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亂成一片

安安在鄉下的爺爺奶奶家住了大半個暑假,小臉小胳膊曬黑了一圈,看起來比以前還要皮實。

吃飯的時候,非要跟她黏在一起,興高采烈地講一些鄉下趣事,青蛙、知了、小麻雀的說個不停。

沈繡見她只顧傻臉陪笑,基本上不動筷子,便強行把安安從她腿上抱了去。

這下安安不樂意了,直到沈繡出門給在醫院值班的高宸送飯,她還是拿後腦勺對着媽媽。

高奶奶很喜歡小孩,卻也喜歡操心孩子輩的婚事,加上她又有些健忘症,每回見了謝曉風,都要問她年齡婚配之類的問題。

謝曉風避之不及,每回都要求助安安,配合她轉移這等話題。

這回沈繡出門,她也一溜煙跟着走了。

沈繡和她並排下樓,看着她灰溜溜的樣子嘆氣:“既然怕老太太說嘴,有種你就好好結個婚讓大家瞧瞧,奔三的人了,你自個兒是真不急假不急?”

“真不急!”謝曉風鎮定自若的否定。

沈繡嗤了一聲,看着她手裡拎着的書,又開始唏噓:“曉風,女人總是要找一個男人依靠的,你不能一輩子都是一個人,到老了當個孤寡老太婆吧。你要明白,婚姻是墳墓,卻也是女人的避風港。”

謝曉風知道沈繡的母性又氾濫了。感慨時光生命愛情甚至‘今天天氣真好啊’,也許都會讓沈繡興之所至地談到婚姻,但她也明白,沈繡是真心實意爲她操心。

這些年高家一直關心着她的終身大事,暗地裡沒少託人給她介紹對象,謝曉風也在長遠的相親過程中遭遇過各式各樣的男人。

有被她女神形象吸引窮追猛打的,也有懷疑她很漂亮但大齡未嫁一定是有心理隱疾的,還有嫌棄她性格木訥不夠開朗的,再有就是認爲她一心向學不顧家非賢妻良母的,剩下的,便是想與她玩一玩男女遊戲的。

靠譜的不是沒有,然而天不遂人願,好男人都與她無緣。有時剛剛擦出火花,卻遭對方嫌棄,故事無疾而終。

照沈繡的話說,花骨朵不少,就是沒一個開的,便總覺得她用心不專,不在狀態。

高伯母還算看得開,說女人談婚論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時候到了,想跑也跑不了。

“你和李金陽怎麼樣了?”

謝曉風沒搭話。

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沈繡最終恨恨嘆了口氣,“你就不能讓人省省心。”

謝曉風尷尬笑笑,唯有沉默以對。

每逢心情不好時,謝曉風都會洗個熱水澡讓自己振作起來。然而,晚上回到家,把自己埋進浴缸,她又莫名想起那個人的眼神。

當年的廖介川年少輕狂從不掩飾自己的情緒,然而,今天從他的眼神裡除了疏離,再也讀不懂其他。

小時候,她經常偷偷躲在角落裡哭,即便她躲藏在多麼偏僻的角落,廖介川也會第一個找到她。

七年後,他又找到了她,那份竊喜和感動,她已經感受不到了。

失落嗎?

她並不想自作多情,自負地以爲廖介川還在惦念着自己。

一切塵埃落定雲淡風輕,所有人都已經各歸各位。

也挺好。

一個星期後就是開學季,謝曉風慵懶的生活算是告一段落,平方沒有時間與她廝混,按照以往慣例從她的小窩挪了出去。

而她和廖介川,果真沒有再見面。

西山別墅之後,謝曉風下意識地不想和莫教授走得太近,所以,對方的幾次邀請都被她婉拒。

新學期,因爲有個女輔導員回家待產,系主任便給她加了一個新生班主任的官職。

去辦公室找主任,結果系主任語重心長地說:“小謝啊,趁着現在年輕,又沒有家庭瑣事絆住,歷練歷練多好。”

