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椿 兄:
您好!
捧讀來信,感慨良深。時代已進入二十一世紀,而國內人文生態環境依然如此陳舊,不知會鑄成多少人生情感悲劇。山水遠隔,不能促膝長談,只能在紙上簡略的說一點我們的情況和想法,聊供參考而已。
我們夫婦結婚已渡過十二個春秋。愛妻今已三十一歲,我已七十一歲。可當初的結合也曾在單位乃至社會掀起軒然大波,議論紛紛。但好在一開始,我們就下定決心,直接面對,不面對就意味着逃避,我們不想逃避,更不想躲藏,事實上逃避躲藏都是不能的。大大氣氣的邁出這一步。
我作好了最充分的思想準備,當年我五十九歲,我有高級職稱原是可以再幹幾年的,我決定一滿六十歲就堅決退下來。同時也做好思想準備,假如我所長期活動於期間的文化圈子中人,因此而不屑於我,我寧可不去參與任何活動,也要堅持按自己的主張好好活一回。我買了些紙筆,準備無事可幹,就練練書法,讀讀書,安享晚年。準備拿若干年或更多的時間給別人去充分議論。思想準備充分了,依法辦理了各種手續,完成婚姻法律程序。
對於各種議論我們漸漸不把它當回事。在人前背後嘰嘰喳喳的主要是保姆、家屬、退休的老嫗老頭這些人,這不奇怪,因爲議論別人的長短是這些社會邊緣人的生活中不可少的部分。還有少數聖人和機關公務員。其實也不能怪他們,聖人要履行他們的責任,他們少有人性,多的是“聖心”。機關裡的公務員們的議論,那是因爲人浮於事的結果,辦公室可少不了花邊新聞。慢慢的他們議論老化了,也議論疲勞了。另外外界看我們生活的不比別人差,社會上還是通情達理的人多,畢竟開放以後的社會人心要寬容的多!
社會上驚愕一陣後,也就很快接受了現實。找我寫評論的、開會的、參與各種評獎等等社會活動接踵而至。這十二年可說比在崗時還忙碌。妻子她已完全不是我生活上的小保姆,我要她檢起書本,主要精力放在學習上,她拿到了計算機大專文憑,也有了自己的一份工作。人說年過六十不學技,我卻在花甲以後跟我的妻子學會了計算機,她給我複習漢語拼音,手把手的不厭其煩的教我鍵盤操縱,我已能以較快的速度在計算機屏幕上寫文章,在我的晚年生活中,我的年輕的妻子成了我的良師,再如,我們一起看電視時,有的情節需要妻子爲我解釋,年輕人畢竟耳聰目明反應快。
我們結婚的十二年來,我仍舊忙我的事,妻子每天上他的班,過着平靜和輕鬆 的日子。
至於困擾你妻子如何過家庭難關的事,我的愛妻無意間說了這麼一句話:“父母那一關終歸是可以過得去的,關鍵是要過自己去跨這一關”。她的意思是說,父母與女兒終歸是血緣親情,即使女兒選的對象父母不同意、不喜歡(這在年輕人的婚姻中也是經常遇到的),過一兩年,只要女兒生活得好,父母終歸只能接受現實,關鍵是自己要堅決,態度明確,挺過艱難的頭一陣子。萬事開頭難,此說未免誇張,我一生中經歷的許多事,開頭大體不難,唯有晚年遭遇到的感情這件事算是有點難吧,所謂難,也無非挑戰性大些吧。
我想我妻子的看法是對的。我們不能改變環境,但我們可以改變自己!我們不能要求別人不議論不嘲笑,但我們可以使自己充滿信心地去面對這一切。你越堅定,越容易度過;越是左顧右盼,猶猶豫豫,議輪反而越來越多。輿論可是欺軟怕硬的紙老虎。
當初我妻子同我結婚時,他還只是一個從農村進城來打工的高中肄業的女孩。而你們原本師生,你妻子又是優秀的中學教師,這個差距比我們夫妻可要小得多啊,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我曾經有個詩人朋友,是五七年同流沙河同榜的著名**,七八年平反後去一個專科學校當了教師,他的一個女弟子十二分頑強的愛上了他,可女方的父母十三分頑強的反對,說這個男人比他們的年齡還大,可女孩堅持自己的選擇。由於詩人是知名人物,一時之間鬧得風雨滿城。可是一晃他們的結合已二十多年了,孩子也已成人,外界一切風平浪靜波瀾不驚。
說到這裡,也許你已覺察到我的意思。恕我直言,我覺得當初你們採取地下式的“演戲”般的夫妻生活,是一個不應有的選項。看起來,是不得已而爲之,事實上卻使你們陷入更大的尷尬的困擾,一旦這戲演開了頭,何時能收場?
