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走在小徑上,聽着周圍細碎的腳步聲,柳明欣心中忽喜忽悲,自己總算是闖過了第一關,後邊由皇后娘娘甄選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八字上頭說我是有做娘娘的福分。”柳明欣擡頭望了望黑壓壓的天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不管怎麼樣,該發生的自然就會發生。”
她緊緊的捏了捏拳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皇宮,以後定然會是她容身之處。
“娘娘,這是留下來的名單。”莫姑姑將一張單子遞了過去:“娘娘看中的那幾個,我都去與那些姑姑們說了下,讓她們留心着,都在。”
喬皇后身上金縷衣在燭光下熠熠生輝,長長的鳳目瞄了下那名單,嘴角泛起一絲笑容來:“柳太傅府的那位留下來的小姐是嫡出還是記名的?”
莫姑姑一怔,臉上浮現出羞慚的神色:“老奴這個倒是沒有去查。”
“不用查了,定然是記名嫡女。”喬皇后彈了彈手指,那張名單便輕飄飄的飛了出去:“那魏國公府家的也是。還看不準形勢,哪家都不願意將嫡女送出來,將庶女記名做了嫡女,給了個身份來做棋子。”
“娘娘說得極是。”莫姑姑連連點頭:“若是三皇子殿下已經成了儲君,那些人家肯定是削尖了頭將嫡女送了進來。”
“到時候就怕我還不要她們呢。”喬皇后高傲的揚起了頭:“玲瓏郡主的名字爲何不見?這次摸底難道沒有將她也列進去?”
“娘娘,聽說是太后娘娘親自將玲瓏郡主的名字劃掉的”莫姑姑小心翼翼的回答:“原先是有的呢。”
“哦?”喬皇后長長的鳳目一瞥,拉出了長長的尾線來:“萬陽公主不讓薛玲瓏入宮候選?這裡邊必有蹊蹺,莫非她已經看中了誰來做她的女婿不成?”
莫姑姑堆着笑臉兒道:“娘娘,你莫非還不知道?老奴曾聽人說閒話兒,大家都說玲瓏郡主喜歡喬世子呢。”
“我如何不知薛玲瓏喜歡景鉉?”喬皇后忽然便笑了起來:“我恐怕英王妃不見得會喜歡有這樣一個媳婦,萬陽公主也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
“萬陽公主倒沒有這般想,老奴聽說是玲瓏郡主一直在追着喬世子跑,萬陽公主還曾勸阻過,只是拗不過心疼這個女兒,隨着她去了。”說起這些閒話來,莫姑姑臉上有着一種賣弄的神色:“聽說喬世子卻是不大喜歡跟玲瓏郡主在一處的。”
“薛玲瓏嫁了景鉉,不如嫁到皇宮裡來。”喬皇后的手抓緊了扶手幾分:“她是太后娘娘的心頭肉,若是能嫁了玔兒,那便更多了一分助力。”她的眼睛盯着牆角處的那個花瓶,嘴脣便忽然現出一絲陰冷的笑容來:“姑姑,你也知道我是個心慈的,不到一定的程度,我也不會下那狠手。”
“誰說不是這樣,有些事情還不是被逼的?”莫姑姑也悵然長嘆了一聲:“就如娘娘現兒坐鎮儲秀宮,母儀天下榮華富貴不可一世,可誰有知道娘娘心中卻並不想坐在這鳳椅之上呢?”
