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既是回來了。這會子便不要說這個了。”敏君看着徐允謙依舊有些慘白的臉,暗暗嘆了一口氣,勉強露出一絲笑容,輕聲道:“畢竟,陛下戎馬一生,文治武功,俱是了不得的,就算這會子崩逝,歲壽也是極難得的……”她挑着好詞說來,雖說得略有些冒犯,但也不算出格了。
由此,就算是孟氏,也只是略略瞟了她一眼,沒有在這上頭說什麼,就接過話頭也隨着一般道:“敏君雖說稚嫩,說得卻也有一點道理,相公也不要太過滋滋於心,萬事,也是蒼天註定的,怪不得別的。”
徐允謙點了點頭,只是神情也有些蕭索。他自然不僅僅是想着聖主崩逝,心懷知遇之恩,還有一部分,卻是因爲今日宣召進宮,多半是與自己未來的職位有些關係,他心中躍躍欲試,卻被當頭一棒喝止了,心裡頭難免生出幾分頹喪來。
若是別的,那還好說,可下面接手的皇太孫,雖可稱仁厚溫和,卻着實年幼,經歷的事兒不多且不必說,說談間似有些紙上談兵之嫌。兼着又篤信儒家,並不是那等殺戮決斷的人。
雖說自己官職低微, 多見這皇太孫,可也是因此,反倒覺得陛下諸子勝之遠矣。旁的不說,單單是那受封燕京的燕王,比之這位皇太孫,便更有……
想到此處,那徐允謙忽而臉色一變,自己也想有些驚嚇着了,忙就將心中那些說不得一個字的念頭個掐死在心底:竟是糊里糊塗想到這處,便是皇太孫殿下不若大行皇帝一般的威嚴,可也是陛下教導多年,自己日後的君主。如此造次冒犯,着實是罪不可赦。
“爹爹,您這神色,可是出了什麼大事?”繁君原是不想說什麼的,但看到徐允謙神情大異,還是有些擔憂,忍不住開口問道:“母親、姐姐所說極有道理,爹爹……”
“放心吧。我沒什麼事。”聽到繁君如此說來,那徐允謙擺了擺手,對着正是開口想要說些個什麼的敏捷孟氏笑了笑,道:“只是今日受了驚,便頗有些神思不屬。實在說來,也是沒什麼的。”
“沒事便好,相公您萬事安順,我這方能放心。”孟氏聽着這話,瞧着徐允謙言辭形色間並不見多少異樣,便也漸漸放了心,脣角微微翹起,笑吟吟着道:“只要我們一家子都是過得泰平,旁的,我也沒什麼可求的。”
敏君、繁君聽得這話。心裡頭都是微微一動,一些複雜的念頭轉動了半晌,竟是頗有些說不出的味道。可是對着這般情狀,她們也不好露出什麼別樣的神色,只隨着徐允謙一併露出些笑容來,隨聲應和。就是一側坐着頗有些坐立不安的徐尚寧,此時也是連聲嘿嘿笑了兩句,一時間,屋子裡的氣氛倒是漸漸緩和了下來。
如此,這件事算是了結。
只是敏君坐在那裡,又是陪着說了一番話,心裡頭滋滋念念,待得起身回到自個的屋子裡後,她再三想了想,還是由不得起身喚了錦鷺過來:“錦鷺,你過來,我有一件事兒要囑咐你。”
“姑娘有什麼事?”錦鷺聽着這話,便放下手中拿着的針線,擦了擦手走過來道:“可是要吃茶?這會子水還溫着,姑娘且等一會兒。”
“不用了,這會子我也麼心思。”敏君在心中猶豫了一會,方道:“你打發小廝什麼的去外頭問一問,今兒既是國喪,那燕王募兵可是預備怎麼處置?多多打聽一下。”說到這裡,對着錦鷺那一雙笑眯眯的眼睛,敏君到底有些說不大出口,只道:“你再吩咐兩句,只多問幾句。”
敏君這般說來,那錦鷺卻是明白的。知道她是對蘇瑾的事兒有些擔心,卻又臉皮子有些薄,便也沒有再多問一個字,只是連聲應道:“是,奴婢曉得的。”
