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烏魯克特穆爾撤到巴圖蒙克所在的後勤地點時,他驚訝地說不出話.

不僅人去樓空,連糧草都消失.

"本雅失裡."烏魯克特穆爾拔刀一刀砍壞被遺棄的轆轤車.

絕對是這個該死的賤婢之子做出的好事,若不是他貪生怕死撤退,現在早就攻破大同城了.

此時斥候趕忙前來通報有數千大齊騎兵正往此來.

"數千是幾千?"烏魯克特穆爾怒吼.

斥候猶豫了一下隨即就人頭落地.

"大王子..."心腹大將哈爾古楚克察覺烏魯克特穆爾已經氣急攻心無法好好思考思考便開口"大王子,這次出征失利全是三王子的過錯,但若您不能早點面見大汗只怕會被三王子搶得先機顛倒是非."

"他敢!"

烏魯克特穆爾雖氣還是聽進哈爾古楚克的話,立即下令整隊全速返回王庭.

雖然烏魯克特穆爾的軍隊動作已經夠快,但奈何大齊追來的全是騎兵,速度不是騎兵步兵混雜的左軍可相比擬,於是左軍後方士兵就在火槍與弓箭輪流攻擊下逐漸潰敗,中前方的烏魯克特穆爾見情勢不對做出一件人生最大的失誤,他與親衛領著所有的騎兵北逃,三萬名左軍步兵就被他遺棄在後.

原本這些士兵十分忠貞,即使先前撤退也算是有序遵照軍令行動,但沒想到兩個時辰後那位英勇且殘暴的大王子竟然拋下他們逃跑.這時所有的士兵恍然大悟,他們就是棄子被故意拋在後頭拖延大齊騎兵罷了.明白這一層,所有的秩序命令都成笑話,所有人開始從不同方向逃命去.

梅映雪等人不明爲何韃靼軍突然四逃,但這不妨礙他們繼續追擊,他們一直追趕韃靼直到兩國交界的紅沙鎮這才停下.

"別追了,再過去就是韃靼境內,窮寇莫追."梅映雪道.

雖然可惜但夜幕開始低垂確實不宜.

大軍在此休息一晚,發現韃靼無返回意圖,三人便決定讓楊照領神機營一千人先回大同覆命,剩餘四千騎兵由梅映雪李元虎對分各領兩千沿國界往東西方掃除韃靼逃兵.逃兵實在不少,有人是因爲怕返回王庭會被問責這才滯留在邊境,等梅映雪李元虎來回跑了一趟再返回大同已是八月初六的上午了.

這時戰場已整理過,城牆城門也開始修整,甚至連先前逃難去的山西布政使按察使等人都趕來"幫忙打理",深怕錯過這次功勞.

梅映雪李元虎軍裝未脫,一下馬就趕著覆命.

蕭煥身穿竹青色直裰腰繫寶藍絲絛與玉珮正在與大同知府方鋆討論事宜.

"侯爺,方知府."兩人抱拳行禮.

蕭煥難得面露大喜神色,露出白牙笑道"二位將軍回來了,多虧有你二人英勇追擊,那烏魯克特穆爾纔會這般逃回北庭.這次大捷本侯已經上奏,不日必有聖旨嘉獎."

"多謝侯爺."

蕭煥擺擺手"若非你二人,大同又怎麼能這麼快安定下來,本侯終身必不忘二位功勞.掃蕩多日也累了,二位先返家休息,酉時在靖遠侯府可有酒席等著二位."

"是."

蕭煥與梅映雪兩人對看了一下,但此時不宜多話,也就先擱著激盪的心.

梅映雪返家後被林氏又哭又罵,好好洗了三次澡才除去一身血跡土塵.

她換上丁香色長袍用玉簪固定單髻後前往祠堂向父母三叔牌位焚香祭拜.

"爹孃三叔,映雪終於把韃靼趕出大齊爲我梅家報仇雪恨了!映雪做到了,映雪...好苦好想爹孃..."

梅映雪邊說邊哭把這幾年來受到的委屈辛酸與寂寞一股腦發泄出來,一旁的林氏和老僕黃叔也不禁頻頻拭淚.

過了好一會兒,林氏才走向前輕摟著梅映雪道"是喜事,別哭了,晚上還得去侯府吃席,別哭了,眼睛腫那可難看."

這時,梅府有人前來拜訪.是梅映雪的部屬趙延芳和王承志.

"小月...怎麼哭成這樣?"趙延芳比梅映雪大三歲,自小玩在一起如親姊妹般,私下是叫梅映雪小月.

"喜極而泣聽過沒?"王承志年十七嘴有點貧,左手骨折正被板子和布條牢牢捆住."這次打勝仗,皇帝老子一定會龍心大悅賞錢封官,梅姐功勞這麼大,想必可以成爲大富婆了."

趙延芳白了王承志一眼.

"你們怎麼來了?不在家好好休息."梅映雪問.

"在家也無趣."趙延芳說.

梅映雪這才發現自己有些失言.趙延芳會從軍正是因爲繼母和親兄要將剛及笈的她送給一名大腹便便的富商當第六房小妾,這才憤而逃家參軍.是去年成了總旗有了底氣纔回家探親,大多數時間趙延芳寧可待在軍營或梅家.而王承志也相去不遠,父母雙亡,叔嬸待其甚差,十四歲便謊報年紀從軍.