微微的風從大殿外邊吹了進來,卷着明燭的火焰不住的忽閃着,大殿裡邊主僕兩人臉上有着晦澀不明的光亮,眼神都愈發悵惘了許多。
四月底的天氣比起四月初來說又好了許多,不再是日日飄着雨絲,大部分時候日子都是晴朗無雲,天際一碧如洗。桃花李花早已謝了,枝頭綠肥紅瘦的景緻處處可見,倒是薔薇與紫藤蘿卻開得正盛,遠遠望去,沉香閣的院牆上就如一堵極大的錦緞一般,裡頭繡着粉白粉紅、淺紫粉紫的花朵。
“姑娘,劉小姐!”玉簫從外邊匆匆走進來:“雲州劉同知夫人過來了,正在香蘭院與夫人說話呢。”
“什麼?我母親就到了?”劉玉芝呼的一聲站了起來,聲音都有些發顫:“爲何沒有寫信告訴我?我也好去碼頭接她。”
玉簫笑嘻嘻的瞅着劉玉芝道:“可能是不想劉小姐太擔心罷,反正現兒人已經到了,劉小姐,你便快些過去瞧瞧罷。”
劉玉芝哪裡還會耽擱半分,帶了金柳與秦媽媽便匆匆的往外走了去,明媚瞧着她的背影,也站起身來:“玉簫玉梨,咱們也去瞧瞧。”
劉同知夫人瘦了不少,原先的那張圓盤子臉全然不見肉,顴骨顯得突出了幾分來。她斜簽着身子坐在那裡,瞧着一屋子的富貴氣象,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瞧着面前的杜若蘭,更是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位柳四夫人,原先不是個貴妾?自己還與先頭的柳四夫人一道說過她不少壞話,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她從貴妾變成了夫人,還收了自己的玉芝做乾女兒。
“玉芝這孩子很不錯,嫺靜溫柔,我很是喜歡她。”杜若蘭瞧見劉同知夫人似乎有些侷促,趕緊沒話找話來說,劉同知夫人只是尷尬的應了一聲,眼睛不住的往門口打量,只希望劉玉芝快些出現。
門簾兒晃了晃,金色的陽光照了進來,暖洋洋的一地斑駁的日影,劉玉芝單瘦的身子出現在門邊,正含着眼淚望向劉同知夫人:“母親。”
“玉芝。”劉同知夫人乍一見着女兒,心中有幾分激動,眼睛裡隱隱的有了淚影,只是極力壓制着不讓那淚珠子掉下來:“快些過來,讓母親來瞧瞧你。”
劉玉芝婷婷嫋嫋的走到了劉同知夫人前邊,伸出手來輕輕按在她的肩頭:“母親怎麼這個時候纔過來?後日便要成親了,玉芝心裡頭都有些着急。”
劉同知夫人沒精打采的應了一聲,這大陳舊例,女兒從孃家發嫁,父母只能在家中送嫁,是不能跟着去男方家裡的。劉同知本來是不許她來京城,只是劉同知夫人惦記着女兒,只想親自將她送上花轎,所以不顧劉同知反對,悄悄的帶了自己的貼身丫鬟婆子從雲州府跑了出來。
“父親大人呢?他一切可好?爲何不見他來京城?”劉玉芝與劉同知夫人絮絮叨叨的說了陣子話,忽然想起了劉同知來,成親可是人生大事,出嫁的時候當然希望父母親都在身邊,否則總覺得有些遺憾。
“他……”劉同知夫人怔怔的說了一個字,忽然便語塞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身邊的嶽媽媽見着她那尷尬樣兒,氣憤憤的說道:“大小姐,你是不知道了,現兒雲州府裡已經鬧了個沸反盈天,老爺夫人已經互相不說話了。”
劉玉芝大吃了一驚,捉住劉同知夫人的手道:“母親,這又是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杜若蘭明媚在旁邊聽着也覺得十分驚詫,任憑那劉同知再怎麼鬧騰,夫妻倆也不至於弄到這互相不說話的地步,劉同知夫人又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讓劉同知會如此絕情?一屋子的人都在眼睜睜的瞧着劉同知夫人,她臉上的肉顫了顫,從袖袋裡頭摸出了一條素絲帕子,擦了擦眼睛,憂心忡忡的嘆了一口氣:“他何曾是個講理的!”
原來去年進京的時候,劉同知夫人將自己的積蓄一萬兩銀子和所有值錢的金銀首飾全部給了劉玉芝,身邊就只有兩千多兩銀子用來管着這家用。沒想到那劉玉蘭送去龔家做貴妾時,那大姨娘在劉同知耳朵邊上不住的吹着枕頭風,開口便要劉同知夫人拿出三千兩銀子給劉玉蘭添妝,劉同知聽了點頭稱是,一溜風般跑到劉同知夫人這邊要銀子。
三千兩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那個狐媚子的女兒又不是出嫁,只是送給人家去當妾,還用得着添妝嗎?劉同知夫人當然不肯,那劉同知接下的賄賂可全交在大姨娘那邊,自己分文沒見着,只拿着劉同知那點可憐的俸祿。
俸祿銀子開支府中的內務都不夠,哪裡還用銀子去給那狐媚子的女兒去添妝!劉同知夫人自是不肯,骨篤着嘴便是不鬆口,劉同知大怒,一拳將她打到牀上,從她身上搶了錢匣子的鑰匙,開了匣子一看,見不着幾張銀票,便勃然大怒,狠狠的撲了過來,一定要她說出銀子的去處。
那些自己給了劉玉芝做旁身的銀子,若是說了出來,那個沒臉沒皮的肯定會去京城討要,劉同知夫人又怎麼可能吐出銀子的下落,只是一味的哭,也不搭理劉同知。劉同知站在旁邊問了半天,劉同知夫人就是不開口,他也沒奈何,怎不能掰開她的口罷?
