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湖縣衙的正廳中,得到戰報的桓溫一口老血噴出老高,大吼一聲昏了過去。
衆人慌忙施救,又是拍涼水,又是掐人中,這纔將大司馬弄醒;桓衝急傳隨軍太醫前來診斷,還沒等太醫來,桓溫便已經起身歸位,除了臉上略有些蒼白,刺蝟一般的胡茬子上沾着些血跡之外,神色居然平靜的要命。
“諸位,首戰失利大損我軍實力,此戰責任在我,和大家無干。”桓溫略帶沙啞的嗓音在廳中響起。
“是老夫過於託大,以至於今日之敗,我兒桓熙爲大晉平逆捐軀,亦算是死的其所,但是我軍尚有主力近七萬,攻城器械和馬匹糧草無一損失,五萬北府軍仍舊逃不了滅亡的命運,所以我等需鼓足勇氣,將這一切拋之腦後,全力備戰。”桓溫的語氣激動起來,面頰上現出一抹酡紅。
衆將心中佩服,這可是個六十歲的老人啊,剛剛經歷喪子之痛,沒想到這麼快便恢復過來,真乃薑桂之性,老而彌辣。
“現在老夫對建制進行調整,大軍前鋒軍重新建立,兵力三萬人,由桓衝將軍統率,並全權處理一切事宜,我自率剩餘四萬大軍作爲中軍和後軍,負責接應以及後勤補給。”
“急令水師都督姚厝率大晉水軍戰船兩百一十八艘趕來增援,沿着濡須河北上,進入巢湖中,配合我地面大軍突進。”
“着義陽郡、鄱陽郡、江夏郡、豫章郡、新安郡、宣城郡等周邊各郡縣抽調六成兵馬速速趕來與我大軍匯合,若有違抗阻撓者,誅三族。”
“着各州縣火速調集糧草,京師留守之兩萬兵馬命桓秘率兵一萬前往吳郡會稽等地督辦糧草,若有推諉者,斬之。”
桓溫喘着粗氣一疊聲的連續下令,衆將無不凜然受命,大司馬發狠了,這一下被北府軍打得太通,簡直痛徹心扉,不將北府軍剷平,大司馬這口惡氣如何消除。
玉璽詔書隨身帶着,聖旨下的極其容易,其實已經無需聖旨了,貴爲九錫之臣的桓大司馬一句話,天下便要抖上幾抖,當然奉詔而爲更加的順理成章一切,也免了許多口角。
其後十五天內,桓溫大軍按兵不動,便如一隻受傷的獅子,盤踞在長江南岸舔舐.着傷口,各地的州府郡縣在強壓下無奈抽出各地原本不多的鎮守之兵帶着糧草馬匹來到蕪湖城中增援。
城中兵馬很快便突破了十萬,加上水師的兩百多條戰船,整個大軍的實力反而比剛剛來到淮南郡之時更爲強勁。
桓衝的前軍也增加到五萬人,剩餘的全部歸桓溫節制,桓大司馬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奉行任人唯親的原則,因爲他深深知道,只有將軍隊抓在手中他大司馬纔是真正的大司馬,否則他便是謝安、便是王坦之、便是許許多多死在他手中的大臣一樣,看似高官厚祿,其實一文不名。
桓衝治軍嚴謹,頗有大將之才,難得的是此人計謀雖多,但從不冒進,一隻都很小心。
在軍紀上,桓衝沒有桓溫那般嚴酷,他每天巡營兩遍,臉上帶着微笑和士兵聊聊溫飽,聊聊家眷,顯得頗爲平易近人,所以士兵們對桓衝的印象極佳,軍中因爲前段時間打敗而產生的心理陰影和畏敵之情也漸漸在這種實力的增強和平靜的療傷策略中淡去。
桓衝寧願用笨辦法渡江,也不願用冒險的辦法過江,所以他的建議是,大軍就用船隻一點點的運過江去,先運過去的士兵立刻在江北離岸七裡的小孤山上紮營。
這一點很不尋常,小孤山在江北偏東方向,也就是說大軍根本不從對岸登陸,而是順流而下到十里外的江心洲那處險灘登陸,這絕對是出乎北府軍的意料之外的,誰也想不到桓溫十多萬大軍過江居然是在那麼險峻的地方,而且是螞蟻搬家似的一點點的運過去。
事實證明桓衝的策略是正確的,每天只能運送大概四千五百名士兵過江,經過沒日沒夜的悄悄的運兵,道六月初七日,十多萬大軍已經運過去近八萬;由於供給還需船隻運送,越到後來運力越減,到九萬之數的時候,桓衝終於停止了渡江,九萬大軍浩浩蕩蕩從小孤山開了出來,赫然出現在江北平原上,並將長江北岸的渡口牢牢守住。
此舉真的瞞過了韓暮的北府軍,斥候每天都來探查一番,但硬是沒有發現桓衝偷偷運兵之舉,只見到每天忙忙碌碌的兵船在上下游弋,呆在船艙裡的士兵一個看不見。
斥候們也不可能將沿江的上百里的河岸完全封鎖,只能遠遠的觀察,因爲敵軍雖未登岸,但是戰船卻是有數十艘在沿着北岸巡視,幾名斥候託大,跑到江邊朝戰船挑釁,結果被投石車轟的稀爛,此事傳回之後,負責斥候刺探的謝玄便再嚴令只在江邊三裡外探查。