"來的正好,今日我們好好慶祝喝一場."梅映雪趕緊說."奶孃,黃叔你們也是."

黃叔和林氏叫了桌大同城內知名的天香樓酒菜,五人就在梅家開心吃喝起來.

梅映雪酒量甚好,但約莫是放鬆積累多年的緊張疲倦,吃飽喝足後竟沉沉睡去,鄰近酉時林氏喚了許久梅映雪這才驚醒.梳洗也來不及了,梅映雪整理好衣襟就躍上馬背前往靖遠侯府.

至時果然已經有些遲.

"遲到自罰三杯."李元虎端起呈滿酒的酒杯硬塞給梅映雪.

梅映雪自知理虧,一口乾.正要喝第二杯時,蕭煥出聲"梅將軍,先過來跟忠順伯敬酒."

"是."梅映雪對李元虎眨了眨眼,轉身前去找忠順伯.

"梅將軍巾幗不讓鬚眉,老夫敬你一杯."

"伯爺客氣了."梅映雪恭敬地向陳世澤敬酒.

"上次那場酒席,明明功臣都還未返回就大肆舉辦,真不知那些酸儒在想什麼."陳世澤有些醉意紅著臉大聲說.

陳世澤說的正是前幾日由布政使葉昆主辦的慶功宴,但那場參與者多是各級文官且找了不少歌妓舞妓來表演助興,主旨其實不是慶功而是在拉攏人心.

幸好這場酒席全是武將,不然可就尷尬.

由於梅映雪李元虎算是這場酒席的主角(楊照與神機營已先返京)自然被灌了不少酒,敬酒之多,連一次可喝下一罈而面不改色的梅映雪都滿臉通紅藉口出恭才逃出酒席.

靖遠侯府梅映雪算熟,不用人帶就走到花園處透風休息.

"這些人瘋起來真沒規矩."蕭煥的聲音突然從後頭響起."你今日喝太多了."

"大夥開心嘛."

"那也不行."蕭煥伸手幫梅映雪細碎的髮絲撥到耳後.

"怎麼不戴我送妳的簪子?"蕭煥又問.

"怕被我弄壞...捨不得."梅映雪越說越小聲,蕭煥只覺心疼.

他忍不住將梅映雪擁入懷中"弄壞再買就是,未來你就是靖遠侯夫人,我的私庫都歸你

"瞎說什麼"梅映雪嘴裡這樣說但心裡卻甜滋滋.

"沒瞎說,我已經跟忠順伯說好,請他當冰人,廣安郡王保媒,等聖旨下來後就著手進行說媒.月兒,我已經等不及了,嫁給我好嗎?"

梅映雪不知是酒勁未退還是害羞,像只煮熟的蝦子又紅又縮.

"你不說我就當你答應."

沒有聲音,但害羞的女子點了點頭.

原本一切都很美好,直到幾日後,什麼都變了.

八月十日御馬監太監孫同帶著聖旨親臨靖遠侯府,由於驛站那頭早就有消息,所以除了蕭煥外聖旨上有提及的武將也早就待在侯府等待天使宣旨.

孫同四十開外面白無須,聲音細柔但不刺耳,據說是從宣平帝在潛邸就開始服侍的舊人.

"奉天承運 皇帝詔曰 大同將士夙夜匪懈護我疆域乃大齊之幸 又力抗韃靼保大齊安寧勞苦功高理應嘉勉 尤以靖遠侯蕭煥領軍有方 賜丹書鐵券 世襲罔替 其餘將領依軍功論賞 欽此."

世襲罔替這可是極大的殊榮,大齊也只有開國國公受到這種恩賜,在侯爵裡可是頭一份.

蕭煥接旨,衆人高呼萬歲.

孫同眉開眼笑道"梅將軍上前接旨."

梅映雪有些不明就裡,但還是起身移動到孫同前方.

"梅映雪將軍 女承父志 英勇奇謀 不讓鬚眉 特賜黃金百兩 絹五十匹 晉封三品昭毅將軍 梅家三代忠勇衛國 賜忠義二字以表節操 欽此"

這真是喜出望外,梅映雪驚喜到都愣住了.

"梅將軍,該接旨了."孫同輕聲提醒才讓梅映雪回神.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沒想到還有第三道旨,是給蕭煥一人.

"奉天承運 皇帝詔曰 靖遠侯蕭煥芝蘭玉樹 赫赫虎臣 雖及冠但聞中饋猶虛 今賜婚壽王嫡女和樂郡主 永結同心 擇日成婚 欽此"

蕭煥遲疑未立即接旨,怎麼會突然賜婚?

後頭的梅映雪也驚呆.

只有老靖遠侯夫人曹氏猛然明白,先前葉昆夫人私下問蕭煥是否有婚約,曹氏明明知道兒子與梅映雪之事卻否認說未有,極有可能是葉昆上奏打算拿這個人情.曹氏偷看兒子一臉無表情慌張地深怕他拒旨.

"靖遠侯大喜過望了."孫同輕笑.

壽王一脈可是大齊宗室中最高貴,一直執掌宗正,若非駙馬大多不得掌實權,宣平帝賜婚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女兒.

蕭煥雖不願但不得不接旨,拒旨便是藐視皇帝.

接完旨,蕭煥照常規請孫同喝茶洗塵,同時卻在心中盤算自己和月兒該怎麼辦.

曹氏決定快刀斬亂麻親自處理善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