可沒想到門簾兒一晃,那個狐媚子大姨娘從外頭閃了進來,站在一旁陰陽怪氣的說:“夫人,你說不出這些銀子的去處,可是拿去貼補了小白臉兒?聽說慶豐班新的臺柱子可不比小瑞芳差呢,夫人莫非是看上了?”
劉同知夫人聽着這下流話兒氣得全身發抖,撲了過去就給了大姨娘一個大耳刮子,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劉同知見自己心愛的姨娘被打,哪能善罷甘休,氣勢洶洶朝劉同知夫人奔了過來,兩人打鬥在一塊,倒給下人們看了場好戲。
自此之後,劉同知乾脆搬去了大姨娘院子,把那裡當了主院,俸祿銀子和私底下接的錢財一分兒都落不到劉同知夫人手裡去,若不是劉同知夫人自己在外頭還有幾間店鋪門面,恐怕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
後來接了柳老夫人的來信,劉同知將信扔給她:“你自己去瞧瞧,你的女兒嫁誰,你自己定,可別來纏上我!”劉同知冷笑着望向劉同知夫人,這賤人的女兒看上了一個沒家底的窮小子,這是要自己倒貼着給嫁妝哪,莫說還沒有殿試,便是殿試中了進士,自己還是倒貼兩個字,這孃兒倆是天生要與自己有仇不成?拿着耙頭就想從他身上撈銀子!
劉同知夫人見那信上邊寫着要給黎玉立提親,心中一咯噔,黎玉立她知道,是柳元久那個姨娘的侄子,父親早喪,只有一個寡母,這樣的人家,怎麼能將玉芝嫁過去!擡起眼來望了望劉同知,就見他冷笑着道:“你自己拿主意,別看我,反正我是不會出一毫銀子的!”
拿了那信看了好幾遍,劉同知夫人躊躇着寫了一封回信,也沒說拒絕,也沒說同意,只是感謝柳老夫人體貼關心。其餘卻是含含糊糊一筆帶過,這信發出去還沒得大半個月,卻接到了劉玉芝親筆寫的信。
見了劉玉芝的信,劉同知夫人是又驚又喜,沒想到黎玉立竟然中了狀元,也沒想到皇上還親自賜婚,賜了宅子,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急急忙忙去找劉同知商量,想要上京城送嫁,誰知劉同知卻冷冰冰的回覆:“你的女兒要嫁誰,跟我沒有關係。”
這賤人,竟然拿了自家銀子去倒貼小白臉,着實可恨,劉同知瞧着夫人那張大臉盤子,心中便有恨意,劉玉芝是這賤人的女兒,自己都懶得去問她的婚事。
“我要去京城給玉芝送嫁。”劉同知夫人的嘴脣哆嗦着,好半日才寄出一句話來,這劉同知真是偏聽偏信,對那狐媚子的話就這般相信,對她如棄草芥,若不是自己還有個在京城當官的父親,恐怕他都會要將自己給休了。
心中有恨,劉同知夫人並沒與劉同知說起黎玉立中狀元這事,只是斜睨着眼睛,也是冷冷一笑:“你這個做父親的不去便罷了,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是要去的。”
“去什麼去,有什麼好去的!”劉同知見着夫人一副完全不聽教誨的模樣,暴怒了起來,指着她的鼻子罵道:“上一趟京城要多少銀子你知道否?我看你是想偷偷摸摸的往孃家送貼補罷?哪裡也不許去,你只能乖乖的呆在自己院子裡頭!”
