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曉風牽着雪球, 在慢慢移動的車.陣裡狂亂地追趕着趙良帥的身影,因爲想抄近路,她迂迴穿插, 行走路線幾乎沒有一點兒章法。
一路上, 她不時地收到刺耳的汽車喇叭的警告聲, 以及暴躁的車主難聽的罵罵咧咧聲。這些, 她也不管了。
趙良帥正要打開車門, 謝曉風就已經喘着氣站在他的跟前。對於她的去而復返,趙良帥顯然有些摸不着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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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對方咧開嘴想要調侃之前,謝曉風就把手裡的牽引繩交給了他:“趙良帥, 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雪球,我現在有急事!謝謝!謝謝!”
也不管趙良帥有沒有答應, 謝曉風轉身就回去了, 跑到路邊招了輛出租車, 動作迅疾地離開。
謝曉風最怕的一種可能,就是廖介川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安安送走。
送到一個她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從此, 哭訴無門,遍尋不見。
那時,廖介川也許會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盡情欣賞她的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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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長時間以來,謝曉風第一次主動聯繫廖介川。
他們約在寄暢園見面。
坐在出租車裡, 謝曉風拿出化妝包將自己細心打扮了一番。男人在氣勢上表現爲力, 女人靠美在氣勢上拔籌。她不能讓廖介川有絲毫嘲笑她的機會。
她今天出門穿的是件象牙白色的絲質襯衫, 下.身一條純黑西褲, 長髮隨意地盤在頭頂, 一照鏡子,謝曉風才發現鏡子裡的女人憔悴蒼白的有些嚇人。好在現在的化妝技術高超, 可以將人的氣色完美呈現。
寄暢園是榕城最豪華高檔的住宅小區。天剛擦黑,小區裡溼氣很重,滿目翠然的綠化植物,看起來比她還要精神百倍。這裡簡直是一個巨大的花園。
走道砌的是復古的青石磚,兩旁是護城河似的淙淙的流水溝。據說這裡剛建成就賣的很火,老總捂盤惜售,還差點被人舉報。
她推開白色的木柵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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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小區裡唯一一座獨立別墅,主人把院落搞得很幽深,像捂着什麼秘密似的。
謝曉風走進去,軟軟的風吹過來,一股宜人的幽香淡淡地散發着,分不清是花圃中那些夜香花的香味兒,還是那幾叢金明竹的竹葉清香。
花.徑上的LED椰子樹燈撒着霧一般的光線,投射在光滑的寬闊蕉葉上,映出斑斑駁駁的亮澤。疏影,暗香。淡淡朦朧的昏暗格調。
有那麼一瞬,一道急劇的光影在謝曉風腦中盤旋。如果沒有猜錯,東面,還有個玻璃花房。如果沒有猜錯,這裡,出自廖介川的設計。
那時的她總以爲,圖紙畫得再精美,也不過是一個成不了真的美夢罷了,欣賞欣賞就好。而現在,廖介川讓它成了真。
從相遇到現在,廖介川一直在告訴她,他以前想做的,要做的,最終都會一一成真。
腳下的石子路,散發着星星點點的光芒。很靜,只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
遊廊下的燈亮着。客廳裡的燈亮着。然而,她想找的人,都不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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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小姐,這邊請。”有人走了過來,謝曉風由着他把自己領到二樓。
隱約有嬉戲聲傳來,隔着巨大的歐式落地窗,謝曉風看到了安安。
小丫頭在泳池裡噗通噗通划着水,像只翻身入水的小鴨子。
“安安,你真棒!”廖介川浮在水面上笑。肩部結實的肌肉,泛着水波一樣的光澤。
安安張開嘴巴,吐出一口水來,小腦袋晃晃:“廖叔叔,你別小看我,我很厲害的。”
“過來!”廖介川向她招手,“我教你蛙泳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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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廖介川對小孩也是很有耐心的。
謝曉風還記得,陸奮當年也是十來歲的小孩子,一張娃娃臉特別討喜。有一陣子他常常跟廖介川一塊過來爺爺家。陸奮沒人陪着玩就會哭,她怕影響廖介川畫畫,陸奮一來她就得陪他玩。
後來不知怎麼的,陸奮這小尾巴就不來家裡了。謝曉風還特意問了廖介川,誰知他冷冷地來了一句:“誰喜歡小屁孩啊?”
安安難道不是小屁孩?
謝曉風的目光穿過玻璃窗,落在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上,廖介川正在示範動作給安安看,安安乖巧地趴在泳池臺邊,在他不注意時做着鬼臉。
不管怎麼樣,她預想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想了想,謝曉風給沈繡發了條短信:你別擔心,安安現在跟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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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媽,乾媽!”
謝曉風收好手機,就看到水鴨子一樣的的安安正在叫她,眼睛亮亮的。
廖介川只穿了條黑色長褲,□□着肌理勻稱的上身,穩穩地站在遠處。
一大一小,剛從水裡上來,都溼漉漉的滴着水……
謝曉風忙走過去,忍不住責備起來:“安安,你怎麼跑這兒來了?你知不知道你媽媽奶奶都在找你?你也太不聽話了!”
