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姑娘饒命饒命”那丫鬟卻彷彿沒聽到這些,還是連連磕頭,連着額頭一片紅腫滲血也是絲毫不顧,滿臉都是驚慌失措。敏君與繁君兩人見着這般情狀,心底也是一軟,當即便令婆子過去將她攙扶起來,敏君一面還溫聲安撫道:“罷了。也沒出什麼大事,你不必這般驚慌,我們兩個饒了你這一次就是。”
“謝、謝姑娘慈悲……”那丫鬟愣怔半晌,彷彿想不到會這樣,好半天回不過神來,白着臉許久才偷偷打量了敏君繁君兩人,瞅着她們都是臉上微微帶着一些笑容,她方舒出一口氣,心底也覺得略微踏實了些。只是那身子仍舊有些發軟,許久也是站不住。敏君與繁君兩人再沒見過這般懼怕自己的丫鬟,兩人又是稀罕又是好笑,瞅着她如此,也有些心軟,相互對視一眼,敏君便先開口道:“好了,你且放心,我不會怎麼對你的。可你也得說一說,到底出了什麼事,惹得你如此?咱們府裡頭素來待下嚴中有寬,若非你錯了規矩,並不會如何罰你。便真是你做錯了什麼,罰了什麼東西,多半也不會將你如何。你這般懼怕,可是這管事行事放肆,竟嚴刑相對不成?你且細細說來,自有我與二姑娘爲你做主。”
那丫頭聽得臉色一陣白一陣青,想要說什麼,一雙眼晴偷偷掃了周圍半晌,卻又將話嚥了下去,很是有幾分怯生生的味道。仔細瞧一瞧,她也有幾分容貌,雖說雙眸紅腫似桃兒,卻也能看出細眉如柳,雙眸如水,巴掌大的小臉蒼白着,嬌怯怯的身子骨站不住,軟軟的靠在邊上婆子身上,真真有幾分惹人憐愛之感。也是因此,敏君繁君兩人也多了幾分憐惜,繁君瞅着她如此,便開口道:“你不必怕,有我們呢,這裡的丫鬟婆子都是我們的人,你儘管說來便是,她們必定不敢與旁人說的。你若有理兒,我們就將你撥到身邊來,到時候你還怕什麼呢。”
一側的丫鬟婆子聽了這話,都是生出幾分詫異或嫉妒來。她們雖說不過是個丫鬟或婆子,但因着在姑娘面前有幾分臉面,在府裡頭自然有幾分不同,這些地位都是自己掙來的,並不是輕易的事兒。這不知道哪裡來的小丫頭忽而便是得了姑娘的青眼,多多少少讓她們生出些許不舒服來。可是瞧着自家姑娘溫聲和氣的,她們如何敢露出什麼不同的神色來,當即或是笑着,或是親熱着,都是勸那小丫鬟趕緊說出事兒來。
這小丫鬟見着邊上的一圈人都是笑着勸着,連着兩位姑娘也是如此,也就漸漸鎮定下來,慢慢地將這事兒說出來。原來,她是府裡頭姨娘春草屋子裡的小丫頭,喚作綠箬,自打入了那屋子裡,就沒過過一日安生的日子。每日裡,不是被斥罵,就是被責打,若是倒了一碗茶,不是熱了就是冷了,當頭就是潑過來。若是漿洗衣服,不是沒洗乾淨就是衣服洗皺了,或是拂塵或是銀針,當頭就是摔打戳刺。不論什麼大小事兒,但凡是她做的,就是少不得責打的。
今日,她輪到洗衣服,因着昨日罰着不許吃飯,晾曬之時有些昏昏沉沉,一不小心就是摔了,連帶着姨娘春草的一件綢衣也是被劃拉出一道口子。這沒事兒都是要責打的,出了這樣的事,小丫頭綠箬又是驚恐又是慌張,不知不覺間就是跑了出來,也因此衝撞了敏君繁君兩人。
這話一說,敏君繁君兩人都黑了臉。說來這兩個姨娘,雖說都還在府裡頭,可徐允謙早就不再往她們屋子裡過夜,孟氏也就是供應上不差絲毫,令丫鬟婆子不得欺壓,旁的也是不理會的。她們兩個也少不得將這兩個姨娘擱到腦後,沒想到今日倒是撞上這樣的事。
只不過,那春草也是有些腦子的,並沒有挑三拈四的,怎麼從這小丫鬟口中說來,倒是與記憶之中她不大相合。心裡頭這麼想着,敏君轉過頭看向繁君,正是要說些什麼,忽而那小丫鬟跑來的地方又響起一陣腳步聲,更有一道帶着些氣喘的呼喊聲:“綠箬,綠箬你在哪裡?”