劉同知夫人被軟禁在自己院子裡邊,還是她那貼身丫鬟與婆子實在看不過意,花錢買通了看門的下人,半夜裡扶了劉同知夫人逃了出來,在客棧裡頭提心吊膽過了一晚,第二日清早便去碼頭搭了一條船來了京城。
現在總算見着了劉玉芝,劉同知夫人心中總算是踏實了下來,起初自己還嫌棄黎玉立家裡窮,現兒看着,玉芝倒是嫁了個好姑爺,皇上下旨賜的婚,杜若蘭又貼補了玉芝一副嫁妝,自己給玉芝的銀子就可以騰出來貼補家用,自己這心也放下一大半。
只要女兒過得舒服,自己倒也算了結了心願,此生無憾,劉同知夫人望着屋子裡邊一羣人都在知冷知熱的在安慰自己,一邊抹着眼淚,心裡一邊不斷嘮叨,玉芝一定要美滿如意,千萬不要像自己一般,落得如此下場。
聊了一會子,劉同知夫人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來,望着劉玉芝道:“玉芝,金梅呢,怎麼就不見了她?”
聽到劉同知夫人問到金梅,屋子裡邊立刻沉默下來,金柳本來安安靜靜站在劉玉芝身邊,由不得身子微微有些發抖。劉玉芝望了一眼劉同知夫人,小聲說道:“母親,金梅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劉同知夫人有幾分詫異:“那丫頭身子骨不是挺好的?怎麼就會不在了?是得了什麼急症不成?”
金柳擡手抹了抹眼睛,有幾分悲憤:“夫人,您沒見咱們家姑娘都被柳夫人認了乾女兒,住在柳府?期間是啥事兒,夫人您莫非想不到?”
劉同知夫人一愣,瞧了瞧杜若蘭,又看了看女兒,哆哆嗦嗦道:“外祖家……怎麼住不下去了?是與表姐妹們不合?”
“夫人,與表姐妹不合又怎麼會搬出來?咱們姑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被逼到死衚衕的時候纔不會出聲反抗。”金柳最終忍不住了,將整件事情向劉同知夫人說了一遍:“若不是柳府全力相助,我們家姑娘此時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兒呢。”
“玉芝,是娘沒有本領,讓你吃了這麼多苦。”劉同知夫人的眼淚珠子終於掉了下來,摸了摸劉玉芝的手腕:“瘦了,玉芝比原來瘦多了。”
“母親,玉芝過得很好,現在終於算是苦盡甘來。若是以後父親還是那般糊塗,母親只管來京城住到我們那宅子裡邊來,我和玉立說過這事了,他也同意,還說要和母親來說這事呢。”劉玉芝一臉羞澀的笑容:“我都幫母親佈置好了屋子,母親只管來住就行。”
“好孩子!”劉同知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我倒是熬着也沒事情,只要你過得好我心中便安心了。”
劉玉芝見母親總算是接受了黎玉立,心裡的石頭放下了一大半,笑着對劉同知夫人道:“母親,我最近向柳小姐的丫鬟學着做點心了,等會子去沉香閣,玉芝親手做了給你嚐嚐,看看味道好不好。”
“好,好!玉芝做出來的,味道自然是好的!”劉同知夫人此時整個人才神清氣爽,看着劉玉芝的眼神溫情又柔和,彷彿回到十多年前,劉玉芝還是個嬰兒,在襁褓裡哇哇哭泣,她就是那樣帶着滿心的歡喜,看着奶媽給她換衣裳。
現在一晃眼,十多年就過去了,日子簡直就是消失掉的,快得出乎她的意料——玉芝後日都要嫁人了!
一屋人正聚在一處說說笑笑,突然外邊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就聽一個小丫頭子扯着嗓子在外邊喊:“劉夫人,劉小姐,老夫人請你們去玉瑞堂呢,聽說是光祿寺卿府上的大夫人和二夫人過來了,正在撒潑鬧事呢!”
劉同知夫人聽得心裡一驚,這兩個嫂子跑到柳府來鬧?什麼事情讓她們這樣有底氣來柳府撒潑了?一想到大嫂那所作所爲,心裡就一陣反胃,實在不想去見她。可她都鬧到柳府來了,自己還能躲着,推了柳府出去擋事不成?
