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告訴你,你也好掂量清楚。”阮天德擺手讓樂姬們退下,迎着滿園風光,慢慢地道:“你也知道,你義父一輩子都泡在深宮裡,那地方,別人是想飛都飛不進不去,但說老實話,我是早好些年,就想出來了。”
阮天德看阿潛似懂非懂的神情,不由一笑,好心情地說道:“你別以爲那金碧輝煌的皇宮就是富貴天堂,我告訴你,那就一層皮,扒下來,裡面根本什麼都沒有。”
“我說的沒有,不是指那些虛無的榮華啊險惡啊,我說的是實際的。”見阿潛認真地看着他,並不出言打擾,他繼續道:“今上重武,這些年來接連撥了幾大筆鉅款給兵部。國庫本就不充裕,如此一來,還不早就被他掏空?他現在是連自己女人的脂粉錢都看上了。你是不知道,現在皇帝后-宮裡,但凡妃位以下的娘娘們,全都禁止佩戴金銀質地的首飾。呵,不明白的還真當她們喜歡珠玉瑪瑙呢!而妃位以上,各項用度也是一減再減,就連皇帝本尊,也是能省則省。”
“上面的人都這樣了,咱們這些做奴才的能好到哪兒去?”阮天德說到這裡,聲音拔高了些,表情也不似先前平靜,他紅光滿面道:“但你看看我現在,看看這富貴莊園,看看這奴僕滿地,看看剛纔那黃知府緊趕着巴結我的嘴臉,那不比在宮裡提着腦袋當孫子強啊!”
阮天德摸摸案几上的金樽,看着這富麗的屋宇,戾氣滿臉。
誰想讓他睡不着,他就要把誰往死裡整。他阮天德能從吃人不吐骨頭的宮廷裡安然無恙地爬出來,全身上下就沒一塊軟肉。想從他這裡入手,別說是門,就連條地縫都沒有!
別以爲拿到密室裡那本賬冊就能把他怎麼樣,那恰是他最不怕的。那個人做的帳,這世上誰能看出破綻來?況且,他向來有先見之明,密室裡那本,還不過是高仿的而已。
阮天德飲了杯酒,嘴角冷冽一勾。跟他鬥,還嫩了點!
阿潛似乎沒注意到阮天德的走神,也沒感覺到他激烈的情緒,他俊逸的長眉一皺,費解道:“可是義父,既然沒錢,那聖上還練什麼兵?”
阮天德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聞言不耐煩地道:“誰知道他當年在東楚受了什麼刺激,本來挺羸弱的一個小皇子。”
皇位之爭,向來都是你死我活,當年皇帝不知道爲什麼流落到了東楚,回來後就大變摸樣,悶聲不響地把自個兒兄弟一個個整死,最後一個還給按了個弒君之罪。他倒好,剷除亂黨,光榮登基。登基後,又把自個兒皇叔一個個剷除,最後只剩他個光桿司令,這才消停。
可惜才消停沒多久,就不安分起來,這又把東楚惦記上了,大有不踏平東楚誓不罷休的架勢。
若說這世上有什麼燒錢燒得最厲害,那就非戰爭莫屬了。聖上現在想錢想瘋了,只怕啥事兒都乾的出來。把國庫掏空把自個兒榨乾後,肯定會盯上下面的一干人等,查官員貪墨,查商人偷漏稅,加百姓稅賦,怎麼來錢怎麼整。
若是別人被換一本足以以假亂真的賬冊,可能很難發現,更別說聯繫到上面那人身上去,畢竟青州天高皇帝遠。可他偏偏就是從那裡面出來的,即便深處後-宮,不被允許踏入前朝,他的耳目也不少,早就防着呢!
天高皇帝遠,他可真喜歡,他就在這等着看,看他們能折騰出什麼來,最好引得商人罷市官員叛變百姓起義,看他們這些上位者到最後拿什麼來收場!