“嗯,那你就去吧。”敏君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但還是淡淡應了一聲,自己轉過身取了針線籃子,有一下沒一下繡着,耳側卻是有些微泛紅。錦鷺見着,心裡好笑,面上卻不露分毫神色,只是低着頭退了下去。
不想,這纔出了屋子,就是遇到青鸞端着一壺熱茶往裡頭走。那青鸞看着錦鷺出來,便停下步子問道:“姐姐,這麼個時候又出了什麼事不成?你昨日咳嗽了幾聲,今兒那草根上頭都結了一層霜,可是冷着呢,你還是回去呆着,有什麼,我去做便是了。”說這話,她就預備將手中端着的熱茶遞過去。自己接手錦鷺的事。
“不過咳嗽了兩聲,哪裡又嬌貴到那地步了。你趕緊到屋子裡去,姑娘方纔還念着要茶呢。”錦鷺笑着回絕了青鸞的話,又是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衣衫,笑着道:“瞧着我這一身,只怕比你還要厚重一些呢,放心吧,趕緊到裡頭去是正經。”
青鸞見着打量了她幾眼,瞧着說的是實話,也只得先道屋子裡去,只是口中還是少不得叮嚀兩句早些回來。錦鷺口中漫應着。心裡在幾分溫熱之餘,還是嘆了一聲,漸漸收斂了神色,低頭自去做事兒了。
倒是敏君,因着心裡頭頗有些說不出的念頭,起身到窗子那裡站了一會,恰巧聽見了這一番對話,倒是有些爲怔忪,臉上辣辣的有些微說不出來:今日自己是怎麼了?連青鸞都瞧着錦鷺有些不舒爽,自己反倒沒察覺到,難道真是一時轉不過念去?
“姑娘,可是吃一盞茶?這是先前姑娘讚了的好茶兒,聞着着實清香撲鼻。”就在這時候,那青鸞已然到了屋子裡,一面倒茶,一面笑着擡起頭問道。只是這一擡頭,她倒是唬了一跳,忙就幾步上來了拉着敏君坐在榻上,然後伸手將那窗子緊緊關上,端着茶送到她的手邊嗔道:“姑娘,雖說這些日子,您的身子好了些,可這風寒露重的,連着奶奶都是要給三爺帶大衣衫去,您怎麼反倒自個站在那裡自去吹冷風去?仔細又是受了風寒,自個吃苦。”
“就是你話兒多。”敏君聞言略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將心裡頭的那些念頭都給拋開了去,自己握住熱熱的茶盞摩挲着,輕聲道:“錦鷺可是哪裡不舒坦?”
“倒是不妨事,就是昨兒咳嗽了兩聲,嗓子有些冒火兒,少吃點熱辣的東西,便也好了。”青鸞沒將敏君曉得這事放在心上,隨口應了兩句:“她自個也曉得的,我瞅着那衣服,比誰個都厚重,臉色也好。必定是妥當的。”
“這般也罷了。”敏君點了點頭,打量了青鸞身上的衣裳一會,略有些疑惑着道:“只是這一身衣裳,我倒是哪裡見過的,瞧着怪眼熟的。可仔細一想,又彷彿沒看過你們穿過的……”
“這是府裡剛剛發下來的冬衣。”青鸞說起這個,臉上倒是頗有些歡喜,連着眼睛也笑成一道縫來:“這還是頭一次得的,雖然遲了好些日子,可到底算有了。不怕告訴姑娘,聽着舊年的嬤嬤說,三房許久沒得這般體面了。凡是衣裳銀錢,不是缺的,就是短的,好容易這次竟是全了。雖說,還是遲了些日子……”
“那往日裡,你們的衣裳?”敏君聞言臉色微微一變,神色頗有些不好起來:“難道是娘補貼上去的?”若是這麼說來,這徐家上上下下,還真是門縫裡看人,竟是將人不當人看了,這好端端的一家人,憑着什麼,在這些小頭上膈應。
青鸞對此,也是有些不舒坦的,但也沒多想,只道是老太太王氏、太太朱氏的吩咐,因此說起來,倒還算淡然:“其實說起來,也不算什麼,就是奶奶受了委屈,平白要捏着鼻子認了這事。”