金柳一個箭步躥到門口,撩開門簾兒一看,卻見柳老夫人院子裡的七巧站在那裡,嘴巴鼓鼓的,都快能掛上一個水壺了,她一雙手叉着腰,滿臉的氣憤:“我見的人少,可還真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呢。”
劉玉芝看着七巧那氣鼓鼓的模樣,也不知道兩位舅母到底來柳府做什麼,聽着七巧那口氣,定又是做了什麼讓人驚詫的事情。在京城經過了這麼多風波,總算快到了要成親的時候了,她那繃緊緊的弦正要鬆懈,可隨着左大夫人和左二夫人的造訪,她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來,心裡唸叨着千萬不要再出什麼事情了。
劉同知夫人見着劉玉芝臉色變幻,知道她此刻心情,捏了捏劉玉芝的手道:“玉芝,你別擔心,她們再怎麼鬧,還能扭過太傅府去?就就把心放回肚子裡去罷。”
劉玉芝點點頭和母親走進了出去,由七巧引着去了玉瑞堂,剛剛踏進大堂,就見兩位舅母正坐在左首的位置上,似乎正和人爭執過,臉色漲得通紅。
“好好好,現兒劉夫人和劉小姐來了,你們可否把要求再說一遍?”柳老夫人在劉同知夫人行過禮以後便笑着說:“我還真得請劉夫人來親口說個清楚,要不是我們柳府還真扛不住這個侵吞賀禮的名頭呢。”
左大夫人和左二夫人看見劉同知夫人,皆是一驚:“小姑你什麼時候到京城的?怎麼不去光祿寺卿府,反倒在柳府裡住着?”
劉同知夫人聽着方纔柳老夫人的話,心裡已經明白了個七七八八,見兩位嫂子如是說,冷笑一聲道:“光祿寺卿府現在該改成少詹事府了罷?瞧着大嫂這動靜,恐怕都是把別人當泥人捏呢!”
左大夫人笑着接口道:“小姑聽了誰在胡嘬呢?哪有這樣的事情?現在府裡大事都還是老夫人在主持着呢,我也不過打打下手罷了。看來我們來得剛好,正好把小姑和外甥女接回府去,明日便可從左府發嫁。”
劉同知夫人看着面前兩張算計滿滿的臉,心裡看得通透,她們哪裡是接自己和玉芝回府住?分明是想把那些賀禮嫁妝接過府去,至於能有多少出來,恐怕就難說了。
這時跟着到了玉瑞堂的杜若蘭開口了:“兩位左夫人這麼早就趕到柳府,一門心思想要接外甥女兒回左府去發嫁,這片心是極好的,我們也能體會做長輩的對晚輩的關心,可是這麼搬來搬去也忒麻煩,在哪裡發嫁不是一樣?我已經認了玉芝做乾女兒,我就是她的母親,柳府就是她的孃家,難道就不行?方纔聽小丫頭子說,你們兩位在玉瑞堂鬧着說這乾孃不是親的,你們不承認,現在劉同知夫人可是她的親孃,你們也該沒什麼話說了罷?”
左大夫人和左二夫人望着劉同知夫人,頗有些尷尬,但左大夫人畢竟臉皮厚,聽着杜若蘭這話,圓臉盤子堆出了假笑:“就是呢,原本不知道小姑已經到京城了,這才說要沒有親孃在。現兒見着小姑,心裡更踏實了,小姑多年未回京城,老夫人心裡正記掛得緊,所以還是先一起回左府罷!”
劉同知夫人看着大嫂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只覺十分寒心,她這笑容,恐怕是爲了錢才堆出來的罷?端起桌子上的茶盅,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劉同知夫人這纔開口慢悠悠的說:“兩位嫂子說得不錯,只是玉芝後日便成親,我這邊忙着沒工夫,後日發嫁了以後我就回左府。兩位嫂嫂就好生準備點我做女兒時喜歡的菜式,午膳前我便搬來左府住上幾日再回雲州去。”
聽了這句話,左二夫人瞪着眼說:“後日還回去做什麼?嫁妝賀禮都已經擡出門了……”剛剛說完便意識到自己失言,趕緊閉上了嘴巴,端了茶盅揭開蓋兒喝茶。
聽着這話,屋子裡已經有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家轉過視線一看,便見站在明媚身後的玉梨,正鼓着腮幫子像只青蛙般,見衆人都看着她,趕緊掏出帕子掩住嘴道:“我方纔想起了一個笑話,卻不想打擾到左二夫人說話了,奴婢有罪,求老夫人懲罰。”
柳老夫人瞪着眼睛望着她說:“就罰你今晚幫劉小姐裝箱,懶憊東西,就會做些輕鬆活兒,撈些好處,該你出力的時候就使不上力兒,只一味的好吃懶做!”
