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湛風詫異，“怎麼啦，有那麼好笑嗎？”
“臣妾是覺得都是地下一泉之水，僅憑人爲的修葺圈圍，就能分出貴賤高低來嗎？說來說去，不過是勢利者的心理作用罷了，何況，入了湯池，還不個個都是赤條條來去一副臭皮囊而已。”
“呵。”明湛風笑着嘆了口氣，“可惜啊，萬千世界芸芸衆生，卻是絕大部分人都無法擺脫貧富貴賤之別，更無法擺脫權勢利益的誘惑，試想朕若沒有起事，沒有攻下匯昌，沒有自立封國，朕不也是被這鳴揚穀拒之門外的人嘛。”
“天下不公，皇上比臣妾明白的更早啊！”樂簪看定明湛風道，“臣妾在接觸皇上後，才漸漸真正理解了皇上爲何要起兵，爲何要稱帝匯昌，儘管皇上口口聲聲，是欲給麾下的弟兄們一個好前程，欲讓太后安享一個富貴榮華的晚年，或者還有其他的各種各樣的理由，然臣妾知道，皇上其實是恨上天不公，所以纔不顧一切，定要逆天而爲。”
明湛風眯縫着雙眸想了想，然後輕輕搖首道，“逆天而爲，曾經的朕是那麼意氣風發過，可付出的慘重代價和依舊不堪的現實讓朕懂了，一切皆是天意，天意難違。”
“所以皇上才失去了繼續征伐的信心？”樂簪瞳孔收縮，語氣不由自主地在變冷淡。
“不，朕的意思是，翻來覆去，順應也罷，逆天也罷，其實我們所有人都不過是這蒼生造化中的螻蟻，任如何的胡亂折騰，也不過皆是自有天命冥冥註定，不是嗎？”
樂簪垂下眼簾，陷入沉默，其實明湛風所說的，何嘗不是她也無法擺脫的宿命，只不過人尚有一息，又有誰肯甘於俯首聽命的。
甘於，她撐不到現在，甘於，鑑初和霍家軍的枉死英魂就真的再無處可伸張天理了，是命定也好，是無可奈何的徒勞掙扎也好，她，窮途末路，除了孤注一擲，別無他選！
“當然，朕所有的逆天而爲，你也可以看成是朕的
冥冥註定。”明湛風自嘲地笑了，“所以很多時候，出世離塵的想法亦僅是想想而已，當真要朕拋下一切，唉，朕哪裡做得到！”
“皇上是累了倦了，世情冷薄世態炎涼，皇上受了多少的傷，盔甲上染了多少的血，換了任何人，恐心灰意冷在所難免，然皇上又是個無法捨棄責任的人，如是才正是臣妾欽佩之處啊。”樂簪低聲喃喃道，算是對明湛風的自嘲做了一箇中肯的迴應，且同心所感，發自肺腑。
“真的嗎？”
“嗯！”
“也許吧！”
明湛風的感嘆飄散在夜空中，涼風一陣緊似一陣，他看着樂簪被風吹亂的秀髮，忍不住從桌旁站起，“愛妃，咱們回屋吧，再坐下去，當心風寒侵體。”
“也好！”樂簪點點頭。
她剛起身離開座位，順勢，明湛風便將她擁攬在懷，溫暖透過袍裳傳遞，她於對方的臂彎中微微瑟縮，的確，有時候僅僅是這麼一點點的溫暖，在蒼茫世間，也渺然難尋。
“冷嗎？”他問，將樂簪擁得更緊了。
“還好，皇上冷嗎？”她仰首，看見他線條分明的下頜，於這個角度固然看不到她曾魂牽夢繞的俊美的臉龐，可分明，是另一種別樣不同的男人的柔情，在撩撥着她的心扉。
明湛風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只是笑，笑而不答。
“今兒早點歇息。”他說，“明日去溫湯沐浴罷，朕還想帶你到周圍轉轉呢。”
“嗯，皇上也是，難得丟下朝政閒適幾日，皇上此刻正該放鬆心情養精蓄銳不是嗎。”
兩人在樓廊上分開，一個繼續向前，走向樓廊的另一頭，一個則停下腳步，默默目送。
她是該感謝他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至少，他還算是尊重她的。
第二日一早，樂簪在巧姿的陪同下，去到山谷中的觀虹亭坐了一陣，由於陽光初露亮白，山谷中尚還是陰灰沉沉
，故而飛虹潭上不僅沒有看到彩虹，還因早晨的天氣較冷，噴流的熱泉在出口處與地表的冷溪相匯，於潭上形成了茫茫白霧，結果經久未能散開的白霧遮障了包括觀虹亭在內的，周遭的一切物景，使得觀虹亭如被包裹在白絮內，什麼都瞧不見。
好在霧氣是潮溼溫熱的，坐在觀虹亭內，一路走來的寒意瑟瑟頓時盡消，樂簪環顧四下，笑着對巧姿道，“來的不是時候，巧在去泡溫湯之前，早早地做了個蒸浴，也算不錯吧？”
巧姿忍俊不禁，道，“奴婢勸娘娘還是不要久坐，衣衫受潮咱們離開觀虹亭會更覺得冷了，也更容易受涼呢。”
“嗯，本宮知道。”樂簪懶懶地靠在闌干上，“你瞧多脫塵離世的天地，除了流水聲，什麼都聽不到也看不到，如此，自然別人亦聽不到我們說什麼，看不到我們在做什麼，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感覺不好嗎？”
“哎，奴婢還真……”巧姿將身子旋了半圈，眼珠轉來轉去，“奴婢還真沒感到什麼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反而怎覺得心裡毛毛的瘮得慌呢？”
“如果是一個人，會害怕嗎？”樂簪笑着問道。
“可不，奴婢一個人可不敢在霧裡久待，人家說……”巧姿臉上浮出神秘的表情，壓低了嗓音道，“山區的霧裡會有吃人的惡鬼，專門會擄走小孩子呢！”
“瞎說！你都是哪裡聽來的鬼話？”樂簪被巧姿一本正經的樣子弄得啼笑皆非，正欲駁斥她，不經意，卻聞有一聲孩童之音遠遠飄來。
由於相隔太遠，那聲音似有似無斷續飄渺，既聽得不是很真切，又好像僅是瞬間的幻覺，巧姿立時僵在座位上，變了臉色道，“娘娘，你，你瞧，奴婢，奴婢說得沒錯吧？”
“沒錯你個鬼！”樂簪在短暫的詫異後，很快反應過來，“那是小郡王爺的聲音，他一定來到附近了，真是，一大清早上，你就跟本宮裝神弄鬼胡言亂語，想找晦氣怎麼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