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宣衡竟然真的沒來過。
田蜜想,本來也只是她的主觀臆測,是她覺得他有可能會來,而不是他說他肯定會來,所以,他不來,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雖然心裡確實有點不舒服,但理智上,她明白這是她苛責了。
調整好心態,她乖乖穿上她娘特意給她準備的新衣,收拾了下自己,出了房門。
堂屋裡,正百無聊賴地等着上飯的兄弟兩,不經意地往門口撇了一眼,這一撇,卻是一愣。
只見門口,一個一身淡粉色紗裙,如三月桃花般嬌俏的姑娘,緩緩向屋中走來。
她走的姿態並不賢淑,反倒有些幾分彆扭,但配上她巴掌大的小臉,琥珀般澄澈的大大眼睛,以及長而捲翹的睫毛,黑黑長長的秀髮,矮矮小小的身子,便會覺得,那幾分不自然,反倒有幾分可愛,就像一個木偶娃娃在努力的移動一般。
看吧,她就知道,太裝嫩了!這兩個小夥伴都驚呆了!!!
本來,重生在這副身體上,她就覺得是把御姐的靈魂塞進了蘿莉的身體裡,哪兒哪兒都彆扭,現在穿上這麼粉嫩粉嫩的衣裳,簡直讓她從裡到外都不自在,連走路都不會走了。
若不是娘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打死她也不穿。
田蜜苦着臉,提着礙事的長長裙襬,在自己那方坐下,扶顎做深思狀,努力忽視那兩道讓她十分不自在的視線。
“姐。你早這麼穿多好?早這樣,我們就不用擔心你嫁不出去了。”田川雖然長了張俊秀的臉,但嘴巴向來比較欠,“你看看你平時穿的,以前你傻就不說了,但自打你聰明後,老是一身窄袖布衣,雖然做事是方便,但哪裡像個女兒家?再加上天天跟一羣男人混在一起,哪有人家敢娶?”
田蜜聞言。只是伸手拿了桌上的茶杯玩兒。邊玩邊用眼睛幽幽地瞅着他,好像再說:田川你再說,再說我保證我不打死你。
田川識相,閉口了。
而此時。有腳步聲輕盈響起。田蜜見是譚氏端着飯菜進來。簡直是淚眼汪汪,要哭了。
“娘……”她呼喚着,在心裡道:能不能。換身衣服啊……
明明是想表達不情願的意願,但她一開口,聲音卻是糯糯的,綿軟極了,配上那身粉嫩的衣裳,相得益彰,譚氏看得滿意極了。
“球球餓了吧?”譚氏先給她碗筷,隨後看着她身上的衣裳,慈愛的問道:“喜歡嗎?”
她能說不喜歡嗎?這可是娘耗費無數心神和時間做出來的。噎了噎,她艱難地笑着點頭道:“喜歡……”
只是,她弱弱的問道:“娘,平時你都不管我穿什麼,便是參加聚會,也不過換身剪裁得體的錦衣罷了,今日不過是去看場蹴鞠賽而已,何必這麼,這麼……”
這衣裳,繡工如此精湛,袖口裙襬的桃花栩栩如生,招人得很,若是把淡粉的底色換成大紅,她連親不用相,直接可以拜堂了。
在田蜜的意識裡,踢球就是踢球,可能涉及賭球,可能涉及雲子桑的伎倆,但不會涉及情感上的事,她根本沒往那方面去想,所以便沒有特地打聽過。
而蹴鞠大會這個變相相親會的事實,德莊人人皆知,也理所當然的以爲她也知,於是乎,便沒有人特意提醒她這件事,包括譚氏。
譚氏只當她是覺得自己還小——可不嘛,自家女兒雖然十四五歲了,但她好像覺得婚配這種事還早一樣,一點不上心。可事實上,這個年紀的姑娘,最合適談婚論嫁了。
“這麼什麼啊。”譚氏好笑地道,她布好飯菜,坐下身來,柔聲對她道:“這纔是姑娘家的正常衣着啊?球球只是不習慣罷了。”
她娘都這麼說了,她還能說啥?田蜜在心裡深深的嘆了口氣,認命地扒起了碗裡的飯。只是穿着一身感覺彆扭的衣裳,行動便也被束縛住了,便是扒飯,也都是小口小口的,她自個兒覺得彆扭極了,但其他人看來,卻倒像個閨中女子了,譚氏於是更滿意了。
待譚氏收拾好,再仔細給她整理了一遍頭髮和衣裳後,田蜜看着銅鏡裡水靈靈的姑娘,突然想藏在家裡不出門了。
她也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了,但現在,還真有點怕去參加那勞什子的蹴鞠大會了,畢竟,都是熟人,都曉得她從前啥樣,忽然變成這個樣子……
感覺怪怪的。
但便是她再不情願,到了時間,也還是乖乖的跟譚氏上了馬車。