福克納說,正確的路是通向生命通向陽光。這話值得您深思。
作爲男人的你,可能覺得正式成家有負於年輕的妻子,陪不了妻子幾年,不能給妻子傳統的的幸福,還是斷了爲好。可是您是否感到,一旦斷了以後,你們能彼此心安嗎?絲絲念念的一份心思真能化得掉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情此景何足以堪!
讓妻子調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去,我覺得不是個好辦法,這是逃跑主義,是想逃避輿論,你們不應該去計較輿論。因爲你們的結合是合理合法,既不背離道德,又不傷害任何人,這純粹是你們倆人的生活,完全應當由你們自己做主,無須逃避,愛情的字典中沒有“逃避”這個詞。何況你們逃來逃去的還在中國這個不太能容納另類的環境。在中國,另類的行爲和痛苦,常常是別人的精神盛筵。
你們千萬別幻想在中國去另闢一塊老夫少妻的特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老少鬧鬼,莫非異類。(我們這裡,老少婚戀被譽爲“鬧鬼”)你們莫幻想在“王土”範圍內有你們的樂土。重要的是自己思想要解放!只要坦然處之,你們也就有了自己的精神盛筵,樂土就在你們的腳下。
你說你的妻子不願使父母難過,不願傷父母的心,纔不公開婚姻,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們因該明白隱瞞的本身是更傷父母的心!
當年我妻子同我結婚時才二十一歲。他先是沒有跟父母說,就直接去村裡鄉上開具婚姻狀況證明,來了個先斬後奏。事後,我們生活平順,她的工作也越來越好,她也經常回家看望父母,她對父母的照顧比其它的兄弟姐妹都多,她的父母自然也就沒有什麼不放心了。當然,各人情況不一樣,我妻子的方式不一定適合於你的妻子。但世上的絕大多數妻子是愛他心中的男人,男人就是男人,豈有老少之別?有愛就有辦法!但我相信你妻子會想出恰當的方法。
總之,要下最大決心,邁出公開結婚的這一步,成了既成事實,再想辦法,慢慢“微調”你妻子同父母的關係,不急於要求得到別人的認可。當然,別人認可不是我們婚姻的必要條件。我們活在自己的心裡,而不是活在別人的心裡。
最近一段時期,這裡同你們那裡一樣,也是陰雨連綿。但是,陰雨終將過去,雨過天晴,陽光會更加燦爛。你們完全沒有必要把自己關在小屋子裡,繼續呆在人爲的陰雨天氣裡。
當然,我能理解你同你女弟的生活狀況,一時不敢公開而暗中攜手也是能找到歷史的依據的。《黃河大合唱》的詞作者光未然也鬧過師生戀,他愛上了他的學生,當然女弟子也非常的愛她,可就是不敢公開,光未然同你一樣很苦惱,一方面是他女弟子不敢讓這份愛交給陽光,一方面又是心的燃燒不止,‘那個熱烈勁呀!’光未然一輩子沒有忘記女學生信紙上的熱烈,乃至晚年遭遇**在農場變相勞改時,他同女學生的信紙上的師生熱烈的戀情還在溫暖着他的心。光未然說‘可我連吻都沒有吻過他’,但那內心的聖火始終沒有息滅。經我考證,當其時也,光未然正在醞釀《黃河大合唱》,他憋在內心的一團火在這部經典作品裡得到了噴發。