“乾媽,你生我的氣了嗎?”安安討好地拉起她的手。
謝曉風蹲下來,拿起一旁的浴巾給安安擦着身上的水,“你怎麼隨隨便便就被別人領回家了?你們老師教你的又忘了?”她推了推安安:“穿上你的衣服,跟我回家。”
安安聽話地點頭:“好噠。那我去跟叔叔打個招呼。”說完,踮着腳尖就跑走了。
叔叔?廖介川讓她糾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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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歡快地跑到廖介川身邊,一臉期待地揚起頭:“叔叔,下次還找我玩嗎?”
“當然。我很喜歡安安,”廖介川蹲下來抱起她,嘴角露出一絲笑,“安安也喜歡叔叔對不對?”
這濃情蜜意的一幕深深刺激了謝曉風,廖介川在挑釁。她皺着眉走過去,瞪着他:“廖先生,我們現在可以談談嗎?”
廖介川回頭,朝她微微一笑:“當然可以。正好安安現在也在這裡。”
卑鄙!謝曉風抽了一口氣,語氣盡量和緩:“安安還小,大人的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
“也對,”廖介川笑笑,終於把安安放下,同時交代身後的人,“把孩子交給冬姨,你們都下去罷,我和這位小姐有些知心話要說,你們可不方便聽。”說完,他拿起浴袍動作優雅地披上,看着他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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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走後,謝曉風終於爆發,“廖介川,你又發什麼神經?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把安安偷偷接走帶來這裡!下一次,我會選擇報警……”
“報警?我沒有聽錯吧?”廖介川用小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在泳池旁的躺牀上坐定,嘴上說着嘲諷的話,“隨便你好了,你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嗎?”
謝曉風看着不遠處的廖介川,亮黃的燈光打在他雕塑一般的身軀上,看不真切。她的腦海一片混亂,“你監視我,監視安安,你做這些,到底想要怎樣?”
“還能怎樣?你還不清楚嗎?我的孩子,自然要跟着我的姓。”廖介川看着她,淡淡地說:“我要帶安安回美國。”
最害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幾乎廖介川話音一落,謝曉風就吼出來:“絕、不、可、能!”
“不可能?”廖介川脣邊的笑意漸漸擴大,“如果真要起訴,你猜,誰的勝算最大?法院會把安安判給誰?何況,那孩子也很親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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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曉風覺得,她今天來到這裡,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她氣急,胸口隱隱發着疼。如果當真上了法庭,當年那些……都會一一抖落出來。她還不想。
“廖介川,你知道嗎?這個孩子到來的時候,她就成了我的恥辱。”謝曉風冷冷望向廖介川,“你知道什麼是恥辱嗎?慶城的人他們都在嘲諷,老畫家謝甫聲的孫女不知檢點、濫.交、勾引富家子弟、未婚先孕……這些骯髒的污點,你知道,是誰潑給我的?是俞家!”
“我不止一次想過打掉她。可是後來我改變主意了。廖介川,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你的孩子的母親,是你曾經最厭惡最不想見的女人,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廖介川冷笑:“是。你謝曉風對我從來就沒有信任。我和章雪柔之間的事,只是你離開的一個藉口而已。你和那男人的關係別以爲……”
“閉嘴!我們的事,從來與旁人無關!是你先不要我……”謝曉風低下頭,垂落的手攥得緊緊的,“我比不上你的宏偉前途、你的建築大師的夢想、你的商業帝國,所以……我們的標價就是,每人二百萬!對嗎?”最後一句話,謝曉風是真的吼了出來。
長久的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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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介川打開一包煙,點着一根抽了一口,架在菸灰缸邊沿。良久,他才說:“別跟我提過去。既然你不養安安,那就由我來養……”
“廖介川!你現在什麼都有了,你還嫌擁有的不夠麼?憑你現在的身家,有大把的女人搶着爲你生孩子,你爲什麼非得搶安安呢?”謝曉風眼圈漸漸泛紅,“何況,安安現在有爸爸媽媽有奶奶,她很幸福。”
安安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如果廖介川硬要把她從身邊奪走,謝曉風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縱然表面構築得再過強大,她的內心仍然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母親。
她十月懷胎生下這個孩子,她是多麼漂亮,她有柔軟的頭髮,白嫩的皮膚,可愛的小臉,她給她取名隨安,寓意隨遇而安。在她絕望得想死的時候,她把她送了人。她不能養她,所以她給她找了一個完整的家,有愛她的爸爸和媽媽。一年年,一天天,謝曉風看着安安無憂無慮地長大,懂事,她還想看她戀愛,看她成家。
但是,現在,廖介川說,他要帶安安她。
以後,或許這輩子,她都沒有機會再見到她了。
怎麼可以?
這根本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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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介川拿起桌上的茶杯,放在手心裡把玩着。上好的骨瓷,形狀是含苞待放的鬱金香。他冷笑:“很抱歉!我畢竟是孩子的親生父親,自然要盡一個父親的義務。”
他還是不肯妥協,不肯退讓。
謝曉風嘴角苦澀,“你說吧,到底怎麼樣你才肯放棄安安的撫養權?”
廖介川直起身,眯起眼看她:“謝曉風,你口口聲聲說你愛安安,你不想離開安安,那麼,你可以爲她做到哪種程度?爲她犧牲到哪種地步?把你會的,都對着我使出來吧。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