如狩獵場與馬場一般,蹴鞠的場地也設在郊外,與他們比鄰而居。
這一片山山水水,幾乎都被德莊城內的世家大族承包了,因此,青山之間常見涼亭,山腳之下能見山莊,景色秀美,風景宜人。
馬車剛到請帖上註明的園林,便聽到牆內傳來一陣陣喝聲,聲音雖從牆內傳來,但聽起來,離得還是挺遠的,此時時辰未到,想必實在練手,這氣氛,也是夠熱烈的。
田家的馬車並沒有徽記,但是門口的侍者遠遠的瞧了一眼,便回頭長唱一聲:“百信田姑娘到——”
前頭的人聽到,下了馬車後,拱着手走了過來,熟稔的笑道:“原來是田姑娘,若不是主家點名,這一個照面,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德莊雖然很大,但能夠受邀的人卻也就那些,彼此間即便也沒見過面,也大多聞過名,所以同一潑到的,幾乎都會聚在門前,相互間打過招呼,然後結伴進去。
可巧,走在她前面的,竟然是呂良。
田蜜扶着譚氏,走上前去,屈膝一禮,笑着道:“原來是阿良哥,這位是家母。”
呂良生性熱烈跳脫,但在別人家的長輩面前,行爲拘束了很多,恭恭敬敬的行禮道:“見過夫人。”
“呂公子多禮了。”呂良來田家不止一次,譚氏也見過他,此刻慈眉善目的看着他,溫柔笑着,很是和藹。
呂良慣會來事,雖然禮行的有模有樣的,但他知道譚氏不是刻板的長輩,很快便恢復了原樣,對着譚氏噓寒問暖的,比田蜜這個親身閨女都還體貼,便是嫺靜溫柔的譚氏,都被他逗着忍不住掩嘴而笑。
這邊正歡聲笑語,冷不丁的,聽得門口侍者那嘹亮的嗓音唱到:“欽史大人到——”
豁然一下,衆人便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頓了一頓,然後就是整齊一致的側頭看去。
衆人的這番動作一氣呵成,那侍者的聲音也是一氣呵成:“神算子云仙子到——”
便見遠處,有一隊騎士奔馳而來,臨到近處,速度減緩,待到人多處,打頭的棗紅駿馬已提溜着步子,優哉遊哉的走了過來。
馬有人高,長長的脖子一擡,便是睥睨之態,襯得它馱着的人,更加氣度不凡。
只是,騎士中間多了一輛精緻的馬車,馬車鑲金嵌玉,水晶珠簾替了車門與車窗,浮光影影綽綽,映得車廂神秘莫測。
再神秘莫測,衆人也知道,那是雲仙子的馬車。
但那隊矯健的騎士,卻是欽史大人的。
是巧合,還是相約一起?
衆人雖然諸多猜測,但面上卻沒敢表露出來,都站好了,齊齊候在那裡。
前頭的棗紅大馬一駐步,後面的馬車便應聲停了下來,車門口的丫鬟俯身掀簾,清脆朱玉聲中,一人俯身,提着華麗的裙襬,緩緩出來。
同時,馬上的人利落的翻身下來。
此番動作,卻是默契,兩人站在一起,也是渾然天成。
長長的冪籬擋住窺探的視線,拽地長裙托出婀娜身姿,女子卓然而立,高貴傲然。而旁邊的男子,身姿修長,器宇軒昂,如墨眉宇下的雙目,有淺淺流光瑩亮。
只見欽史微微側了側身,伸出長臂,淺笑道:“仙子請。”
雲子桑受欽史這番禮待,卻並沒有惶恐推脫,而是頷了頷首,便端莊前行。
這番交流不過是須臾之間,但觀者眼珠子轉了轉,不由挑了挑眉頭。
溫文有禮是男子的態度,矜持自重是女子的姿態,這瞅着,雖不合理,卻合情啊。
頓時間,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當然,只在心頭燒,面上是不露分毫,衆人一派恭敬的俯身行禮,齊齊道:“見過欽史大人,問雲仙子好。”
“諸位多禮了。”含笑淡言一句,他漆黑瑩亮的眸子在人羣中隨意看了眼,忽然,隨意的目光中劃過一道詫異的光,他眸光一凝,落在門前臺階上亭亭佇立的一對母女那裡。
旋即,星眸裡那淺淺的流光,在陽光下,像是要溢出來,伴着點點笑意。
雖然只是片刻光景,但田蜜屏住呼吸,只覺得這口氣,憋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快斷氣了。
越是熟悉的人,就越是不自在。
她緩緩地呼出來,預感今天的日子,不會好過了。
她從前並不懼怕目光的注視,但是今天,她覺得每道目光都那麼的,那麼的……別有用意,讓她莫名的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