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宮說完話才反應過來自己之言有所不當,心虛有餘,俯首不敢再看袁瀾。好在袁瀾心寬性和,不會計較這麼多。
被袁瀾這麼一問,陳宮立馬是想起了正事,便又是張嘴欲言,張繡卻揮手阻道:“公臺一向盡心公事,怕是難賞花吟月。不如隨寡人一等去後庭花苑輕鬆一下心情,可好?”
於是也未有侍婢隨從,三人直往花苑而去。此時正是夏秋交際百花盛放之際,壽春宮花苑種植移栽了不少各地進貢而來的花種,正是雨後清新,五彩芬香。
一路陳宮與張繡免不了一番談論天下時勢。
話說這兩個月劉備率魯軍攻打青州可以說是戰績輝煌,先是青州守將劉詢叛變,諸郡縣紛紛響應;但回師北海的袁譚卻認爲自己和劉備交情關係不錯,於是私下向劉備請和,劉備斷然拒絕。袁譚惱羞成怒,不聽別駕王修(同王脩)之言,領兵出城與魯軍大戰,其先鋒大將彭安陣前被張飛一矛刺死,晉軍大敗,袁譚敗退回城。
王修見袁譚驚懼,便進言鼓勵袁譚堅守北海,以待辛毗領兵從平原來援,並保證東萊太守管統定然不會投降於劉備。
袁譚卻是仍然不聽,於次日便是棄城北逃,會合辛毗的部隊守臨淄,並派人往袁紹處求援。於是泰山以東諸郡縣聞風盡降於魯國,只有東萊太守管統拋家棄子,獨身逃到袁譚處。
而管統的妻兒,在其走後立刻被叛軍殺害,獻功於劉備。劉備便命趙雲往東萊將這些阿諛奉承之徒盡殺之,將這些人的首級連同管統妻兒的遺體送歸管統。並於青州與民約法三章,廢盡袁譚苛政雜稅,仿效昔日高祖入關中之舉,於是劉玄德得青州士民之心。
魯軍聲勢大振,再攻臨淄,袁譚更不敢守,於是再一次北逃,這一次直接是跑過了黃河到樂安郡城,留管統、汪昭等人守黃河以南諸城。若非辛毗王修兩人勸說袁譚平原乃劉備早年活動之地,劉備在平原頗有人望,退回平原定然不戰自敗,袁譚估計還真會一次性跑回平原等袁紹的援軍。
劉備得北海、臨淄兩座大城名城,繳獲糧草輜重無數,卻得陳登之計,只當黃河以南諸城爲隨時可吃的嘴邊肉,不再攻伐管統、汪昭等守軍。以此避免給袁紹咄咄逼人的印象,免得其將主要注意力放在青州。
自此劉備自此北伐的目的算是基本達成了。大半個青州劃入魯國,青州六郡劉備已得三郡——齊郡、北海郡、東萊郡。(禪國封邦之後,地方郡國雙行制改爲郡縣單行制,廢除各劉氏諸侯國,各郡國皆改稱郡,北海國、樂安國、齊國即改稱北海郡、樂安郡、齊郡)
但是倉亭那邊袁曹之爭還未分出個勝負。因爲東西兩線作戰不利,處事不決的袁紹又是和曹操陷入了持久的拉鋸戰,希冀魏國的糧草消耗殆盡士卒疲憊不堪再發動致命一擊。
這一次曹操卻是徹徹底底沒了法子。許昌糧倉去年打官渡之戰便已是見了個廣底,一把火燒了烏巢也沒有給自己留多少殘糧。今年再一開戰,豫州、司州、兗州和南陽三州一郡的所有糧草,能戰的士卒也都是調到了自己身邊,此時也已消耗殆盡。他曹操再有驚世之能,終究只是人而不是神,是憑空變不出糧草不會撒豆成兵的法術的。
倉亭之戰雖短短三四個月,對於曹操卻比持續半年之久的官渡之戰更難熬。士氣戰力向來高昂的曹軍長久作戰卻看不到絲毫戰勝河北軍隊的希望,身處四戰之地的魏國上下也漸漸失去了對未來的期望和往日的凝聚力,此種情況下,曹操縱使還有滿腹機謀韜略,也是無處去使。
是也,曹操和他的十餘萬魏軍,已是到了崩潰邊緣。此刻袁紹和他的五十萬晉軍只等那最後一根壓垮駱駝的稻草落下,便能兵不血刃得獲得這場大戰的勝利。
當然這些暫時和楚國都關係尚遠,歷史的軌跡已經徹底發生了改變,坐擁楚國的張繡也不再操心袁曹之爭魏晉大戰孰勝孰負,張繡現在只關心與自身關係緊密的事情,只要楚國興盛起來,縱使以一己之力面對北方羣雄,又有何懼?
兩人侃侃而談,並不見關切之色,像是事不關己一般,很是輕鬆的談論北方時勢,一路走到花苑中心涼亭,陳宮這才頓了一頓,正色對張繡說道:“大王,趙韙反蜀了!”
