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君沒有說話,但心底卻是明白的。當年她也看過幾本明清小說。依稀記着有個故事,說是大家小姐和一個書生私奔,卻被中途一個男人截前去了,最後錢財全被拿走且不必說,竟還成不了正房,只做個小妾。書中不少人聽了這事,沒有不平,反倒稱其有福氣,竟沒有一個說那大家小姐可憐。
眼下雖然是明初,可這規矩上頭,只會越來越嚴,哪裡能鬆寬的去?只有亂世之中,那些禮節尊卑上頭纔是說不清楚的,今兒是主,明兒成奴,沒個準數。
想到這些,敏君便與孟氏乾脆認了錯,道:“是女兒想差了,瞧着那人的樣子,並非是歹毒之人,否則蘇姐姐走的時候。他也不會不乾脆上前死纏爛打,而是猶猶豫豫,竟不是個成事的樣子。女兒那時便想着離着遠些喊人過來,將他嚇走也就是了。”
孟氏聽了這話,倒是多了幾分讚許,一面理了理自己女兒的頭髮,一面又道:“若論這一點,你今日雖然莽撞了些,倒也有幾分看人的本事。可這樣的事情,到底女兒家吃虧,你日後就該躲着點,你瞧瞧那蘇嫺,悄沒聲息就是拿了你做事,將自個摘了出去。雖然她不一定存了這樣的心,可這做事的原則,卻比你強些,知道不該憑着自個的聰明做事,該是讓一層的就該讓一層。哪怕今日鬧出來,你以爲那趙氏就不能彈壓下來?這也忒小看內宅婦人的本事了!”
這話一說,敏君倒也沒有話能回,只得點頭應了。孟氏見她若有所思,彷彿是知道一點事了,又想着今日受了這樣的事情,便打發她回去休息:“這趙氏的東西你自己收着。今日受了驚,還是回去好生歇一陣子,晚飯就不必過來問省了。我與你爹爹說一聲,你就安生睡去吧。待醒了。再吃一點東西。”
聽得這話,敏君雖然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卻也只能應了退下。孟氏看着她低頭離去,搖了搖頭,道:“真真是個懂事的,只是太不顧自己的身份了,卻還得教導一番,免得日後處事只顧周到旁人竟忘了自個。”
邊上的青蓮聽了這話,只笑了一笑,便扶着孟氏躺下來,一面送了吃食,一面蹲坐在腳凳上用美人槌慢慢捶着孟氏的腿。孟氏吃了幾個松子,又是想了一陣子事情,便也漸漸閤眼睡去了。
而敏君回了屋子,卻沒有什麼睡意,她一面褪去外頭的大衣裳,只鬆鬆穿着一身藕荷竹葉紋紗衫,用絲帕將散開來的頭髮鬆散繫住,自個拿起一邊放置着的針線來。她之前做了幾身小孩子的衣裳,漸漸成了個樣子,便在信中與蘇瑾炫耀了幾句。哪曉得那小子竟是大模大樣送了綢緞等東西過來,說要一件袍子,裡頭還附了自己的身量。
這般靦着臉的人真真少見,敏君原不想着做,可不知道怎麼的孟氏知道了,竟笑了一陣子,就令她好生做一身,還拿着過幾日讓她去遊湖作爲獎賞。整日困在這小小的徐府中,敏君早就生出幾分不耐煩了,聽了這話,自然心動,竟也拈起針慢慢地做了起來。
到底是頭一回做的,敏君自然都是精細了再精細,一面還量了自己的尺寸,總在自己那一身上做過了的,覺得妥當了,方纔重頭在與蘇瑾做的上頭動手。連着作廢了兩三身衣裳料子,她這會也算是要到收尾的時候了。
“姑娘,這匣子可是要先瞧瞧,再放置妥當?”那錦鷺經了不少事,已經被敏君打發去歇歇了,剩下的翠鸞收拾了一番,瞧見趙氏與的那個匣子,便將它取了來,問敏君該是如何處置。
這一路上,敏君也沒心思理會那匣子,聽了翠鸞的話,方纔記起還不曾看一看匣子裡頭的東西,便放下針線。伸出手道:“拿來我瞧一瞧。”
“倒是有些沉甸甸的,姑娘且小心些。”翠鸞聽了,將這匣子放到敏君的手裡,自己轉過身去提壺倒了一盞茶,送了過來。敏君見了,也沒多說什麼,只將那匣子打開來,瞧了一眼,臉上便露出驚訝的神色來——這滿滿一匣子竟都是些珍珠、翡翠、玉、碧璽、珊瑚、硨磲等大小形狀不一,流光溢彩的珠子碎石。
雖都是些小東西,但這些珠子一樣樣放置妥當,都放在一個個格子裡頭,成色極好量又多,邊上還有兩串珍珠項鍊,瞧着就是價值不菲的。
敏君暗暗心驚,但回頭一想現在這徐家的富貴,倒也漸漸有些安穩下來。這個明朝繼承了宋朝的繁華富貴,雖不曾到發現新大陸的地步,可也算與歐洲的往來日盛,經濟之發達,竟是比原本立時上的南宋也差不離。
由着如此,富商官宦都是富貴之極。這一匣子珠雖然珍貴,倒也不算十分出奇。敏君看了一回,想着要通稟孟氏,便取了幾粒珠子瞧了一會,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來。既然有了這麼些上好的珠子,各種顏色形狀也都有,何不取其中頂頂好的,做出盤扣來?