玉梨聽着柳老夫人她,知道是在指桑罵槐的批那兩位左夫人,也不生氣,行了個禮兒道:“奴婢保證今晚出最大一份力氣,劉小姐都要出嫁了,怎麼好還在這關頭來累着她,我就是想打秋風也得換個時間罷!”口裡說着“打秋風”,眼睛可是望着左大夫人和左二夫人,字字句句都戳着她們心窩子說,弄得兩人在一旁坐立不安。
柳老夫人見着玉梨機靈,心裡歡喜,對着兩位左夫人說:“既然劉夫人今晚不願意住去左府,那二位請回罷。方纔你們自己也聽清楚了,是劉夫人自己說的,後日回左府用午膳,到時候你們只管好飯好菜的等着,她定不失約!”
兩位左夫人見着討不到好處,也只能訕訕的道聲“叨擾”,就起身準備回覆。
這時柳老夫人又笑眯眯的喊住她們:“二位左夫人,請留步。外甥女成親,作爲長輩,總要給些壓箱添妝的東西罷?怎麼能就這樣走了呢?”
左大夫人臉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笑容再也掛不住:“老太君,我們已經出了銀子隨禮了,禮數並未有失。”
柳老夫人望了望曼青道:“你把禮單兒拿出來,找到光祿寺卿府上的隨禮是多少,念來讓大家聽聽。”
曼青答應了一聲便拿出一張賀禮單子,找半天找到了左府的名字,清清脆脆報了出來:“左府一共送了二十兩銀子作爲隨禮。”
柳老夫人譏諷的一笑,指着兩位左夫人道:“你們看看這兩位舅母,穿的戴的,哪一件不是精緻物事?偏偏只送了二十兩銀子做隨禮,真真是可笑。還有,作爲長輩,晚輩成親前要主動送添妝壓箱的東西,我本以爲你們兩人今日來柳府是給外甥女來添妝的,卻沒想到是來打主意的。”說到這裡,柳老夫人看着玉梨,偏了偏頭道:“你不是說保證出最大的力氣?現兒你去把大夫人手上那個玉鐲子給捋了下來,看着成色還不錯,至於二夫人,就拔那根簪子罷,雖然舊了些,那顆東珠還湊和,去珠璣坊翻新下也算過得去了。”
玉梨爽爽快快的應了一句走上前去,劈頭就把左二夫人頭上那支簪子拔了下來,她可不會跟左二夫人說客氣,拔簪子的時候少不得勾起一大綹頭髮出來,痛得左二夫人扶了丫頭的手,一個勁的揉着腦袋。左大夫人見玉梨逼近,便知不妙,趕緊把手藏到衣袖裡邊,一個勁的往後退。可她哪裡抵擋得住玉梨的點穴功夫?只輕輕巧巧一點,左大夫人的胳膊就垂了下來,玉梨用勁的捋了兩下,可左大夫人的手腕實在太肥,那玉鐲半天弄不下來,玉梨對着曼青眨了眨眼睛道:“曼青姐姐,勞你去打盆水兒過來。”
曼青會意,端了一盆清水,玉梨把左大夫人的手按在水裡,手裡抹了一把香油,使勁一抹,那隻玉鐲子終於從左大夫人豬蹄似的手腕上取了下來。玉梨把玉鐲拿到手裡,順手幫左大夫人解了穴位,笑盈盈的行了個禮兒:“奴婢代劉小姐謝謝兩位舅夫人的厚禮。”
擡頭望向柳老夫人,玉梨笑得臉上都開了花兒一般:“老夫人,可別再罵玉梨懶憊了,玉梨可是出了力氣的。”
“今日你還算是勤快。”柳老夫人笑着點了點頭,瞧着左大夫人一臉衰敗的神色,好言好語的讚了一番:“兩位夫人真是太客氣了,哪裡值得送這麼厚的添妝禮喲,果然光祿寺卿府上好生闊綽,我們看着都眼熱呢!曼青,快幫我把這兩位左夫人好好的送到門口,別心疼得走在院子裡邊腿抽筋兒!”
京城四月的清晨,天氣是一如往年般的宜人,雖然和江南的春色比,它少了幾分柔媚,但卻多了幾分純淨。江南的春天總少不了斜風細雨,那戴着青箬笠穿着綠蓑衣的漁夫,打着長長的號子,小竹筏在河裡漂流,怎麼看都是一幅寫意山水畫。而京城的春天卻完全不同,每天都是一碧如洗的天空,悠悠的飄着些白雲,走在御前街上的行人擁擁擠擠,大家都伸着脖子在圍觀着柳太傅府裡擡出的花轎。
“聽說是柳太傅的孫女兒出嫁了。”一個婆子奮力踮着腳尖往人羣堆裡看,卻只能看見花轎的頂角。
“嗐,你聽誰說的?這可不是柳太傅的孫女兒,是柳府四房夫人認的乾女兒出嫁了!”旁邊的婆子撥拉了她一下:“聽說這姑娘生得極美貌,狀元公爲了她都不願意娶公主呢!”