趙韙舉兵起事?此事張繡卻是一步就知曉了,一開始他便猜料到陳宮來是爲了此事。張繡之所以提前知道此事的發生卻並不是因爲後世的歷史知識,因爲畢竟每一位歷史人物每一個歷史事件張繡不可能都熟知,張繡之所以先知先覺乃是因爲其他的消息渠道,不過張繡並不打算表現出來這一點。
眼見張繡一副迷茫不知所云狀,陳宮見狀忙是解釋道:“這趙韙乃是蜀地巴東人士,豪族出身。早年在雒陽任漢朝的太倉令,劉焉入蜀時辭官追隨,劉焉爲益州牧便是得益於此人鼎力相助。即使到了焉子劉璋這兒,也是輔立之臣。劉焉劉璋父子素來與劉表不和,劉璋便拜趙韙爲徵東中郎將,領兵駐紮於朐忍抵擋劉表,是爲蜀地握有實權的人物。”
聽聞是益州的事件,可能關乎楚國對外國策,張繡便是繼續讓陳宮細表所聞,又貼近袁瀾耳旁輕語數句,袁瀾便是行禮暫退。
沒了婦人在旁,陳宮卻是立馬顯得自在多了,說起話來也是侃侃而談。
“昔日劉璋繼其父劉焉益州牧之位,主要便靠的是司隸人龐義和趙韙的支持,此兩人卻代表了蜀地兩個對立的利益集團。”
“衆所周知,自黃巾之亂以來,北人南逃成潮,江東、荊州、巴蜀皆是受益之地。其中青徐之民多南渡江東,司州豫州之民多南下荊州,而巴蜀之地雖然四境多山交通不便,但是正是因爲山川險阻反倒成了一片遠離戰火紛擾的淨土,是故多有雍涼三輔流民入蜀,甚至一些荊州士民亦避亂益州。巴蜀之地得以廣開土地,丁戶充實,民殷國富。”
“早些年張魯反叛於劉璋,據漢中巴地不過一二郡,卻能抵擋住劉璋舉整個益州之兵的進攻,不僅因爲漢中易守難攻,卻也有因爲漢中乃入蜀門戶,相當的三輔流民留住於此併爲張魯效以死命的原因。以此遷入益州民戶整體之多,從此可見一斑!”
“因爲龐義乃是隨劉焉入蜀的肱骨之臣,且又是司隸人士,是故入籍巴蜀的三輔士民,皆以其爲首。而相應的,巴東人趙韙自然代表的是益州本土士民的利益。兩人雖然同爲劉焉所重用,但實際則是互相鉗制制約的關係。”
“而三輔流民多有粗暴之民,於是在巴蜀之地胡作非爲,劉璋便命趙韙領兵鎮壓,於是龐義與趙韙結怨。而此番之所以趙韙舉兵叛於劉璋,乃是因爲劉璋更偏袒寵信於龐義的緣故。”
陳宮又是一番詳細解釋,終於是使人弄清了事情的始末。此時張繡一臉釋然狀,便是忽然指向一旁一塊空地,向着陳宮道:“公臺一起移步一下。”
陳宮不知何狀,跟在張繡身後。轉過花叢障木,腳下已是一片鬆軟的沙土地,而先前不見的袁瀾此時正拿着一根木棍在沙地上勾勒不止。
待打眼一看,陳宮便是猛然大驚,不禁向袁瀾做了一揖道:“久聞王妃才貌雙全,臣曾竊以爲夫人之美貌無可厚非,但夫人之才無以爲證,權作美贊。今日想看,卻是臣下井底之蛙太過愚昧狹隘了。王妃才貌,雙全一詞難以形容,當得才貌絕倫之稱!”
張繡頗爲自得道:“公臺你可別現在就誇得過了,什麼才貌絕倫,可別一下就說到頂了。你還沒真正見識吾家夫人的才識呢,那時可別沒詞來形容吾家夫人!”
陳宮搖頭:“臣下位居軍職,平日對各地山川地形圖可以說是爛熟於心,但卻不敢保證,能像王妃這般以沙作畫,以如此速率,話語相談間便將巴蜀漢川一帶的城池山河大小尺寸位置標識如此準確清晰無誤描畫出來。若沒有平日廣泛的識讀精辯,是不能如此的。”
袁瀾此時也終於勾勒完畢這一幅局部地圖,淺淺向陳宮一笑:“太尉大人謬讚了,於沙土之上作畫,描改勾勒都極爲方便,若有行差行錯,只需擦抹即刻修改。是以得以速畫,當不得真本事。太尉大人胸藏宙宇,滿腹兵書,纔是真學識。”
“此外,太尉大人也別見生了。大人身居我楚國三公之列,又爲張楚肱骨之臣,今後若是沒有外人,可免叫妾身王妃什麼的,太過於見外,直稱夫人便好。”
陳宮卻是從未受到過如此待遇,袁瀾讓他改稱夫人,這與張繡平素對他的親信禮遇不同,不止是內心有所觸動,更是令人產生了發自人性的感激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