這盤扣眼下還沒人做出來過,想來也是新奇的。略略試一試,做出些新式花樣來,或許能添幾分彩頭。
想到這些,饒是敏君只略微看過幾個盤扣的樣式。做過其中定定簡單的,也是躍躍欲試起來。要細細說起來,盤扣也不算艱難的,拿了銅絲與絲繩,按着打絡子做中國結的方法做出樣式,並不十分艱難。
“姑娘,這些該是怎麼處置?”一邊的翠鸞看着自家姑娘把玩着珠子,愣愣出神,好奇地看了這一匣子的珠子一會,總看不出什麼花兒來,便有些好奇地問了一句。
這一問,敏君也是晃過神來,她笑着又看了珠子一會,就將手中的珠子放回到原來的地方,笑着回道:“且先放着吧,我等會挑一些去,你再拿了賬簿記了收拾妥當。”
翠鸞應了一聲,瞧着敏君這裡沒事,就自己坐在一側發愣。好半天回過神來,看着敏君再細細挑着珠子,便輕手輕腳地出去,吩咐了丫鬟幾句,自己就到了錦鷺的屋子裡說話去了。
敏君坐在那裡挑了一會,看着那玉珠子不錯,瞧着那翡翠的也不差,一側又有碧璽做得珠子,顏色也好,又不顯着呆板,好半天都沒選個出來。最後還是看見了自己手腕上攏着的玉佛珠,才定了玉珠子。
畢竟,有話說是黃金有價玉無價,選這個總歸是不得罪人的。再者,自己這一身是月白的襖裙,那蘇瑾的是石青的袍子,一個用微綠泛白的,一個用墨綠的,也算配得起來了。想到這些。敏君忙去了絲繩與銅絲兒,一點一點做了起來。
這一做,便是個把時辰。那錦鷺與翠鸞已經手拉着手回來了,瞧着敏君做了半日還是不歇息,錦鷺由不得勸道:“姑娘,到底歇一歇,這袍子也是快做好了的,何必趕着這一會子的功夫?若是三奶奶瞧見了,豈不心疼。”
敏君聽了這話,口中漫應着,到底又繡了幾針,將這些盤扣都做好了,方纔擱下手,揉了揉眉頭,伸了一下腰肢,道:“唉,今兒可真算出了心力,不過個把時辰,竟做得腰都酸了。好在東西還妥當,你們瞧一瞧,可還過得去?若是好,我晚上把這一件也弄好,日後好一陣子能多歇息了。”
錦鷺與翠鸞過來勸的時候,早已瞧了幾眼,此時拿到整件的仔細看,越發覺得漂亮精細,一面琢磨,一面稱讚,滿口都是好的。只錦鷺聽得敏君這般說,多說了半句,道:“姑娘這扣兒做得極好,可到底透着女兒氣,瑾少爺那件卻得重頭換一個花樣方好。”
“這是自然。”敏君拿出自己描花的紙,比劃了一下,就指着其中一個花樣道:“這個又叫金剛結,瞧着簡潔有力,又是穩重的,正合適男子。你們瞧着如何。”
翠鸞探過頭,看着紙上畫着十來個花樣,就忙不迭奪了過來,一面看一面道:“姑娘這個果真好,最好的就是這些花樣,樣樣都精細,樣樣都妥當,唉,若不是今年乞巧節那會姑娘病了好一陣子,只拿了素日做得一點針線過去,說不得,就是姑娘要當冠的了。”
“盡是胡說,我還有得學呢,哪裡就幾個月的功夫能比得上人家幾年的功底了?”敏君嗔了一句,便起身伸了伸腰肢。今日孟氏發了話,她原不用去請安的,但禮多人不怪,她身子又好,到底還是打點了一下,去請了個安,又吃了一點東西,方回到自己的屋子裡。
是夜,敏君就趕出一件袍子來,第二日與孟氏瞧了幾眼。孟氏看着那針線還是笑着點了兩句,看着衣料裁得不差,也是歡喜,再瞧瞧那上頭添彩的一個盤扣,倒是撐不住笑了:“這釦子倒是做得不差,顏色也好,只是看着有些變扭。一般的小釦子在裡頭好系也就罷了,做在外頭瞧着倒有些忸怩。好在這都還是精緻的,權當一點花樣兒。”
聽了這話,敏君雖然有些悻悻的,但看着孟氏令人收起衣裳預備下回送過去,倒也鬆了一口氣——好歹,遊湖這件事情,大約是能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