我講光未然的愛情故事,是要提供一個佐證,在我們中國,歷史上確有許多鬧忘年之戀的同鬧革命一樣難哪!能寫出翻江倒海般的《黃河大合唱》的作者,火熱的師生戀竟只能是紙上談兵,你們的師生戀可就比他們亮色的多!時代畢竟在進步。這就是說,時代總是在進步,我相信,你們師生之戀一定很快的迎來東方曙光。
走出來吧,挽着手,走到陽光裡去!陽光會溫暖你們,你們會感到,生活原本是美好的。
一切種種,難以盡述。衷心祝願你們同心合力,爲自己創造一個充滿一個愛情與歡樂的明天。
咫尺天涯的同路人 伍
讀完伍先生的情理互生、文采斐然的覆信,艾教授異常的興奮,讀信的愉悅和快感是讀別的文字不能比的。他擊節稱道:這真是一篇來得又能去得的錦繡文字,撰者可爲別具手眼。伍先生不畏輿論,不把閒言碎語當回事,令人佩服。能在槍林彈雨中閒庭信步的人,乃是難得有的品格。認爲這封信是有關一個時代別一種婚戀的彩繪紀錄,是二十一世紀老少情感的宣言!是一場世紀性的春雨。艾教授決定將伍先生晚年的感情故事,放在《別情鉤沉》前八篇。
老少婚戀因爲社會包容度的窄小,婚姻中的內核披露的太少太少,許許多多的人以爲,他們生活單調和無趣,尷尬和無奈,甚至痛苦。少有情天多陰雨。其實此間有花紅柳綠茂林修竹,並不少鮮花綠意,這裡像所有的婚姻一樣,有時有避免不了的陰雨,但是更多的是春風陽光。艾椿覺得伍教授的信不諦是當代老少婚戀的經典大敘事。
艾教授掩信浩嘆,自己作爲一個男人是不夠格的,就像許多政治人物不合格一樣。不能堂堂正正、大氣凌然,不能坦坦蕩蕩。他不能給所愛一輪太陽、一個遮風避雨的屋頂。他這一輩子有愧於女人,而真正的男人可以有愧於天有愧於地,而唯獨不能有愧於女人!
艾教授激動地出門去近旁的松林間,雨後的松林裡空氣格外新鮮。柳留梅這天剛好來市內聽課,是一位外地語文特級教師來傳經送寶,他用的是朗讀法,只是反覆的朗讀課文,完全不講述,可普通話又欠標準,柳留梅聽得有點膩心,就溜回家。不見老頭,只見桌上有信頁,她讀了一遍,又看了下信封,見裡面還有半頁紙,抽出一看,內容是:
另:關於兩性的問題,是許多讀者朋友來信提及的,您也同樣提到。我不能說大話假話,必須承認老少生理差異,但這並非是不可逾越的一道鴻溝,而性事也非夫妻生活的主旋律更非全部。彼此有感情的雙方在心不在性。
另:我的晚年生活,本是謝絕採訪的。幾年中,多位記者來訪都經婉拒。《真情和攜手》欄目的年輕女記者,她說她是來傾訴的,她同樣遭遇了老少感情,對方是位年近花甲的總編。她的坦誠感染了我,開啓了我的話盒子。後來她將我們的對話衍化成一篇報道,懇求我能同意發表,我夫人說發表怕什麼?這樣我們的私事就公之於世。沒想到讀者的來信這麼多,可見天下老少情牽者不少啊!
一會艾教授散步回來,喜見柳留梅來家,興奮的說:“來了春之消息”。
“還有個春的尾巴你沒抓住啊,信封裡還有半張紙。”柳留梅笑說:“伍先生遭遇卡波提。”
艾教授補看了那半張紙。“卡波提?”艾教授想好熟悉的名字,可一時想不起是誰?
