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君歸來時。雙頰豔豔如桃花初綻,垂首低眉,頗有些說不出來的心思翻涌不休。誰想着,才下了車就瞧見錦鷺正眉頭緊皺,臉色焦急地候在邊上。
“怎麼了?”敏君微微一愣,忙將心裡頭的那些情緒全都收斂起來,一面提着裙子向前走,一面急問道:“可又出了什麼事?”
看着敏君回來了,那錦鷺深深吐出一口氣,忙就是上前來扶住敏君,邊將事情說了一通:“自從姑娘回來後,三爺身邊的長隨便打馬回話,說是三爺進宮面聖去了。這原不是什麼壞事,三奶奶也放心的,只說今兒天寒,令那長隨隨手將一件斗篷帶過去。這一來一回不過個把時辰,誰曉得那宮門便是緊閉起來,絲毫信兒也不能通了。因着這事,三奶奶焦心得很,連着湯藥也顧不得,站在窗前好一陣子。沒人能勸得了。”
“我這也不過些許工夫,怎麼就出了這樣的事?”敏君聞言臉色立時變了,也顧不得別的,一手拉起裙子胡亂打了個結就是預備跑着去。錦鷺見得臉色大驚,忙就是攔下來:“姑娘心急,那是自然的,可若這般,奶奶見了只怕要氣昏了頭——這着實太過了。”
這會子女子雖然沒有太過森嚴的禮教,可也是講究大家閨秀的舉止行事,敏君拉高裙子奔走已然有些不妥當了,若是還那樣那樣,露出一部分小腿那可是了不得的事!
“行了,我拉着裙子便是!”敏君瞧着那些嬤嬤丫鬟也都圍上來,稍稍收斂心情,只深深呼吸幾聲,皺眉嚷了一句,就是拉着裙子趕緊往孟氏的屋子跑去。等衝到了裡頭,她擡頭瞧見孟氏還站在窗邊,滿臉焦急地眺望遠處,當下揉了揉臉,忙就是上前道:“娘,您快坐下來先,萬事總有個源頭,爹爹雖說是當朝的官兒,品級職務都不算的什麼,又是幹實事的,哪裡會有那麼多事情鬧出來。”
“你一個姑娘家。曉得什麼。”孟氏聞言瞪了敏君一眼,看着她臉色潮紅,神情焦急,就曉得她這也是擔心自己,當下便嘆了一口氣,任憑她扶着自己坐在一邊的牀榻上:“都說是宦海浮沉,聖心難測,雖說你爹爹他那麼個性子,原不該沾惹什麼的,可這麼個情況了,難保就不是……”
敏君看着孟氏焦心不已的樣子,沉下心思想了想,忽而記起一件事來,忙就令丫鬟關窗退下,自己扯了一條絲被蓋在孟氏的身上,這方湊到她的耳邊道:“娘,若是這麼說,女兒倒是覺得有一件事,更有幾分可能。”
“可是你爹爹往日裡露出什麼話來?”孟氏聽得這話,只當是徐允謙舊日裡無意說了什麼,敏君記在心裡。當下忙就是伸手緊緊抓住敏君的手臂,急聲問道。
雖說這力道極重,但敏君只怕傷了孟氏,絲毫沒有掙扎,只是略有些不適地移了移身子,輕聲道:“娘,當今聖上是什麼人?竟是打天下的勇猛豪烈,能有什麼事讓聖上嚴禁宮門?爹爹就算再厲害十倍百倍,也夠不上這個格的。倒是聖上年歲已高,說不定就是……”
都是說到這份上了,孟氏哪裡還會不清楚這裡頭的緣故,當下猛然一愣,便忙就是伸出手捂住敏君的嘴,低聲斥道:“小姑娘家家的,說的什麼話!聖上乃真龍天子,自然得天地護佑,萬不能再說這樣的話了!”