這呼喊聲並不高,也沒有嘶聲裂肺的感覺,但裡頭蘊藏的焦急,卻也很是明顯。繁君眉梢一挑,覺得這聲音頗有些熟悉,正是想着在哪裡聽過的,那邊的小丫鬟綠箬卻彷彿得了多大的氣力,忙就是站直了身子轉頭喊道:“錦葵姐姐,我在這裡。”
錦葵?
敏君繁君兩人聽得這名兒,都是抿了抿脣角,擡頭看去,那邊的拐彎處已是跑出一個秀麗的少女——烏壓壓的頭髮綰成髮辮,用絲繩繫着,上面有一支小珠釵,映着日頭搖搖晃晃的,有幾分鮮亮,淺水紅色的馬甲,淡紫小衣,胭紅的絲絛上繫着一個荷包,也是與釵子一般搖曳着。她正是提着白紗裙往這裡跑來,臉頰緋紅,額上還滲出些汗珠,瞧着就像是跑了不少路。
這並不是旁人,就是尚寧屋子裡的丫鬟錦葵。
此時,她擡起頭臉上露出笑容,目光澄淨,很有幾分歡喜的樣子,但看得敏君繁君等一行人,她立時吃了一驚,忙就是放下裙襬,一面站直了身子,咬了咬脣,就收斂笑容,恭敬着上前幾步,行了個萬福的禮兒,一面恭聲道:“大姑娘萬福,二姑娘萬福。”
“起來吧。”敏君瞅了她一眼,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轉過頭看向繁君。到底繁君纔是尚寧的親妹子,她少說兩句,讓她說也好:“你怎麼在這裡?”
“姑娘……”錦葵偷眼翹了那綠箬一眼,便低聲道:“這綠箬原是與奴婢一併入府裡的,平日裡也有些往來,今兒奴婢過去,想要與她說兩句閒話,就聽到姨娘屋子裡的丫鬟說……”
“好了。”繁君眉頭微微皺了皺,心裡有些微的煩擾。若沒這錦葵過來,她也沒多想,可想想那姨娘春草,再看看這指定以後是姨娘的錦葵,由不得生出幾分堵心的複雜感覺,連帶着說的話也冷了幾分:“這事兒我們已是知道,你也不必擔心這個,想着那個,自回自個的屋子裡便是,這小丫頭的事兒你不必理會了。”
錦葵聽得這話說得有些不對,忙就低下頭應了一聲,退到一側候着。敏君見着繁君神情頗有幾分複雜,便笑着道:“既是姨娘的丫鬟,我們擅自將她帶走也不大妥當,竟使個丫鬟過去回一聲,說我這裡有事兒讓她做,請姨娘暫且割愛。再與娘說一聲,這事兒也就妥當了。至於這小丫鬟,我瞧着十分喜歡,妹妹若是願意,不若讓我帶回去。”
“姐姐喜歡,便帶走吧。想來她也是願意的。”繁君此時也沒心思理會這小丫鬟,敏君這麼說,她便也應承下來,只淡淡掃視了周圍一眼,就是喚了個婆子過去與春草說這件事。至於孟氏那裡,敏君也打發了個婆子過去。
她們都是頗有些心計的,不消多想,就是將這事兒轉了一道——繁君從春草那裡討了人暫時做事,敏君則從孟氏那裡說話,將繁君那邊過來做事的綠箬討過來。這般一來,就是那姨娘春草按捺一時後,再使人討,這手續一過去,孟氏那裡做完了事,她也是沒法子了。
兩人十分默契,說完這事,再沒提旁的,繁君更是神色淡淡的,告辭而去。敏君瞅着她如此,眉梢微微一挑,心裡轉了一圈,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使人將那綠箬扶着,攙回到自己屋子裡。至於那錦葵,敏君瞅了她一眼,也是喚她跟着自己到屋子裡去了。
及至到了自己屋子裡,敏君使人將那綠箬攙到丫鬟的屋子裡去歇息,自己則是坐在內屋裡,吃了一口茶,將旁的丫鬟都打發了下去,讓錦葵坐在一側的腳凳上,笑着問道:“那綠箬的事兒,你究竟知道幾分?”