說白了,就因爲她是單身,要比其他老師多幹些活。弄得謝曉風很是無語,無處控訴。

接下來兩個星期,她便經常往操場上跑,照看大一學生軍訓,空餘時間填表格、登記資料、處理一些新生事務,忙起來倒沒有時間七想八想了。

沈繡那音樂學院的正門正好離R大生命科學學院旁邊的小南門較近,通常沈繡給學生上完聲樂課,就趕來與她會合去R大食堂。

上午下了場大雨,軍訓取消了。

謝曉風碰巧沒有課,收拾好東西,打算出校門去找沈繡。

她與趙良帥第二次的相逢狹路,便是在這個雨後潮溼的的午後。

沿着校園主道一路直走,路上穿着迷彩服的新生三五成羣地結伴而行,一股青春的朝氣鋪面吹來。

轉彎的時候,迎面駛來一輛拉風的黑色賓利,橫行無忌,簡直招搖過市。

車子所過之處學生們紛紛避讓,有個男生沒反應過來,幸好被同伴眼疾手快地扯開。

謝曉風心裡吐槽了一下車主的素質。

然而沒走多遠,不知哪個學生嚷嚷了一聲“出車禍啦”。

一下子,好多人都跑去充當看客。

她走過去的時候,就見剛纔那輛賓利被一羣義憤填膺的學生圍觀。

一個男生坐在歪倒的自行車旁,小腿像是被刮傷了。

肇事車主降下車窗,露出高傲的腦袋,正與人對峙着。

談判似是陷入了膠着狀態。

其實,在這所高校,類似的校園交通事故也時有發生。

因爲R大學子不同尋常的凝聚力,結尾皆以大學生的勝利圓滿告終。

或許因爲一言不合,這時,車主發着脾氣下了車。

“嘿!我說,老子還從沒低聲下氣過!你們得理不饒人了是吧?”

這人戴着黑超,大半張臉被遮着,只剩下挺挺的鼻子、單薄的脣線和修得光滑的下巴供人觀賞,粉色的襯衫給他增添了幾分明星氣和流氓氣。

標準的花花公子富二代。

謝曉風在人羣中看着。

趙良帥的聲音和語氣,她還是有些印象的。

“撞了人就想跑啊!”

“快道歉!”

“你開豪車就牛.逼哄哄啊!”

學生們紛紛鳴起不平。

車子前前後後被人和自行車擁堵着,進退不得。

但趙良帥仍雙手抱着胳膊,姿態傲慢,死倔着不肯認錯。

“要我向你們這些小破孩道歉?不可能!我根本就沒撞着他,他撞了我的車還差不多,我也是受害者!我看是這小子故意訛我!你們TMD少在這沒事找事的!都給我散開!”

這分明是倒打一耙,當然引得學生羣起而攻之,有些男生甚至開始起鬨……

這種閒事謝曉風本來不想管的,只是鬧大了也不好。況且,這裡相對偏僻,等保衛處值班的趕過來,恐怕這裡早亂成一片了。

於是,她撥開人羣走到車前,拿出作爲教師的氣派,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學生們都比較尊師重道,看到老師出馬,場面果真沒有剛纔那麼躁動了。

謝曉風決定還是從趙良帥這裡入手,於是轉身同他交涉:

“這位先生,既然大家都說你撞到了這位同學,要求你道歉也不算過分,不如大家都和和氣氣各退一步。都是些二十來歲血氣方剛的男孩,惹惱了他們,什麼幹不出來?上回有個什麼少的,一幫子學生把他的車子直接翻了個個,生生折騰了大半天……”

這話說的直白,但目的還是希望,這場較量中,有的人不要戀戰。

她覺得自己的聲音還是比較溫柔和善的。

然而從趙良帥緊咬的牙關中看出,他並不聽勸,而且,把她的忠告當成了威脅。

“姓謝的!”趙良帥惡狠狠地摘下了黑超,點着她,

“是不是上回被我醜拒了,所以就在這裡狗拿耗子?”

哪有還沒說三句話就罵人的,謝曉風按捺住脾氣:

“原來是趙先生啊!本以爲您旅美多年,多少會沾染些紳士風度,看來是我錯了,在國外對着老外說I'm sorry說得挺溜,回國用母語連個道歉都不會講了?崇洋媚外有獎勵沒?”

此話一出,周圍的學生笑得更開心。

趙良帥抿緊嘴脣,臉上仍是不屑。

謝曉風冷笑,“要我說,不管你們誰撞了誰,把監控調出來看看不就知道了?只是現在貌似是下班時間,值班人員也是要吃飯的,對了,調監控還要跟領導打個招呼。我想,趙先生應該不會嫌這些小麻煩的。”

她是故意的,但說的是實話。形勢對趙良帥很不利,趕緊散了多好啊。

不聽勸算了,這種是非之地,愛待就待。

耗吧,看誰耗得過誰!

雙方正對峙着,忽然,後車座傳來一句頗爲不耐的聲音:“帥子,去道個歉,我們走!”

清清冷冷的調子,帶着明顯的鼻音。

隔着咖啡色的車窗,謝曉風恍惚以爲他在說:“給她些錢,讓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