敏君瞅着孟氏雖然如此說來,但神情卻是緩和好些,當下微微抿了抿脣角,輕聲應了:“是女兒造次了,原是一時慌了手腳方纔胡言亂語的,這會子明白過來,自然不會多說一個字的。”
見着敏君如此說來,那孟氏也是鬆了一口氣,當下微微點頭道:“你曉得就好。也罷了,說來你爹爹素日行事端方,又不是什麼高官顯爵的,自然沒什麼不妥當。我們等一會子,也就是了。”
敏君輕聲應了一句。看着孟氏仍舊有些神不守舍,想了想後便起身到了外頭令丫鬟將湯藥並吃食端來,自己方回身倒了一盞茶,奉與孟氏吃了幾口,緩緩勸道:“娘已是想通了,便不要讓我那小dd***受委屈,趕緊喝了藥,早些安康起來,方纔是正經呢。”
點了點頭,孟氏臉色好了許多,正是要說話,繁君忽然如同一陣風般趕了回來,她髮髻衣衫都有些凌亂,神色亦是急切得很,擡頭看到孟氏與敏君坐在那裡說談,方纔鬆了一口氣,巴巴地上前來道:“母親,三姐姐。”
“繁丫頭來了,趕緊過來,瞧着這一身亂糟糟的,只怕這一路趕着回來的吧。”孟氏看着繁君一身皺巴巴的衣衫,神情舉止也與往常大爲不同,也沒多想就猜出個八九分來:“定是那幾個丫鬟婆子怕擔了事。趕着催着將事兒說大了十分,你且安心些坐下,吃一點茶緩緩勁。”
繁君輕聲應了一句,擡頭看着敏君微微含笑與她點頭,腦子也漸漸緩了過來,吃了一盞茶後,她便道:“看着母親姐姐說談自若,想來是一時傳錯了信,眼下沒什麼不妥當了的吧。”
孟氏聞言與敏君對視一眼,只隨口拿話打發了丫鬟婆子,自己將敏君所說的意思極爲婉轉地提了提。瞧着繁君鬆快下來,纔是響起今日繁君去那邊別院裡,原是與尚寧一併走的,便由此問道:“怎麼就是一個人?尚寧他,他近來身子不好,可是一時驚着了?”
這段日子以來,三房除了徐允謙外,各個都是病的病,弱的弱,一來二去,竟是鬧得廚下湯藥味都要蓋過香味兒。自然,徐尚寧也是不例外,生生吃了好些天的湯藥,方纔好了一點。
“哥哥沒事兒,只是我想着內宅裡頭他也當不得什麼用處,還不如去宮門外頭候着,若有個什麼信兒,也好趕緊回來相報。”繁君這會子也是略略鬆了緊繃的心絃,便將尚寧的事情說道出來:“母親,您瞧這是不是打發人過去,讓他回來?我先前也是一時着慌了,他說去便讓他去了。現在琢磨一會兒,倒是有些不安。他近來雖是安靜了些,但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時半會兒,就怕鬧出什麼來。”
那可是宮門口,若是尚寧在那裡鬧出一點半點的事,就是往日裡,那也不是什麼尋常的小事,何況眼下的情景頗爲異常,這要折騰出什麼來,繁君想着,竟是越發覺得人心驚肉跳起來。
對於這個,孟氏略略一想,也是有些微焦急,只點了點頭,自打發了人去請尚寧回來。誰想的。就在這時候,一聲又一聲沉重渾厚的鐘聲陡然響起。孟氏、敏君、繁君都是愣了一愣,方纔在外頭丫鬟婆子的喧鬧聲中回過神。
“竟真是如此……”孟氏喃喃自語了幾個字,便回過神來,立時令幾個心腹婆子進來:“趕緊出去打聽打聽,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那些小丫頭,不曉得事情的,什麼的大事小事都擱着,讓她們安安靜靜呆着就是。另外,庫房裡頭的那些個素色的布料也清點一下,若是有什麼缺了少了,趕緊採買回來。”
衆人聽了這麼一番話,雖然臉上還帶有一點驚慌之類的神色,但好歹能借着做事壓住恍惚的心神,竟就是這麼散去做事而去了。倒是孟氏、敏君、繁君三個,聽到了那喪鐘之後,心裡頭都頗不是什麼滋味兒,相互對視,卻又在對視的一瞬間移開視線。
好是半晌,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孟氏皺了皺眉,正是要說些什麼,那簾子一掀,就露出徐允謙那略路帶着一點恍惚的臉來:“總算是回來了。”說話間,他身後跟着的尚寧也露出了一小半身體。
“相公,尚寧,你們兩個今日是受了驚,趕緊坐下吃點熱茶,青蓮,讓廚房裡頭趕緊預備薑湯並吃食,三爺已經回來了,有些事兒課的預備起來。”孟氏臉上還帶着一點驚嚇,看着徐允謙回來了,方纔鬆了一口氣,一面趕着上來寬衣解帶,一面忙不迭打發各色人等做事兒。
敏君與繁君兩人見了,也是上前來,或是詢問,或是幫着尚寧整頓,一時間屋子裡倒是鬧鬧騰騰起來。也是在這種鬧騰裡頭,那徐允謙漸漸鬆寬下來,他揉了揉臉,又是吃了一盞茶,方纔打發一干下人退下,自己說出今日的遭遇來:“今兒真真是折騰了一番,不曾見着聖上的面不說,竟就是被禁閉在一處屋子裡,只有一戶冷茶,吃得我心驚肉跳,渾身發寒。卻有不曉得到底是什麼緣故,整個人都是恍恍惚惚起來。好在到了後頭,那些個人查清楚了就是漸漸放了人,不然我這會子只怕是自個都得嚇住自個了。”
說到這裡,那徐允謙臉上略略露出幾分黯然與欷歔,瞧着十分的複雜悵然:“只是先前百般猜測都沒能猜出,這次,竟是陛下崩了。到了宮門口聽到那喪鐘聲,我一時腦子都空白髮昏,半晌沒能回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