阿潛看着阮天德冷笑連連的臉,沒再開口,他安靜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即便霧溼衣衫,通身冰涼。
田蜜睡了個美美的覺,一大早倍兒有精神的起牀,甚至,她還伸展四肢,在房間裡做了她上輩子中學後,就沒再做過的廣播體操。
一切準備就緒後,她掀開簾子,雙手背後,邁着小短腿,向堂屋踱去
。
堂屋裡,譚氏、田川、喬宣,三人各坐一方,六雙眼神齊刷刷地向她看來。
“早啊,田姑娘。”喬宣率先打招呼。
譚氏這纔有些侷促地站起來,雙手糾結在一起,彷彿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最後只低垂螓首,乾巴巴地引薦道:“這,這位是喬宣,喬公子,是,是小川的恩師。”
“嗯。”田蜜小臉上沒什麼表情,看起來挺嚴肅,她點點頭,說了聲:“你好。”就在僅剩的那邊坐下。
田川咳了聲,替他侷促不安的娘說道:“孃親已經同意宣大哥暫住咱們家了。”
“啊?”田蜜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有點反映不過來。她昨天晚上想了一晚上該如何說服譚氏,還覺得傳統的譚氏很難答應下來。怎麼一覺醒來,就都變了呢?
她呆呆地轉向喬宣。這傢伙都幹了些什麼?
喬宣淺淺一笑,輕輕搖了搖頭,意思是,我什麼都沒做。
田蜜就奇了,擡頭看向她娘。
譚氏雙手糾緊衣裙,略一猶豫,鼓起一口氣站起來,邊往廚房走去邊道:“球球,你來幫娘打個下手。”
“好。”田蜜脆脆應了聲,拉開長凳,快步跟了過去。
廚房裡,譚氏低垂着頭,好像無顏面對女兒般,低聲道:“球球,孃親決定留下喬公子。”
她小心地擡頭看了女兒一眼,見她大大的眼睛清澈透亮,彷彿能照進人心底,她愈加羞愧地垂下了頭,有些無力地跟女兒解釋道:“孃親不是不知禮義廉恥,只是,咱們娘三弱的弱小的小,也沒個依靠,實在太不安全……還有,小川他,他那麼想讀書……”
譚氏輕輕擦了擦眼角,沉了好長一口氣,最後只說道:“是孃親沒用。”
孃親都是爲了他們姐弟兩,爲了他們的安全,也爲了讓小弟能夠唸書。
田蜜心裡知道,其實這個婦人很在乎名節,很在乎禮教,只是這些,都比不過他們在她心中的地位。
她時常能感覺到,若不是有他們這一雙兒女在,譚氏只怕早就輕生了。
田蜜拉住譚氏的手,在她還帶着嬰兒肥的小臉上蹭了蹭,笑眯眯地道:“孃親擔心什麼呢?孃親在球球心裡,那是天底下最美麗最善良的婦人。再說什麼名節啊禮教啊,哪裡有咱們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重要啊?孃親說是不是?”
“是,倒是孃親以小人之心,度你這個小丫頭之腹了。”看着女兒的笑臉,譚氏這才徹底松下這口氣。
被外人視作不潔,她尚能靠着骨肉親情支撐下來,可若是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看輕自己,那她就真不知道活着還有什麼意義了。好在老天待她不薄,給了她一雙懂事的子女。
母女兩把話說開了,便親親密密地走出去,看得現場兩位男士傻了眼。這出去的時候還是烏雲密佈,纔多大一會兒就陽光普照了?
這一頓飯,雖然簡單地有些寒酸,雖然多出了一個陌生人,但飯桌上你來我往地,也吃地歡歡喜喜有滋有味。
飯後,喬宣拿出一錠銀子,輕輕一推,笑道:“承蒙夫人相助,喬宣無以爲報,只這金銀俗物,還望夫人笑納。”
其實,送銀子這事,私下裡更好,推來推去地,也就順勢接下了。只是他一個年輕男子,總不好和婦人私底下接觸。
“使不得使不得。”譚氏連忙推回,容顏一肅,斷然道:“小婦人雖不懂什麼大道理,但自古天地君親師,您既是小川的先生,那便是我家的恩人,哪有收恩師錢財的道理?快快收回,不然,便是陷我們於不義了。”
譚氏話說到這裡,喬宣也不好再說什麼了,他只好收回去,莫可奈何地看向田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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