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漣漪是女人,所以可以大大方方的走進書院;但漣漪不是一般的女人,興許她一踏進書院,就會有很多學生被自己的父母帶走。
對此,漣漪有自知之明。所以她只是站在大門外,安靜的等着。
小巷裡不見陽光,她就站在初秋的陰影裡微微發抖。偶爾有人經過會對她指指點點,可漣漪只是筆直的站在那裡,微笑着看着書院的大門。
若說靜夜思有大半年的時候受人非議,那麼漣漪早對這樣的日子習以爲常。她根本就是在風言風雨中長大的,即使是讚美,也總會夾雜了對她的不屑。
永遠永遠,在她的身上都會有一個污點。
她很想洗掉,可是知道很難。
雲先生進去很久了,是靜夜思不肯見她嗎?換做是她,應該也不會想見有着奪夫之恨的女人吧。
但她還是來了,賭的是靜夜思的與衆不同,賭她不會當衆給自己難堪。
她還記得那天,靜夜思對她說:“我要開一家專門供女子讀書的書院,不知漣漪姑娘是否有興趣來做書院的先生?”
對於這樣的邀約,第一個念頭就是覺得荒唐可笑。靜夜思是被逼瘋了嗎?還是她以爲這個世上女人已經不需要男人。
沒人比漣漪更清楚男人存在的價值。沒有男人,她早就餓死街頭;沒有男人,她至今還是個低賤的賣笑女;沒有男人,她不會對榮華富貴失去興趣。
男人,可笑不管她身處何方,都擺脫不了這兩個字。
漣漪心裡轉過萬千思緒,面上卻只是雲淡風輕的笑着。以前她總愛笑的嫵媚動人,最近卻學會了這樣淡淡的笑。
書院的大門終於打開,靜夜思果然走了出來。漣漪不禁想:自己花了那麼多心思去了解靜夜思,果然是有成效的。
起碼,她比寧長清更要懂她。
兩人以笑問候,。
如果可以,她們寧願換一種結識方式,就算是一個千金小姐一個紅塵女子也無妨。她們可以在各自的世界活的自在,不會被人拿來比較,不會被人取捨。
“漣漪姑娘,你找我?”沒有請她進屋的意思,靜夜思首先要做的是弄清她的來意。
上次的邀約只是個小小的試探,漣漪果然事事以寧長清爲重。雖然她心裡認爲漣漪也算一名奇女子,但若要因她而惹上寧長清的話,靜夜思可以忍痛割愛,放棄一個刺繡先生。
說來好笑,被寧長清躲之不及棄如敝履的日子沒讓她產生恐懼,反而是那幾次莫名其妙的交手讓她徹底怕了他。
或者說,所有不講理的東西她都怕,比如瘋狗。
2、
漣漪柔柔一笑:“是,靜小姐,不,現在該叫靜院長了,漣漪是來求你收留的。”
柔情似水,我見猶憐,即使靜夜思是個女人,也差點因憐香惜玉而應允了。
但她想起曾經發生在客棧的那一幕,寧長清給她的難堪,漣漪也是脫不了干係的。
“你不怕寧長清生氣?”懷疑的話脫口而出,靜夜思有些尷尬,爲自己的衝動莽撞而羞愧。她不是愛計較的人,卻有幾個死穴是別人碰不得的。
她們在一起,最不想提的就是寧長清;可又沒法不提到他,因爲那個人是她們唯一的交集。
漣漪低下頭,掩去眼中的落寞:“他不會介意的。他說,如果我真的想來書院,他不會反對。”
正中死穴!
突如其來的一股怒氣,讓靜夜思險些失態。
這算什麼?她被稱爲才女,就是無德之人,讓人望之卻步;漣漪作爲花魁,就能讓人心動,甘願爲之離經叛道。
她開書院,就是不可理喻;漣漪做先生,卻可以接受,不會介意。
不介意,不反對,因爲是漣漪想做的事,所以一律支持對嗎?
其實,寧長清一開始就該告訴她:取消婚約,就只因爲她是靜夜思,不是漣漪。跟才女無關,跟其他的一切都無關。
那麼,她會立即取消婚約,不會傻傻的跟他拖了半年。
可她又怕:會不會哪一天所有人都告訴她,反對你開女子書院,不是因爲違反傳統習俗,單單就爲你是靜夜思。
不管怎麼改進都沒用,她永遠都是靜夜思,就永遠不會被接受。
當然,這樣荒唐的事,是永遠都不會發生的吧。
靜夜思更加肯定,以後與寧長清有關的東西,要堅決遠離。
那麼,該拿漣漪怎麼辦呢?
3、
煙兒在家等得有些急了,才見漣漪回來。她忙迎過去,小心的問:“姑娘,你怎麼纔回來?”