哼,只怕這事多半是與王氏、朱氏沒什麼干係,說不得秦氏、東方氏之類的也不在意,而是底下的那些婆子之類的作祟吧。敏君心裡盤算一番,並不覺得王氏等人會在這樣的事情上計較,而是刁奴欺人,瞧着三房勢弱,不敢聲張,便有意無意做一點事,貪了那銀錢。
可就算是如此,這會子也不好發作,翻起舊賬,到底有些難堪了。只看日後吧。若是再沒什麼事,那便大夥兒都好,若是什麼時候再做出一點半點,縱然母親不說什麼,自己也要讓她們吃一點虧。
由此,敏君看了看青鸞,想了想後,還是沉吟着道:“下一次的銀錢什麼的,若是短了缺了,你就和我說。”青鸞點了點頭,也沒多想什麼,就是應了下來。這會子,那錦鷺也是回來了,她臉上帶着一點笑容,回了敏君安排妥當的話。
敏君點了點頭,只躺在牀榻上做針線,半日也就說了錦鷺好生呆在屋子裡歇息的話,沒再多言別的去。錦鷺笑了笑,待得一個時辰後,她到底還是披上一件更厚重的衣衫後,出去一趟,再過來回話:“姑娘,那燕王早就募兵完了,今日正正是出城的日子。這會子,早就出了城上了路。據說,連着國喪,也是沒怎麼過,就是裹上了白布,披上了麻布而,盡了喪也就是了。”
敏君點了點頭,正是要說兩句,忽而聽到外頭一陣喧鬧,她愣了一愣,那青鸞已經幾步走出屋子外,高聲詢問出了什麼事。只是這會子正是喧鬧不堪的時候,也沒人回話,好是半日,方纔有個婆子趕着跑進來,急急地回話道:“姑娘,趕緊收羅一番,外頭來了聖旨,這會子滿府都是鬧騰起來了。”
“這個時候,哪裡來的什麼聖旨?”敏君愣了一愣,趕緊起身披上衣裳,一面急令錦鷺青鸞兩個將箱子裡頭頂頂華貴的大紅灑花遍地繡牡丹鸞鳥花紋的衣衫取來,自己走到梳妝檯前,散了髮髻仔細梳理了一番,就是自己動手綰髮,那婆子見着了,忙就是趕上來收羅,正正經經,一絲兒頭髮都不曾散了,綰了個雙鬟髻。敏君打開首飾匣子,取了兩樣紅寶石鎏金扁簪,再簪上幾朵紅絨花,便放下手,自讓錦鷺青鸞幫着換上衣衫。
好不容易匆匆整理妥當了,敏君只令錦鷺在屋子裡候着,自己扶着那婆子並青鸞,急匆匆感到正房那裡,差點兒就是與繁君當面撞上。還好這會子,瞧見了屋檐,兩人都是緩了緩,方纔沒有真個對面撞了個正着。
“姐姐,這怎麼回事兒?不是才國喪了嗎?”繁君臉色有些發燙紅脹,瞧着也有些焦急的樣子。敏君見了,掠了掠頭髮就是道:“放心,總之不會是什麼大事兒。我瞅着,說不得是好事兒呢。”
繁君聽得微微一愣,心裡頭盤算了一番,卻到底有些糊塗,只是瞧着時辰着實不早了,也來不及多說什麼,那邊就有幾個婆子一臉慌亂地趕了上來,連聲催促道:“姑娘,趕緊快些來,再過一會兒,可就遲了。”
聽得這話,敏君與繁君對視一眼,也沒再多說什麼,就是趕着往屋子裡去。那幾個婆子正是想要隨着一併進去,敏君瞅了她們一眼,冷聲道:“沒瞧見屋子裡頭亂糟糟的?還趕着進來有什麼事兒要回?”
這話說得森冷,那幾個婆子都是有些訕訕的停下步子來。
“姐姐,咱們趕緊進去吧。”繁君見着這狀況,她脣角微微一撇,拉着敏君往屋子裡去:“和這些計較什麼,不都是那麼一回事。”
而後,便是擺上香案,衆人跪下,一番事兒做完後,照着之前做過一次的禮數,又折騰了一通。那聖旨的內容方纔清楚明白,落入衆人的耳裡。
徐允謙被調職至燕京,爲戶部侍郎,籌算河南一帶的農事。這算起來,那戶部侍郎一職,竟是頗有些不上不下,等同四品,原算是高遷的,但這職位卻又有些異樣,與尋常的不同。
這知道的人,不知道的人,心裡各有所想,但也不能露出絲毫異樣的神色,自是磕頭領了聖旨,不再多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