當桓溫的九萬大軍浩浩蕩蕩開往巢湖城之時,韓暮着實嚇了一跳,這傢伙是怎麼過來的,上下游的各處渡口他都命人時刻盯着,有的地方甚至還四處設伏,居然讓桓溫真的將這麼多的士兵運過了江。
九萬之數可不是能硬拼的過的,上次交戰之後俘虜了兩萬二敵軍,在經過篩選和自願原則之後,北府軍吸納了一萬七千,其中水軍是照單全收,一個都不準回家。
這樣一來,北府軍已經有將近八萬之數,實力雄壯之極,但是與此同時也是一個極大的負擔,糧草馬匹物資的消耗讓袁崗愁白了頭,原先只能供應五萬士兵到夏糧上市的存糧,現在一下子多了這麼多張嘴,可謂僧多粥少了。
偏偏現在這個形勢下,兵禍塗炭,田地被踐踏了許多,夏糧減產是一定的,另外即便是有錢現在周邊全是敵人,也無處可買。
韓暮的意見很鮮明,既要保證軍隊供應,又要保證市面上的糧價不要飛漲,百姓們也不能餓肚子;錢隨便用,但是辦法袁崗去想。
這叫袁崗簡直哭笑不得,但是身爲北府軍的副帥,管後勤財政的一把手這個問題解決不了,那簡直是太失敗;於是他找到俊傑說了他的苦衷。
俊傑最近比較萎縮,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情報網不但沒有幫上二哥的忙,還差點害了他的性命,連帶着二哥新納的夫人香消玉殞,他自己都覺得沒臉見人了;幸虧謝道韞柳如眉王玉潤等幾位嫂夫人念及舊日情誼,在韓暮耳邊吹了不少枕頭風,韓暮纔沒有公開責罰他,只是叫他好好的思過,半年時間不準參加軍務和政務。
袁崗的苦惱俊傑很想幫他,這其實也是他體現自己作用的機會,在苦思了一夜之後,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來,那便是遠在吳郡的王玉潤的父親王獻之。
吳興太守王獻之一直閉城不受桓溫之命的消息北府軍自然知曉,只是韓暮和桓溫都沒忙到這上面來,雙方瞪眼咬牙正憋着勁要大戰一場,這些零碎小事只有等戰後才能處理;俊傑想到他不是因爲有辦法解覺吳興的尷尬境地,他是打上了吳郡大批糧草的主意。
俊傑決定親自去吳興一趟,此事若成他便可以一洗前恥,此事辦不成他便不打算回來了,隨便找個地方了此一生算了;他將想法和袁崗一說,袁崗實在是對這件事的成功沒有把握,況且看俊傑的樣子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勢,若是有點差池,他和韓暮有可能永遠失去這個三弟。
袁崗知道韓暮其實在冷藏這俊傑,“歷練太少,不夠成熟是俊傑的最大毛病,經歷了打擊才能重用。”這是韓暮的原話,所以袁崗偷偷的將此事告訴了韓暮,韓暮拍板道:“讓他去辦,我知道他這一次一定會盡心盡力,而且這件事絕對值得一試,不僅是能解我北府軍無糧之困,也等於斷了桓溫的一處糧道,我大軍要糧,他也要糧,這場戰爭的勝負看來便集中在這糧草之爭上了。”
於是在六月的一天清晨,俊傑簡裝匹馬踏上了南下之路。
……
桓溫九萬大軍於六月十二日到達巢湖城東門,遠遠的在五里外紮下堅固的營盤,九萬大軍那是何等龐大的數目,整片地域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士兵,方圓七八里的地方被嘈雜的馬匹和士兵踐踏的寸草不生,十里外青台山上的樹木被砍伐到了山腰,各種攻城器械晝夜打造。
與此同時,後續的馬匹,糧草等物資也源源不斷的運送過來,桓溫長了心眼,吃多少運多少,保證大軍的三天口糧,剩餘的全部存在蕪湖城中,絕不給韓暮任何破壞糧食的機會,哪怕是一時供應不上,也不能給韓暮截糧的機會。
桓衝的計策極爲毒辣,紮營之後,每日只是加固營盤訓練士兵,並不進攻;而是每日派出數十千人隊對離城五里外的各處田地溝渠進行破壞,那些即將收穫的夏糧和栽插下去長勢喜人的稻穀均被其破壞殆盡。
就不信你城中有幾年存糧,一個剛剛建立的城池,養着這麼多兵,而且建立的地點又是久經秦人和匪盜騷擾之地,能有多少糧食?桓衝堅信,北府軍必然會出來尋求決戰,想據城而守,門都沒有,耗死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