煙兒打小就侍候漣漪,所以寧長清給漣漪贖身的時候,漣漪求他把煙兒一併贖了。當初以爲他肯花這麼多錢幫兩人贖身,起碼心裡是有些在意她的。
結果,是她自作多情了。
漣漪抱着一線希望問:“寧公子來過嗎?”
煙兒不忍她傷心,卻還是無奈的搖搖頭。
漣漪苦笑。對啊,他怎麼會來?買下這棟宅子送給她以後,寧長清從未踏進一步。
他給她錦衣美食,金銀珠寶,卻惟獨不肯給她他這個人。
有誰會知道,漣漪不過是寧長清的一個幌子。什麼情深意重情比金堅,什麼苦命鴛鴦苦盡甘來,一切都是假象。
他們相識的時候,寧長清愁眉不展,被人硬拉進青樓卻拒絕任何人靠近。
是她大着膽子厚着臉皮主動靠了過去,一是因爲他是寧公子,家世顯赫,家財萬貫;一是因爲他是寧長清,風流瀟灑,風度翩翩。
如果能迷倒這樣的男子,漣漪可以肯定自己會徹底翻身,離開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後來,她果然如願,卻不是自己一開始想的那個樣子。
“煙兒,你覺不覺得這個宅子太大,大到太冷清?”那種感覺,就像她一個人站在陰冷的巷子裡,等待那扇大門打開一樣。
煙兒有些不知所措,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漣漪輕笑,似乎根本不需要煙兒的回答,而是繼續自說自話:“那我們離開這裡吧,去個熱鬧一點的地方。”
走之前,她應該先把這棟宅子還給寧長清。
上次他肯見她,是因爲她說見到了靜夜思;此後數月,不管她用什麼藉口都無法見他一面。所以這是最後的一搏了,即使破釜沉舟興許也只能換得一句再見。
4、
靜思書院掀起軒然大/波,她們遇到了書院開院以來最大的爭執。
等孩子們回家以後,所有先生聚在偏廳商討大事:關於要不要收留漣漪。
雲先生棄權,靜夜思贊成,剩下的一致反對。
曉月說:“那個狐狸精肯定沒安好心,不知搞什麼鬼呢?”
穆紫說:“好不容易纔有了學生,漣漪一來她們肯定會被嚇跑的。”
奶媽說:“陶家絕不容許這種女人踏進一步。”
陶晴雪說:“呃,其實她已經從良了吧?”鑑於她有偏向靜夜思的傾向,大傢伙七手八腳的按住她,然後冠以年紀尚小不便發表意見的名義。
等大家都說完了,靜夜思纔開口:“你們的擔憂我也知道,但是首先書院急缺先生,其實當初是我主動邀請,第三不管怎樣漣漪都是女人,而且是個與衆不同的女人。如果我們自己都對女人心存偏見,又怎麼能奢求別人放棄成見?”
“說得容易。”穆紫嘟囔着。“那你總得想辦法堵住大家的嘴吧。”
人言可畏,她們不是沒領教過。
可辦法總會有的,靜夜思不認爲這是拒絕漣漪的理由。
“我保證,在讓大家接受漣漪做先生以前,絕不會讓她真的進書院。”也許還需要一些手段,不過她書院都開起來了,這個應該不會比當初更難。
曉月見小姐心意已決,只好賭氣的說:“哼,讓她進來也好。她害小姐吃的苦,我要讓她慢慢的吃回去。”
“喲,這麼惡毒,小心嫁不出去啊!”穆紫取笑道,兩人又鬧成一團。
雲先生這時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討論完了吧,我可以走了吧?我是吃錯藥了,纔會整天陪你們這羣瘋丫頭瞎折騰。”
這樣那樣,雲先生最近很愛說這種話,可也只是說說。
“您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們來打掃就好了。”靜夜思是從心底感激雲先生的,因爲她是唯一一個從不懷疑她的決定的人,這樣的支持總會讓她感到溫暖。
送走了雲先生,大家正打算收拾一下,卻見奶媽吃驚的問:“喂,你們不會就這麼決定了吧?我還沒同意呢!”
靜夜思給陶晴雪丟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會意的抱着奶媽撒嬌,直到她再也說不出什麼爲止。
總算搞定了自己人,靜夜思卻嘆了口氣,有些頭疼的想着如何去應付外面的那些人。
可是她爲什麼要答應漣漪呢,還不是跟大家鬥智鬥勇慣了,過了幾天順心日子反而覺得沒趣起來。
她也的確說過,危險如寧長清,與他扯上邊的一切都該遠離。可美豔如罌粟,即使毒入骨髓也讓人不忍捨棄。
而她不是不捨,只是無法抑制對危險的好奇。
靜夜思的死穴裡,有那麼一條叫做:好奇害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