,自己可以許給她要的自由,或者封她爲公主,讓她風風光光嫁給一個疼她的人做正妻。她應該是正妻。
瞥見盤子漸漸空了,她的表情忽然沉重了起來,知道她終究是要問了,她終究是怪自己的,終究不願意再幫自己了……
不動聲色的轉過身看着李奴奴,看着她對着這些空盤子一臉的黯淡,眉頭不自覺展開,淺淺笑了一下說道:“怎麼了?還沒吃飽嗎?你是有多餓?!在宮裡當差吃的不好嗎?要不要再加幾個菜?”
李奴奴摸摸已經撐到滾圓的肚子,神色悽惶的搖了搖頭,沉默着,心裡翻江倒海的交戰,真的要問那些問題嗎?真的要問嗎?
“怎麼了?受誰欺負了?翠兒沒好好保護你嗎?”李隆基站起身慢慢走了過來,坐在李奴奴身邊,輕輕抹了她嘴邊的油漬,順手捏住她的下巴慢慢擡起她的頭來,凝視着她,感受着她忽然的僵直,心裡某根心絃被誰的手狠狠的撥動了一下。從沒這樣近距離看她,從沒摸過她的臉,從沒被她慌張的看着,從沒聞到她身上特有的小姑娘的馨香……不由再次感嘆:才幾年,這個小丫頭竟然出落的這樣出色了!太平公主的妖嬈,永泰郡主清秀,可和她站在一起誰又能比誰勝一籌呢?如果說太平公主是嬌豔的牡丹,永泰郡主是清新的百合,那她就是漫天的桃花,雖然不是傾國傾城,卻親切可人,讓人心生親近之意。
李奴奴尚在出神猶豫,三叔帶着茶水溫暖的氣息的手輕輕的撫在自己的臉上,登時全身的毛空都豎了起來,脊背不自覺僵硬起來,屏住呼吸感受他溫柔的爲自己擦拭,撫摸自己的臉……這一切在自己的夢裡出現過多少次了?當這些成爲現實的時候,爲什麼自己卻沒有夢裡的悸動?心似乎沉甸甸的跳不起來,跳不快。心下惶然,只是呆呆望着他,似在憐憫自己也在憐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