錦葵聽得敏君這麼說,心裡由不得一愣,她並不信敏君會這般在意一個丫鬟的事兒——特別是這小丫鬟已經被弄到她的身邊做事兒了。想了一想,她腦中便是閃過一個念頭,忙就是站起身來,垂首肅立,將這綠箬的事兒說了出來。可是這說事的時候,綠箬的情況也就是略略一提,倒是將那春草的事兒說了個精細無比。
敏君聽了這麼一通話,臉上露出些許讚許的笑容,只細聲柔氣地道:“原是如此。姨娘也太苛了些,倒是與咱們家的風氣不大合。只是不知道,這春草姨娘如此,那位碧桃姨娘,又是如何?”
“碧桃姨娘身邊的丫鬟與奴婢素來無甚往來,奴婢也不大知道。”錦葵吹着頭,低聲慢慢着道,並沒有再提旁的話。敏君聽得這話,仔細盯着她半晌,纔是微微一笑,道:“好了,既是如此,你且下去,這綠箬麼,你既是與她交好,不妨常過來與她說說話。我瞧着她也是個可憐的,說話都不敢大聲,細聲細氣的,也不大像個樣兒,你與她開導開導,讓她膽子大一些。”
錦鷺聽得,忙就是應了話。
敏君點了點頭,就揮手讓她退了下去——既然這錦葵並不是刻意與春草碧桃兩個姨娘那裡交好,以獲取某些利益,她也懶得理會她。到底,這不過是尚寧以後可能的一個妾室罷了,與她並無大礙。倒是那春草,爲人如此惡毒,在這種情況下,以後未嘗不會對孟氏動手。與其日後後悔,倒不如現在及早籌劃。
心裡這麼想着,外頭又有丫鬟回話道:“姑娘,江嬤嬤回來了。”
“讓她進來說話。”這江嬤嬤是敏君打發過去與孟氏回話的婆子,此時有了回話,敏君便令她到裡頭說話。那江嬤嬤走進屋子裡,滿臉都是笑容,與敏君行了個禮兒,便笑着道:“姑娘,奶奶聽了這話後,也是應許了。說已是使了人與春草姨娘說這事兒,再過兩日與她兩個好丫鬟。”
“再與她丫鬟,好沒事兒折磨人不成?”敏君眉頭緊皺,對於孟氏這一番說法有些無奈,但說出來的話卻還是軟和着的:“娘便是太好心了。方讓人日日爬到頭上去。罷了,你且下去,這事兒壓在心底,莫要與旁人提一句。”
江嬤嬤應了一聲,自下去不提。
敏君坐在那裡沉思了半晌,也將這事兒暫且擱下。畢竟,這綠箬已是被自己弄過來了,過兩日再細細問一問那春草的事兒,到時候再作打算也不遲。如此,她便重頭喚了錦鷺到屋子裡,令她將那針線籃子取過來,瞧了瞧幾件做到一半的活計,從中挑了一件貓蝶圖,慢慢的做了起來。
待得將這東西做完,這一日已是過了大半,敏君揉了揉太陽穴,將這東西暫且擱下,從一側的書架裡頭選了一冊遊記,斜靠在榻上慢慢地翻動起來。好半天過去,錦鷺便過來笑着道:“姑娘,仔細眼睛,這天色也漸漸黑了呢。且放下這書冊,出去走動走動吧。”
“也好,再過一會,也該去娘那裡瞧一瞧了。”敏君放下書,笑着站起身來,揉了揉腰肢,往窗外看了一眼後,便也遂了錦鷺的意思,與她一併在自己的院子裡走動了半晌,那邊青鸞便笑着上前來,道:“姑娘,到時辰了。”
敏君點了點頭,讓錦鷺回屋子裡歇息半晌,就扶着青鸞,領着幾個丫鬟婆子,去了孟氏的屋子一趟,說了幾句話,也沒提綠箬的話,這一日也就過去了。
第二日,她也是起早,今日她要去蘇家一趟。因着年歲漸大,孟氏要求她每次過去都要精心妝扮,她這一日便更要早起,錦鷺青鸞兩人也是團團圍她,將各色首飾衣衫擺出來,與敏君自個挑。
