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馬車停下,車上衆人依次下車,樂簪四面一瞧,頓時愣住。
原來他們來到一處三座丘陵形成的山坳,中間的丘陵被掏空,形成兩頭貫穿的空室,而空室正在修築中,從初具的規模來看,應該是一座行宮。
樂簪呆呆地看着,然後轉首望向明湛風,“皇上……?”
她的表情凝重,似有不快,的確,匯昌的政局纔剛剛穩定下來,明湛風便大興土木,此前所有稍稍建立起來的好感,頓時在此刻煙消雲散。
“不喜歡嗎?”明湛風對樂簪的表情十分錯愕,想了想才道,“朕是爲你建的!”
“你不耐暑熱,太醫說了,匯昌又屬於溼氣大的地方,你的病況現在雖看似調理好了,然不能保證再一年的夏天會不會復發,搞不好便會年年復發,所以朕思來想去,決定建這個行宮,以供你夏日避暑,因建在山腹之中,陰涼乾燥,還有貫穿的風從早到晚徐徐吹動,對你再合適不過,你……”
“皇上!”樂簪打斷了明湛風的解釋,她向前,走近明湛風道,“臣妾沒想到,皇上會對臣妾的病如此上心,本來皇上根本沒有修建行宮的打算把,卻爲了臣妾一人,甘冒大不韙,臣妾感激不盡之餘,卻也實在無法接受皇上的這份厚恩!”
明湛風愈發吃驚,“爲何?”
“皇上忘了,臣妾初進宮之時,曾對皇上說臣妾姐弟落難飄零,能有一安身之處,足矣,如今,臣妾姐弟不但有了安身之處,還得皇上眷顧,處處呵護,實在是受恩非淺,可臣妾仍然記得,臣妾的出身,臣妾的微末,臣妾的所求,不敢稍有奢望,何況皇上不是也曾問過臣妾,還記得最初進宮時的樣子嗎?因爲記得,故而臣妾知道,臣妾再怎樣的受皇上恩寵,也沒有資格勞匯昌百姓的命傷匯昌百姓的財,獨佔這所謂的行宮,哪怕臣妾的病年年復發,此行宮也不能修,不然,皇上就會爲了臣妾背上又一昏君的罵名,這叫臣妾情何以堪?
”
“愛妃,可是……”明湛風震驚之餘,似乎是有一點理解樂簪的意思了,然面前的行宮已初具規模,如此放棄,豈不更白浪費了民力民財。
“沒有可是,皇上,行宮修不得!”樂簪斬釘截鐵道,“皇上真正用心致力於匯昌的政局才半年多的時間,百姓的負擔何其重,眼下皇上要爲匯昌做的事何其多,忘了臣妾的病吧,皇上,否則臣妾寧肯不治而亡,也不願皇上揹負罵名。”
“愛妃,朕,朕沒想這麼多,朕只希望能減輕你的苦痛,而且行宮都修成這樣了,荒棄在此,所有的心血才叫白費啊!”
“興許,還能有別的用場。”樂簪蹙眉道,“臣妾一時也想不起用來建什麼好,不過,絕對不要爲了臣妾,再建行宮了!”
明湛風滿臉失望,“早知道,早知道就不帶你來瞧了,原以爲會給你一個驚喜……”
“皇上,你幸虧帶臣妾來了,要不該重蹈朝廷的覆轍了!”樂簪半是嘖怨,半是惋惜道,“那樣,皇上在臣妾心目中,也就失去了最初的模樣。”
“噢?”明湛風斂下目光,盯着腳面神思恍惚道,"最初的模樣……朕在愛妃心裡,最初的模樣又是怎樣的呢?"
“那個不問臣妾姐弟來歷,不求臣妾姐弟回報,莫名其妙願爲臣妾姐弟擔當的男子,便是皇上給臣妾留下的最初印象,不知爲何,臣妾始終願意相信,那一刻的皇上有着悲天憫人的胸襟,即使稱不上偉岸,但對臣妾來說,是可依靠的肩膀。”
樂簪笑笑,又接着道,“其實不止臣妾,對天元軍的衆多弟兄們來說,包括如今的匯昌百姓,皇上都是一付堅實的肩膀,也是他們唯一可依靠的肩膀,這付肩膀上的擔子雖然沉,皇上也要擔當得住才行啊。”
“呵。”明湛風終於笑着擡起了頭,“朕算是服了,無論什麼到愛妃嘴裡,總有令朕不得不聽從的理由,可惜行宮的名字,朕都想好了,本欲擬定
爲玄樂二字,這下怎麼辦,要放棄嗎?”
“玄樂宮?的確是好名字!”樂簪擡腳緩步向行宮走去,“是用了臣妾的姓氏嗎?”
“嗯!”明湛風跟在樂簪身邊,心裡泛起別樣感嘆,她對他真情與假意,真的那麼重要嗎,起碼她的見識她的聰慧以及隱忍,都足令許多男人自嘆弗如,且側目傾心。
“臣妾一直以爲皇上長年征戰,又出身行伍,定是個只心繫家國大事的人,沒想到……”樂簪回眸看了明湛風一眼,並沒有將那句“沒想到卻也細膩入微體貼暖人”的話說出口。
接着,她愣了一下,剛剛自己在講什麼來着?“長年征戰”,這四個字是多麼的沉重啊!她放佛看到小西頂上,霍鑑初的灑酒相祭,那時鑑初痛的也許並不是拋屍異鄉身骨難辨的亡魂們,他真正傷懷的,是裕朝大地上無盡的戰火無盡的殺戮,是長年征戰流過的汗流過的血,在面對現實後,發出的一聲沉重嘆息,誰又能真正說得清,兵戈來去的歲月,到底在爲了什麼?
諸如明湛風的迷失,不知手上沾過多少人的血,無辜或不無辜,難道僅僅是爲了安身立命,爲了活着?
“愛妃……?”明湛風碰了碰樂簪的胳膊,“怎麼了?忽然間又想起什麼不開心的事兒了?”
“臣妾……臣妾忽然知道玄樂宮的用途了。”樂簪深深嘆了口氣,“皇上一路征戰,身邊失去了多少弟兄,他們是否正漸漸被遺忘,還是重重疊疊,無法分清誰是誰的影子,像山一樣壓在皇上心頭?”
明湛風的身形明顯遲滯了數秒,他沒吱聲,目光卻開始變得凝重,好像冬天裡的湖水,似正在迅速地冰凍凝結。
“建碑立志,超度他們的亡魂吧,還有皇上最爲痛惜的失去,讓他們在這兒,和大正國永存,護衛匯昌一方的平安,若他們地下有靈,臣妾覺得這也正是他們想做的,就如同當年,追隨在皇上左右,同進同退,共生共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