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這般事”孟氏眉頭微皺,但眼底卻是波瀾不驚,並無驚詫之色,只話語中多了幾分惱怒:“我原想着家生子不比買來的,與你們相處一些時日,真是合適,便做陪嫁。但也沒說着一定要這幾個,竟這般膽大妄爲,連着你們這兩個做主的也不看在眼中。既是如此,直接攆出去便是”
“母親,那兩個丫頭也是年歲尚小,並不知事,便繞過她們一遭吧。”繁君聽得孟氏這麼說來,心底倒是有些過意不去。她原是看着那兩個丫頭跳脫得過分,也不樂意她們再身邊伺候,更別說日後做陪嫁丫鬟的,便刻意捧了她們一把,讓她們鬧出些什麼來,好在孟氏面前推了那兩個丫頭。但心中是這般打算,她也不想着兩個年歲小小的丫鬟就被攆出去,旁的不說,日後的前程,家裡的境地,只怕就足夠讓她們掐死自己的。且先前可是打量着自己能做陪嫁丫鬟的啊,這般天堂地獄的落差,她曾是經歷過,這會子也少不得有些心軟:“好不好,她們也是伺候了我好些日子的,只打發出來做些事兒還是使得的。”
孟氏見着這繁君細細說來,竟是懇求之詞,心裡倒是有些疑惑:這二丫頭也不是沒個心思籌劃的人,那兩個家生子若是沒有她推波助瀾,竟還不至於到了那般地步的。偏生這會子自己略略懲治得重一點兒,她反倒求情……難道說,她並沒有那般決絕的心思,雖說手腕心思也不差,可這心軟的樣子……
側臉往敏君那邊看了一眼,見着她也是有些意動的樣子,孟氏原本只是微微皺着的眉頭越發得深了,連着神色也有幾分變化:“敏兒,瞧着你的樣子,竟也是覺得繁君說得頗有些道理不成?”
“娘,女兒覺得二妹妹這法子也是不錯。那幾個丫頭,原也不過是一時眯了眼兒,其實心底兒到也沒有太多污七糟八的事兒,並不必這般嚴懲。讓她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足夠了,日後再有什麼不妥當的,到時候再來懲治,原也不遲的。”敏君看着孟氏神色有些變化,雖然知道她心底大約是不會喜歡自己這番說法的,但還是將自己心思說了出來——自家人,這會子便是扭轉意思,講出旁的話來,也沒什麼大的用處,竟還是說自己的本意,聽一聽孟氏的意思來得好。說不得,還能學着些什麼來呢。
“前些日子交代你們管家理事兒。我瞧着做得不錯,竟還誇獎了你們兩句,沒想着,你們這手上的本事學得好,這心裡的本事卻是過不得關的。”孟氏用手指敲了敲身側的案几,臉色有些沉重:“竟還是我耽誤你們了。平日裡只讓你們待下不要太苛,倒是少了殺戮決斷那一面的調教。”
“娘……”敏君聽到殺戮決斷那四個字,猛不丁就是想起曾經讀過的《紅樓夢》,那裡不就是有一位殺戮決斷,脂粉裡頭的頂尖兒的鳳姐。那位可不是什麼尋常的人物,不說什麼管家理事,奉承應酬,打壓婆子之類的小事兒,就是那什麼金哥張公子,什麼有扇子的石呆子之類的,還不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人命都不在眼底的。難道,孟氏也是想着自己並繁君在這些上面有些、有些經驗?
思及這裡,饒是敏君這些年也頗養出幾分沉靜穩重,這會子也變了臉。繁君與孟氏將敏君的神色變化都是看在眼中,前者由不得神色微變,後者卻是眉梢一挑,心裡有些納悶:自己難道還做過什麼了不得的事兒不成?還沒得開口,就是讓這丫頭嚇唬得白了臉
雖然是做此想法,但孟氏對着敏君繁君兩人,思量着日後她們當家理事,少不得要經歷過這番事的,便還是將那一絲納悶拋到腦後,只先細細道:“這會子也少說什麼別的事兒。我瞅着你們,竟還沒有那等急迫的心思。不曉得這當家做事的難處。打發兩個丫鬟,你們便是心軟了,捨不得了,那日後還有什麼能做的?想一想,先前交待你們做的那一點小事,可有婆子丫鬟明面上或是奉承,或是敷衍,或是推脫,暗地裡卻藏了旁的心思的事兒?”