“大教授也有不該有的知識盲區?”柳留梅說,“那採訪伍先生的女記者,分明是卡波提的故伎重演,騙過了忠厚的伍先生。弄出了一篇吸引人眼球的新聞。”
艾教授這纔想起卡波提,他這教過多年新聞課的怎麼能不知這位頂頂大名的美國新聞界人物?卡波提人很矮小,大頭同短小的身軀不成比例,而且其貌不揚。但是像幾乎所有這類人一樣,極其精明善謀略,且有超常記憶,採訪從不記錄。卡波提採訪過著名影星夢露、馬龍、白蘭度等以及政治人物。他採訪白蘭度時,後者正在日本拍電影,得知卡波提找他,發誓不接受採訪,只搞了禮節性的晚宴。宴席上卡波提臉有悲色,白蘭度關心的問悲從何來?老卡說,他只要在這種場合,就會想到好酗酒的媽媽,從而使老人家身體不好。白蘭度見這位新聞界名人能推心置腹,很爲感動,也就撤防交心。酒助談興,無所顧忌,直到後半夜才結束晚宴。不久卡波提在著名刊物《紐約客》發表長篇關於白蘭度的採訪,白蘭度得知,連呼上當。
《真情和攜手》欄目的女記者的採訪術豈不是有拾卡波提牙慧之嫌?伍先生遭遇了卡波提。只是那位美國人事後搞了突然襲擊,也許搞突然襲擊是美國人的傳統,而這位中國女記者沒有,發表前取得了被採訪者的同意。
卡波提去世後,有電影《卡波提》,著名影星霍夫曼出演卡波提,艾教授看過,演的確實很好。卡波提這人對艾椿來說並不陌生,他卻一時記不起。“哎,老嘍!”這卡波提怎麼會失憶?艾教授自嘆不可逆轉的衰老來臨,怕不遠的將來,女弟子的名字都會忘卻。
收到遠方伍先生的信,對艾教授來說產生了衝擊波,他是得重新思考怎樣處理好同女弟子的關係。然而事情有了新的變化,出現了新的元素。
法國的白蘭度在櫻花之國拍片,怎麼也想不到美國的卡波提上門搞陰謀。艾教授正在思考怎樣處理好同女弟子的關係以及如何爲女弟子的調動傷腦筋時。想不到會有人上門論劍,來的可是比卡波身軀高出三個腦袋的帥哥。
那是個初夏的旁晚,剛吃過晚飯的艾教授沒有外出散步,因爲天空到處飛舞白楊的白色花絮,對有眼疾的他是個威脅。他正準備看本閒書,有關康有爲的晚年軼事。康聖人一生愛權愛名愛錢愛女人,他的身體本來很不錯的,要不他哪有那麼多的精力,六十歲之前,能周遊列國,七遊法國,八赴英國,十一次進出德國,還去了荷蘭、比利時、希臘、意大利、西班牙等國和地方,尋勝問異。自吹一生“維新百日,出亡十六年,三週大地,遊遍四洲‘經三十一國,行六十萬裡。”到了花甲以後,漸感精力衰退。這其實是正常現象,但他希望返老還童。在追逐青春夢的時候,他邂逅了從德國來的一位醫生,洋醫生吹噓自己有返老還春的本領,他形而上的使用青年雄性猴子的蛋蛋移植到人的陰囊裡,使老人恢復青春。康有爲想再造青春,寄希望於洋大夫,欣欣然接受移植,結果是洋大夫把康有爲從人世間移植到陰間,不僅不能使他雄風當年,不到半年便嗚呼哀哉。康聖人一生有兩次移植工程:一次是把西方的資本主義的一些先進東西移植給腐朽衰老的滿清皇朝,另一次是把慾念大的公猴的騷蛋移植給衰老的自己。但是這兩次移植都失敗了,可悲也夫!
艾椿教授感慨的想,衰老的只能聽命其衰老,不服老是不行的。再說,欲化腐朽爲神奇,首先得把腐朽化去,難就難在這個“化”字上。有時人換個地方都難適應,俗話說“身土不二”,何況器官移植?不過康有爲到老都不保守的精神着實令人佩服!