“你別胡說!”那個婆子張望了下週圍,見沒有人注意她們的談話,悄悄掐了身邊那個婆子一把,壓低了聲音道:“你從哪裡聽來這閒話?這話也能亂說的?公主,那是皇上的女兒,狀元公怎麼敢抗旨!”
“我從哪裡聽的你別管,總之,皇后想把公主許給狀元公,但皇上卻給這位小姐賜了婚!”那婆子神神秘秘的說:“不是同一條心呢……”擡頭看了看身邊的人流,都跟着轎子往前邊走了,推了推那個婆子:“方纔看到嫁妝沒有?”
“沒仔細數,好像有五十多擡。”
“走,咱們再去數數看,也看看柳太傅府打發的嫁妝!”路邊挨挨擠擠全是人,大家都爭先恐後的跑去看那最前邊的嫁妝去了。
劉玉芝坐在花轎裡,就聽外邊紛紛雜雜的,有喜樂聲,有鞭炮響,還有交頭接耳的議論,到這個時候,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今日早晨,杜若蘭請了左督察御史家的大夫人做全福夫人過來幫她梳頭。她本來在梳妝檯前坐得筆直,聽着後邊梳頭的大夫人一邊梳,一邊唱吉祥話兒,這時就突然聽到有細細的嗚嗚咽咽的哭聲,那聲音很熟悉,便是自己的母親劉同知夫人。
“玉芝,你總算讓娘放心了。”劉同知夫人用手帕子拼命的擦着眼睛,旁邊杜若蘭不停的勸慰她。
聽着母親的哭聲,劉玉芝也想哭,可是不能哭,她正在上妝,總不能把臉哭花。她極力的忍着眼中的溼意,端端正正坐在那裡,頭都不敢回,等着頭髮梳好,贊禮也結束,轉過頭來望了望母親,終於有眼淚滾落了下來。
“玉芝,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杜若蘭轉臉向金柳說:“快幫你家姑娘仔細擦了,別弄花了妝容!”
劉同知夫人哽咽着說:“是呢,玉芝,聽乾孃的,別哭。”說完,心裡又難受得不行,站起身來,跑到含芳小築的樹下面,一個人哭了個痛快。正哭着,就聽外邊人鬧哄哄的:“新郎官來了,快關院子門,問他要開門紅包!”劉同知夫人便曉得黎玉立來了,感覺擦了眼淚走進屋子裡邊,見着女兒已經收拾打扮好,杜若蘭拿着紅蓋頭在到處尋她。
走上前去接過蓋頭,幫劉玉芝披上,手抖抖索索的一點兒也不伶俐,她看了又看,總覺得那紅蓋頭沒有蓋得正,弄了五六次都還沒弄好,這時就聽院子裡小孩子們叫着鬧着要紅包,一個穿大紅禮服的男子走到屋子門口,笑着望裡邊看。
“哪有新郎官這般心急的?還不快出去,到院子門口等罷!”杜若蘭看着黎玉立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樣,笑着呵斥了兩句,可究竟眉眼間還是一片歡喜。
四房沒有男子,於是請了柳明卿出面,做了劉玉芝的孃家兄長,將她背上了花轎。柳明卿的一雙手都有些發抖,他能感覺到有一個溫軟的身子在自己背上,這讓好一陣激動,又好一陣難受,只覺得自己的一雙腿似乎有些發軟,踩在棉花堆子上邊,一腳深一腳淺的,也不知走了多久纔到大門口。
幾個喜娘將花轎的門簾兒掀開,柳明卿將劉玉芝放了下來,見着她被喜娘攙扶着進了花轎,門簾輕飄飄的放了下來,那穿着鮮豔嫁衣的身影再也沒有見到。就聽司儀贊禮:“吉時已到,發嫁!”那大紅的花轎就被四平八穩的擡了起來,被人流擁簇着,直往皇上賜的宅子那邊去。
柳明卿站在門口,瞧着那大紅花轎越走越遠,府門口一地的紅色碎屑,耳邊聽着劉同知夫人細細的哭泣聲,總覺得就像在做夢。方纔背這劉玉芝走的時候,她有一縷鬢髮漏了出來,垂在他的脖子邊上,彷彿有人在撫摸着那裡,微微的發癢,鼻子下邊彷彿還有淡淡的清香縈繞,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終於走了,就像一個消失了的夢。