敏君挑了一件淡紫彩繡百花迎春紋的褙子,玉色小衣,淡紅色百花長綢裙,又挑了一支紅寶石蝶戀花金釵,一支五彩寶石蝴蝶髮釵,三支紅曜石簪子,並一朵紫紗花,旁的便令兩人收綴起來。一番妝容之後,天色已是大亮,敏君便領着丫鬟婆子往孟氏那裡請安,陪着說了兩三句話,便起身坐車到了蘇家。
這會子,蘇家也是安安靜靜的,敏君先去探望馮氏,陪着說了半晌子話,外頭便有丫鬟回話道:“奶奶,芸姑娘來了。”馮氏聽得眉梢微微一挑,溫和的笑容略一收斂,雙眸之中也露出幾分冷意,只口中還淡淡着道:“請她進來說話。”說完這話,她又轉過頭與敏君道:“蘇芸她素來就要來便來的,從未使人過來說一聲,倒是讓你見笑了。”
“想來是過來說笑打發時辰的,您這裡茶好點心也好,自然樂意來的人多了。若非我家離着遠些,倒是恨不得日日過來呢。到時候,只怕您也是有些嫌棄我了。”敏君笑着將話題一轉,彷彿沒聽出馮氏口中的冷意,依舊是笑眯眯地逢迎。
馮氏聽得也是一笑,探身輕輕拍了拍敏君的手,柔聲道:“你是個好的,嫌棄誰也不會嫌棄你。我也巴不得你日日過來呢,這府裡頭也沒個人能說話,外頭往來的夫人姑娘雖然也不少,卻也沒幾個知心知意的,又比不得你這張小嘴,甜得如同蜜似的,說出來的話讓人喜歡。”
敏君笑了笑,右眼往邊上一轉,便笑着站起身來,而那邊蘇芸已是輕輕巧巧地跨入屋子裡來,就似一陣清風下搖曳的藕花,眉眼柔婉,風姿頓生,令人都忘了她穿戴妝容如何。只是敏君出於近來被壓着要計較妝容,少不得打量了幾眼,但這幾眼看下來,卻是心生讚歎。
蘇芸挽着一支昭陽銜珠釵,烏壓壓的髮髻簪着數支雲紋玉簪,淡青梅蘭竹紋綢衫,淺白百褶裙,豆綠宮絛上繫着碧綠雙環佩並一個竹綠荷包,襯着那微笑之中也透着的清靈氣息,真真極合適。而她擡頭看着敏君站着一側,目光閃了閃,先與馮氏行了一禮,再與敏君笑着道:“敏君妹妹也在這裡,今兒倒是巧了。”
“可不是,不是有句話,無巧不成書,你我正是應了這一句話。”敏君笑着應承一句,見着馮氏請蘇芸坐下來,自己便也重頭坐下來,一面與馮氏笑着道:“馮姨,您說對不對?”
“這話有理。”馮氏淡淡笑了一笑,神情卻有幾分冷淡,與那蘇芸說的話也不多,卻處處有些壓着她的意思。那蘇芸說了幾句,瞅着這情景不對,便站起身來道:“原是與伯母來說幾句話的,可巧遇到敏君妹妹,伯母可是能暫且讓我與妹妹到院子裡走一走,說說話兒?”
馮氏眯了眯眼,卻沒有反對,只淡淡着道:“早去早回便是,我等一會還想着與敏兒說兩句貼心的話。”蘇芸笑着應承了,走過來拉着敏君的手,便退了下去。馮氏身側站着的碧霞見着,臉色微微一變,低聲道:“奶奶,可是讓奴婢過去伺候?”
“不必。”馮氏揮了揮手,臉色一冷:“這蘇芸是個不曉事兒的,敏兒那丫頭卻是機靈有心思的。那段菱珍這會子就是做瑜兒的妾,我也是不願意的,何談其他。由着她去,我便不信她昏了頭,敏兒也會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