正當艾教授爲康聖人感慨時,門鈴響起。
艾教授有點不快,他不習慣事先沒有約定的來訪者。但還是起身開了門,誰的一生中怕也難免有突然按響別人門鈴的時候。
“請問,艾教授在嗎?”
“我就是,請進!”
“艾教授,打擾您了!”客人是個高大英俊風神俊朗的青年。,他提着一個白色的鼓鼓的大塑料袋,向艾教授行鞠躬禮,並自報家門,姓白名琅,柳留梅的同事。,美術教師。艾教授有點想笑,白琅分明是拳擊師的身板,怎麼搞起藝術?畫家吳冠中的身體可是文弱書生樣。
“教授,早聽得老校長談起您,說你的課上的好,書法也好。後來柳留梅老師也很佩服的談起您,您是他們的恩師。對您可說是心儀已久。”
主人給客人泡了一杯瓜片綠茶。
坐下後,白琅拆開一包軟中華,很恭敬的遞給艾教授一支。這一陣爲女弟子的調動加了點心事,煙癮復發,他在白琅送上的打火機火焰上點燃了煙,深深吸了一口,好煙!
閒談中得知白狼從大學美術專業畢業後,到中學教美術,後來因體育老師見義勇爲而受傷,校長讓他頂替上了一年體育課。因爲校長見美術教師每日清晨必打拳。夏天,他把學生帶到學校荷塘邊的柳蔭下,教學生形體藝術,使體育同藝術相結合。艾教授覺得這位青年挺有創意的。
當白琅送上第二支菸時,艾教授發現對方手掌又厚又大,而且食指長於無名指,不免高看來訪者。這手相有講究。
“艾老,今日貿然來訪,爲的是我人生中一件大事求教。”劍要出鞘。
“請講!”
“艾老,我對柳留梅可說心儀已久,只是一直沒有表達,我同她一直很能談得來,前不久我向她交了心。可很快聽說她要求調動,不免一驚,這主要不是爲我個人的事,因爲即使她不走,我同她能否在一起也難說。主要的是柳老師如果真的走了,對學校教學很有影響,鄉鎮學校儲備個好教師可不容易。我給老校長去了電話,他說能影響柳老師的是大學裡的艾教授,我這才鼓起勇氣找您的。”
艾教授不由得對客人刮目相看,他以公掩私,善於表述。
艾教授有些迷茫,從來沒有聽柳留說有人追求她。雖然他大丈夫似的對柳留梅說,她有交友的自由,有離開她的自由。可如今突然冒出過自稱是柳留梅的男友,艾椿一時有點找不到北。不知如何接待這位不速之客,一位上門論劍的劍客。
總得待之以禮吧。艾椿尋思着這話題。
艾椿見桌上有本外孫丟下的三毛的書,外孫是三毛迷。那就說三毛吧。便說:“三毛少年時很愛畫畫,她愛西班牙畢加索的畫,甚至希望長大後嫁給畢加索。她的繪畫情結使她有了第一次戀愛。年輕加真情往往陷入盲目。三毛結識了一位很一般的畫家,可是她被請進那畫家的畫室時,覺得裡面的每幅畫都是偉大的藝術品,三毛愛上了經濟上潦倒的畫家,她的家人反對也不管用,家人請三毛的好友說服三毛也不行。直到她發現畫家是有家室的人,這才痛苦的中止關係。三毛還是決斷力的,不少女孩往往欲罷不能,明知是火坑還往裡跳。”
白琅似乎有點不安,他說:“我是真心愛柳留梅的,我沒有別的女友,我的愛決無半點欺騙。我也曾請柳老師去過我家裡的畫室,請她指點,而不是爲了炫耀。她也很冷靜的批評我的畫作。”
“你能肯定柳留梅真心愛你嗎?”艾教授其實問了個很蠢的問題。這人處在特定時空中,往往理智欠缺。
“假如我沒有被愛的感覺,我今天不會冒昧的來拜見您的。從我同她的交往中,我們有許多的共同語言,彼此爲對方所吸引。”
“你能肯定她心裡沒有別人麼?”又是一個不當的問題。艾教授拿起三毛的書無意識的翻着。
“這個年頭的男女奉行古典式的愛情的是風毛麟角,柳留梅是個很優秀的女孩,不可能沒有追求者,但是我願意參與競爭!”