柳明卿微微苦笑了一聲,轉身朝府裡走去,心中雖然有些失落,可卻又如放下了一個大包袱般,覺得很是輕鬆。
金柳跟在花轎旁邊走着,一邊歡喜,一邊又覺悲涼,她想到了金梅,她們一起陪着姑娘來京城的,現在卻只剩下她和秦媽媽了,這喜慶的熱鬧後邊,又有誰想到了會有那一縷冤魂?金柳望了望花轎,心裡默默的祝福着自家姑娘,希望她和姑爺能一直幸福下去。
黎玉立和劉玉芝的婚事辦得並不很熱鬧奢華,雖然有皇上賜婚的旨意,可畢竟那些高門大戶不屑與他這種家境的來往,而底下的小官小吏覺得他職位不高,也沒必要來走這門路,所以來的人並不多,只擺了二十桌酒席。
黎玉立的寡母早些日子已經被接到京城來了。今日一早,瞧着黎玉立穿了大紅衣袍,騎了馬去迎親,躲在門後也狠狠的痛哭了一場,熬了十八年,終於盼到兒子長大成人,娶了媳婦,自己也該輕鬆了。
沒來京城前她接到黎玉立的信,說叫她遣人去劉同知府上提親,她看着信就懵了,不知道該不該聽兒子的話去劉府提親。雲州府裡,除了知府最大就是同知了,自己貿然上門去求娶,會不會被劉同知趕了出來?
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兒子第二封信又來了,說是中了狀元,皇上給賜了婚,她也不用遣媒人去劉府求親了,叫她即日動身去京城,那邊已經安頓好宅子,五月初便要成親,等着她去受大禮,喝媳婦茶呢。
歡歡喜喜收拾了東西,黎家寡母一路兒趕來京城,見着兒子真的當了官,還有自己的宅子,房屋修繕一新,真的是要辦喜事的樣兒,她開心得一雙眼睛不住的流淚,怎麼也停不下來。
正在胡思亂想着,就聽外邊鼓樂齊鳴,鞭炮震天兒般響起來,新來的丫鬟杏兒在一旁歡喜的說:“老夫人,老爺把夫人迎娶回來了!”黎玉立的寡母喜孜孜的扶着她的手走了出去,只見喜娘引着一對穿着大紅吉服的人兒走了進來,新娘子蒙着紅蓋頭,看不着臉,但單單從身材來看就很不錯,高挑纖細,貼身丫鬟扶着她,婷婷嫋嫋的站在那裡,真是和春天的嫩筍兒一般。
司儀按照程序開始主持親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小夫妻倆在黎玉立寡母面前跪了下來,紮紮實實向她磕了三個頭,看得她好不歡喜,心裡一邊開心,一邊心酸,想着自己早逝的丈夫,若是他還在,也不知會怎樣高興。
這邊正熱熱鬧鬧,就聽外邊一陣喧譁,大家回頭一看,卻見一個年青內侍領頭,後邊有幾個內侍託着盤子走了進來,原來是皇上賜了賀禮過來。
一時間屋子裡都安靜下來,衆人的眼睛瞄着黎玉立,心裡揣測着他的來頭。
不過一個小小四品官,哪裡又值得皇上記掛着,在成親之日還特地賞賜東西下來?莫非這期間另有隱情?大家不免把眼睛望黎玉立身上溜了溜,可又看不出半點端倪來。
那內侍宣了旨,皇上爲了祝賀狀元郎新婚大喜,特賜玉如意一對,珊瑚樹一盆,黃金五百兩,另外還有一道誥命敕命文書,抹金軸,上面繡着瑞荷,封黎玉立寡母和劉玉芝正四品恭人,隨着誥命敕命文書還送來了兩套誥命冠帶。
“狀元公,快接旨謝恩罷!”那內侍意味深長的看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拉長了那尖尖細細的聲音道:“黎狀元務必爲皇上盡忠,可別忘了皇恩浩蕩哪!”
黎玉立顫抖着手兒接過那道聖旨,心裡已是感慨萬分,皇上對自己這般看重,日後一定要效忠皇上,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