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燕王府的路上,炤寧坐馬車,師庭逸策馬跟在一側。
過了一陣子,有王府侍衛快馬趕上來,找到跟車的紅蘺,讓她把小食盒交給炤寧。
炤寧正餓着,欣然接受,打開食盒,見是糟銀魚和雙鳳樓的肉餡燒餅,當下眉開眼笑,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吃飽之後,她推開馬車一側的小窗戶,問起由來:“皇上真的讓你鑑賞名畫了?”
“嗯。”師庭逸點頭,“不知父皇從何處得來幾幅工筆畫,是你畫的。”
炤寧訝然。她這三年畫的水墨畫很少,閒來專攻工筆畫,是舊事陰影之故。而手裡所有的工筆畫,大多數存在自己手裡,少數送給了一些德高望重的名士、行程中投緣的友人。這樣說來,皇帝把她送人的一些畫作收集到了手中?
她汗顏不已。這算是怎麼回事?
師庭逸隔着小小的窗戶,凝了她一眼,“沒想到,你的工筆畫最出色,當真惟妙惟肖。”
“若真能入眼,亦是你當初不吝賜教的功勞。”
師庭逸微笑,“胡說。眼下你能做我的師傅。”
小時候,她最先學的是工筆畫,孩子心性,常畫的是貓貓狗狗,不過是自娛自樂之作,大一些之後,涉足水墨。父親見她作畫有天賦,請了名家來指點,一步步以水墨畫揚名。
與他相熟後,得知他最擅長的正是她小時候喜歡的工筆畫,央着他把畫作拿來看看。幾日後,他送給她一幅,畫的是她。
他說,這一幅是他自認爲畫得最好的。
她完全沒法子品評,卻是極喜愛的,至今收藏着。之後又央着他告訴自己如何調製一些顏料,心得頗多。
亦是爲這段過往,她對外人只說不再作畫,不讓知情人宣揚她改作工筆畫的事。什麼才名美名,那是她不需要並且越來越厭惡的。
她關上小窗子。
馬車停在燕王府門前,炤寧下了馬車,擡眼望了望漫長石階路上方的王府大門。
層層石階鋪就一個緩坡,在以往,她對這段路是厭煩的,不耐的,今日心緒倒是尋常。
師庭逸走在她身側,合着她步調的頻率緩步而行。
那晚自筱園一別,他回到府中,失去了睡眠。
如何都不能入睡,索性埋頭處理積壓在案的公務,今日凌晨時處理完了,開始肆無忌憚的想念她,思忖着如何才能幫她找出元兇。
上午,仍在書房閉目養神的時候,皇帝駕臨。
他只來得及用冷水洗了一把臉,皇帝已步入書房。
落座後,皇帝問道:“可命人給江府送去了賀禮?”
“是,已吩咐下去。”於公於私,他都不適合去江府飲宴,公務方面,誰都以爲他積壓了一堆事情,於私,炤寧不願意見到他,不歡迎他去江府,這是必然。而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讓她陷入流言蜚語之中,被人們將她和自己放在一起大加揣測、議論。早已失去了這資格——在他當初放手那一刻。
隨後,皇帝命內侍取出幾幅工筆畫給他看。
畫面皆是江南風景中的某個角落,大抵是炤寧喜歡的吧,用色、畫藝都非常人可及,給人清新飄逸靈秀的感覺,徐徐展開的同時,江南的山柔水美便靈動的展現在眼前。他並不意外,她是那麼聰慧,便是沒有兒時的功底,眼下專攻此道,亦可鶴立雞羣。
“炤寧在外這三年,並非一味遊山玩水,說起來,算是有公務在身。”皇帝扔下這一句,便往外走,“去看看你的後園。”
燕王府的後園,是他忙忙碌碌兩年之久,依着炤寧的喜好建成。
皇帝四下看了看,在暖閣落座,吩咐崔鑫去江府喚炤寧過來,末了吩咐他:“你也同去,親自將人請來。”
皇帝是何用意,他一頭霧水,只希望不要勉強炤寧,不要讓她更加不快。
皇帝若是執意好心卻勉強炤寧,那他只能抗旨不尊。
他目前已不能再給她歡欣,至少可以不再繼續傷害,避免她的困擾。
石階將至盡頭,師庭逸側目看着炤寧,“等會兒父皇要是有違揹你心意的旨意,你別說話,由我應對就好。”
炤寧對上他視線,眼神透着懷疑,分明是在無聲地問:你要如何應對?趁機把我踢下懸崖,還是替我縱身一躍?
“於你而言的好事壞事,我心裡有數。別任性,聽我一次。”
炤寧敷衍地道:“先看看再說。”
“對,你審時度勢就好。”師庭逸頷首,之後先一步往前走去。
炤寧看着他的背影,末了凝眸看住他背部衣襟,那裡有絲絲縷縷鐵鏽一般的暗紅色。
是傷口滲出來的血跡麼?他是這般的憔悴,與傷勢有關吧?
她閉了閉眼,阻止自己爲此多思多慮。
他如今算是誰?與她有何關係?
去往後園的路上,兩人棄車不坐,信步而行。
炤寧想到了耿耿於懷的一件事,對他道:“我記得,曾送你一塊鴿血紅寶石墜子。那寶石是先父賞我的,若是還在你手裡——”她遲疑了片刻,“能否歸還?”
他曾送給她定情信物,她自然也送過他。他送她的,她已然歸還;她送他的,至今他不曾提及。
師庭逸看也不看她,“不能。”
炤寧側目,盯着他看。
師庭逸停下腳步,指一指頸間,“我一直貼身佩戴着。這已是我唯一的念想。”
他對兒女情長唯一的念想,只有她,只有她舊時相贈的信物。再不會有別人,再沒任何人可取代。
炤寧微愣,對着他憔悴憂鬱的俊顏,終是輕描淡寫地道:“隨你好了。”
他與她都再清楚不過,那顆紅色墜子上的點綴,凝聚的是她當初的赤子情懷,是對他掏心掏肺的情意。
曾幾何時,她說:“這是我幾中之一的心,交給你了,日後跟着你、陪着你。哪日你不稀罕了,記得還給我。”
而今她要收回,他無法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