“你們交往了還是相愛?”艾椿在“交往”“相愛”上用了重音。
“兩方面都有些吧!”
艾教授想起近兩個月中,柳留梅有兩個週末沒有回來,說是爲學生補課,前幾天回來又若有所思般的恍惚,可能同白琅有關。
艾椿沒有再說什麼,他不想傷害一位純正的青年,其實正是眼前這位青年,纔是有強勢資本投給柳留梅的,而從長遠和實際利益來說,柳留梅選擇百琅可能比選擇自己要幸福得多,而且幸福要長久的多。誰不是從長遠和實際利益來思考問題?艾椿明白他現在已經很難離開柳留梅。他是徹頭徹尾的俗人,不是聖人。他不知如何把他愛柳留梅的信息如何傳遞給眼前這個年輕人?
白琅見桌上有一方質地頗好的硯臺,興致勃勃的欣賞着:“艾教授,請問這是端硯吧?造型很好。”
“怕不是正宗的端硯,不過還比較發墨。”這硯是二十年前我的同事多副教授外出時從地攤上花三十元買回送給艾教授的,兩位老同事老棋友有時會想着彼此給對方送些小禮物。這方硯不想用起來還挺好的。
艾教授從書房搬出一個木盒,小心翼翼的取出有白琅大手掌般的一方硯,艾教授眼中頓時生出亮色。他說:“我有位商界朋友,請我去他家吃飯,酒足飯飽後,要我糟蹋他弄來的幾張好宣紙,我寫好字後,對他那方硯臺發生了興趣,我說老闆,你這方硯臺讓我玷污了,我要帶走!朋友說,這是廣東一位老闆不久前送我的,還是處子硯,今天是第一次開硯,不過你要喜歡就拿走吧。”
白琅聽得似乎津津有味。
艾椿嘆息一聲:“我其實是套用宋代的大書法家米芾的故事誆我的朋友。有回米芾被宋徽宗叫去寫字,寫完後他捧着皇上用的絕好端硯說,這硯被臣所污染,皇上就別再用了。這位米芾確實是大書畫家,不過他一生太看重好東西,重物傷藝,使他的書畫缺少空靈高潔氣象。但是看重物幾乎是人的本性。”
白琅誠懇般的頻頻點頭。艾教授是否在借雞生蛋,隱喻柳留梅是自己所寶愛的一方硯。不過,女人就是一方硯,男人這支筆在硯中反覆調理,理順了筆毛,吸足了墨,方能揮灑自如。如此深的隱喻怕單純的白琅是意會不到的吧。
艾教授將硯收拾進木盒:“白老師,我感謝您來看我以及對我的信任,只是柳留梅的調動我還不甚清楚,再說我也不宜說服,開放的年代,人才流動很正常。至於她的個人感情我就更不宜過問。”
白琅很知趣的站起來,他從塑料袋中取出兩條中華煙和一排香蕉。
艾教授一定要白琅把兩條軟中華帶回,中學教師工資本來就不多,這兩條煙的價格不菲,再說他不能收這禮。
“艾老,些許薄禮,不成敬意。”白琅執意不願帶回,“就算我請您一副墨寶吧。”
最後艾教授只好收下一條煙,他不想讓年輕人難看。在一般情況下,讓年輕人過不去的老者枉爲老者。然後他將多副教授送的一方硯,用紙包好:“來而不往非禮也,這方硯你來用正好。”白琅推讓了一下,也就收下了。
出門時,白琅兩手抱拳:“後會有期!”艾教授想笑,分明已成“情敵”,後會有期弄不好是格鬥,自己哪是拳擊師般的年輕人的對手。
艾椿送白琅到校門口,想給客人要輛出租車。“不用了,我是夜行客,愛在夜間獨步。”白琅很快消失在初夏的夜色中。
送走了白琅,艾椿教授陷入了沉思。事情怎麼會弄成這樣呢?事先的蛛絲馬跡他怎麼沒有一點覺察呢?這不是幾年來的暗箱操作的結果嗎?暗箱操作的感情不受任何保護。
這是殘酷的身份錯位造成的:明明白白是你的內人卻要一定說是女弟子,實實在在是你的丈夫卻一定要說成你的老師。羅敷自有夫,可自己的羅敷卻不敢宣稱自己有夫,就難怪“使君”求愛了。
艾椿教授將以怎樣的心態來對待看來是真心實意對待柳留梅的那位年輕人呢?