“嗯。”敏君與繁君對視一眼,俱是點頭。
孟氏看着她們如此,便搖了搖頭,伸出手指頭點了兩人額頭幾下,嗔道:“瞧瞧,就這麼一點小事兒,都有人下絆子,你們若是不拿起款段,不知道怎麼賞怎麼罰,一味兒的心軟,日後怎麼好過日子”
這話一說,敏君與繁君兩人都是啞然無語,她們兩人看着孟氏那直直盯着兩人的目光,想要張口說兩句話,卻又說不得什麼,竟只能默默坐在那裡,垂下眼簾。孟氏見着她們如此,少不得搖了搖頭,嘆道:“也罷。這會子你們是想着她們罪不及此,方心裡有些軟和,我便將她們留在你們那裡,任憑你們處置。做粗活兒,做細活兒,都隨你們。只是一件,讓她們在你們跟前伺候着,三五日之後,你們再與我說要不要留着她們。”
敏君倒還罷了,她思量着自己一番懲治下來,那個墨鵑估計不會再趾高氣揚,只繁君想着自己屋子裡的那三個,綠羅倒還罷了,那紫紗與雪緞兩個,着實讓人有些忍不住要收拾的。說不得,這三五日也是不好過的。但是,自己心底過得去,這事兒忍耐忍耐,也還罷了吧。此番想法一過去,兩人便都是張口應了。
孟氏到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又說了兩三句話,便是打發她們回去,自己則是與一側的心腹婆子周嬤嬤道:“這兩個丫頭,越發得不省事兒,左右不過幾個小丫頭片子,也是這個不忍,那個捨不得的。日後去了婆家也是這般不成?”
“奶奶說的話,着實過了。兩位姑娘並不是那等軟弱可欺的,否則您這麼一說,她們豈有不忙應了的道理?自是心裡有數兒的。說不得也是想着那幾個家生子仍有些好的地方,便不願這般輕易斷了她們的前程。這也是一片善心,且又不曾說不罰了她們,這番算來,只不過是小事兒,原也是寬仁又不失禁戒的。最好不過了”
“便是你的話兒多。”孟氏嘆了一聲,她雖也有些明白,但心底多少還是有些擔憂的:“但我就是怕她們兩個下不得狠手,有些時候失了時機,那日後千百個日子也是挽不回的。這該是怎麼懲治,便是怎麼懲治,縱然有些時候過了些,可那朝廷都有判錯了的時候,何況我們這些小家小院兒?好心腸是一回事兒,這殺戮果決,那可也是要抓的起來方好。”
“奶奶的意思是?”這周嬤嬤聽得敏君這麼說,也是有些遲疑,當下擡頭看向孟氏,眼底有些許遲疑:“打點那幾個家生子幾句話?”她心裡拐了幾個彎,有些摸不準孟氏的意思。
孟氏瞥了她一眼,便將手中的帕子放下,重頭捧起茶盞來,慢慢地啜飲了一口,方閒閒着道:“何須做到那地步,沒得倒是讓我費心費力的。說不得三兩日,她們便是知道了厲害。到時候,順了她們的意思,將那幾個小丫頭弄到這裡來做些粗活兒,也就罷了。”這話說完,她瞧着周嬤嬤仍舊皺着眉似有些不懂,便出口點了她兩句:“你只消在旁人問起來的時候,多說兩句話,便也使得了。”
這話一說,周嬤嬤若還是不懂,便是白瞎了她這麼些年跟着孟氏做事兒歷練出的眼見——原來,奶奶是想着讓流言壓一壓那幾個丫頭,看着她們會做出什麼來。也是,先前張揚跋扈了這麼久,一下子沒了依仗,若是素日做人做得好,沒多得罪人的還好,若是那等不將人看在眼底的,旁邊的丫鬟婆子可也不是饒人的
這般一想,她少不得連連點頭道:“老奴曉得了。”
孟氏放下茶盞,眯着眼想了半晌子:自己先前使了這幾個家生子過去,一者是想着陪嫁,二者也是想着探一探這兩個丫頭屋裡人的性子行事。現在看來,這敏君屋子裡的錦鷺青鸞確實不錯,另外的小丫頭珠兒蓮兒倒也過得去,便是那兩個家生子換做什麼青眼紫鴛的也還好,竟是能夠調教一二的。至於繁君的屋子,紅綢雖說是自己的心腹,行事卻不夠妥帖,心性也不大好,竟是鐲了的好。碧綾倒是個好的,另外的茜羅平日悶不出聲的,卻還罷了。此外,先前與的春兒蘭兒瞧着言談也還過得去,加上一個綠羅,算算也算可以了。過些日子,再問問那兩個丫頭,若是都還使得,便開始調教這幾個丫頭吧。
如此想了一通,她也是鬆了一口氣,只揉了揉太陽穴,伸了伸腰肢,道:“你自去辦差事吧。等事兒完了,都是妥當的,我自是會賞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