記得當初,艾椿曾以很男人的口氣對柳留梅說:“你不是我的私有財產,你隨時都可以離開我,不用解釋要離開的原因。”語言是兔子,行動往往是烏龜,一旦柳留梅可能要從艾椿身邊離去,艾椿的跳了六十多年的還算強有力的心臟近乎痙攣。他的大男人的氣魄哪裡去了呢?
這一夜艾椿教授在牀上獨自烙餅。這個帥氣的青年琅,理直氣壯的上門論劍,雖然對方是無意的,但是仍感劍氣咄咄逼人,看來兩人交往已不是初始化了,彼此欣賞對方,至少他是首先陷入愛情的坑裡。從純粹的第三者立場看,柳留梅同琅卻是蠻般配的一對。艾椿苦惱極了,他第一次感到感情被黑客入侵的的痛苦。
無爲在歧路,兒女共沾襟。艾椿能選擇同柳留梅的分手?能豁達的面對自己的羅敷可能愛上使君?
艾椿教授曾經在課堂上給學生講過影片《深藍世界》。二戰結束,投效英國軍隊的捷克青年飛行員回到家鄉,他太思念他的未婚妻,還有他的愛犬。首先是愛犬向他歡快的撲來,他緊擁着愛犬。然後是同未婚妻四目相接,可未婚妻沒有像那那狗一樣向他撲過來,她只是掩面哭泣。細看她已是少婦裝束,她對他訴說,都傳他已經犧牲。飛行員揹着尚未卸下的揹包愣了好一會,便默默轉身離開,愛犬緊跟其後,經過門外的籬笆時,遇一可愛的小女孩,她理直氣壯地說,“這是我的狗!”飛行員怔了一下,彎下腰友好地問了小女孩的名字,然後動情地對懂事的愛犬說,“甭跟我,留下!”這個牽動人心的場景到此嘎然而止。
艾椿教授曾很動情地在課堂發了通議論:“同學們,我們不是每個人都有幸遭遇到如此尷尬的感情場面,但是年輕人遭遇情感糾葛的概率還是比較大的。兩人一旦生愛但又無法相愛時,該放棄的要果斷放棄,不能小資,不能情長氣短,不能兒女共沾襟,更不能霸王別姬。愛,是在人心最軟的地方發生的,是特別的纏繞,是特別的不容易退出。但人之爲人,是人的一顆心還有理性,當沒有了愛或者有愛但又不能愛下去的時候,就應該進入我們自己的‘深藍世界’,向對方說一聲,‘甭跟我,留下!’飛行員最後這句話不僅是對狗稅的,更是對曾經的未婚妻說的,對所有遭遇感情困境的男人和女人說的!愛應該有兩面,一面是忠誠,另一面是豁達瀟灑。當愛遭劫,以血相見,沒有這個必要啊!”
記得,學生是用發瘋的掌聲來結束艾椿教授的這通關於愛的議論的,掌聲鴻蒙。艾椿沒有想到,在垂垂老兮的時候自己卻要接近或可能進入“深藍”的世界,他有沒有勇氣說一聲“甭跟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