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遠也不會告訴她了, 那個時候,他偷偷跑回來過。
分手之後沒過多久,他便被外婆強制送往國外。
對於這個外婆, 他從小就不親近。他的媽媽, 在俞氏還是個毫不起眼的小公司時, 嫁給了他的父親, 一個同樣毫不起眼的小建築師。這些年, 外婆從未管過他們的死活,如果不是出了章雪柔的事,她也不會注意到他這個毫不起眼的外孫吧。
可是, 對於外婆這回的安排,他不再叛逆反抗, 甚至覺得, 還不錯。
起碼, 他能安全逃離這個傷心地。
在那個陌生嶄新的國度,他舔舐着謝曉風帶給他的傷, 下定決心要把她當作一場感冒來忘掉。
年少輕狂,幸福時光,初戀最終會成爲一段過往。以後,他們將會經歷更多的女人、男人,他和謝曉風兩個人, 最終也會成爲彼此的過客。
*
但是後來的某一天, 他收到了爺爺去世的消息。
消息是他媽媽告訴他的。她是個身寬體胖的女人, 一直都以爲他和謝曉風只是吵架鬥氣, 隔一陣子就會重歸於好。媽媽後來大概不會算出, 這一隔,究竟隔了多少年。
謝甫聲, 這個一直教他國畫的老人,就這麼不聲不響地離世了,相較於曉風這個孫女,他的傷痛只多不少。他和老人的關係向來親厚,從小到大,他一直親密地稱呼他爺爺。印象裡,老人的身體一直很康健,雖然老人酒量比他好,抽菸比他兇。
他就這麼走了,猝不及防。
得到消息的時候,他正和幾個新結交的留學生聚會。外國人向來開放,那些限.制級的鏡頭在他周圍輪番上演時,他竟然沒有一點情.欲的感覺。接二連三的女人走過來發出邀請,只讓他感到厭惡。
初到美國時,他不是沒想過在精神和身體上放縱自己,可他做不到。他想,他應該是太習慣她的味道,習慣洋槐鎮的清新空氣,習慣聽從爺爺灌輸的傳統美德教育。
他並不屬於這裡,他身上還帶着洋槐鎮洗不掉的泥土氣息。
回到住處後,伏特加繼續一杯杯地灌下去,他發現酒精能讓自己思維敏銳,怪不得爺爺喜歡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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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爺爺,莫名的一瞬間,他想要原諒她了。
畢竟,他們還年輕,人的一輩子還有那麼長。
況且,他們還沒有真正開始柴米油鹽的生活。在磕磕絆絆,時日流淌,慢慢變老的過程中,現在看起來天大的事,也會慢慢看開看淡吧。
他不怪她。那時,她應該是太生氣了纔會這麼報復他的。一定是。
廖介川決定不再糾結,也不在乎她做過什麼,他想要握住的,不過是他們的現在和未來而已。
而且,爺爺死了,就剩她自己了,他得好好照顧她,照顧她一輩子。
暈暈沉沉地睡了過去,夢中似乎有人在輕聲喚自己的名字,柔和悅耳的語調,軟的讓人迷醉。可惜睡夢中他聽不真切,混亂的夢境裡,他似乎看到她悲傷的眼睛。
他已經好幾次做這樣類似的夢了,可能那天他傷她太深。她跑來找他,他卻說了那樣的話。
到底於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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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後,他衣服也沒有換,臉也沒有洗,急匆匆地定了一張回國的機票。
可是,爲什麼她總是帶給他失望呢。
爺爺的遺體告別儀式上,來了許多大人物,那些大人物他平常只在慶城的晨報和電視上見過。偶爾幾個他認識的,曾經拜訪過爺爺。
而他的曉風,就虛虛地靠在章景遷身上,兩個人如同一對新人,接受絡繹不絕的客人上前慰問。
儀式臨近結束,她終於忍不住激動的情緒哭起來,章景遷拿手捂住她的眼睛,揉着她的發頂,張嘴輕聲說着什麼,接着他看見她把臉埋進他的掌心……然後兩人旁若無人地相擁。
看得出,她很依賴那個章景遷。
還是那個章景遷。
他太介意了。
如果把此人換成另外一個男人,也許,他就不會那麼斤斤計較了。
再後來,她暈了過去,章景遷一臉的着急與緊張,當着衆人的面,攔腰把她抱走,同樣也離開了他的視線。
那晚,章景遷在她的房間裡沒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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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景遷不算是個愛玩的人,一直以來,也都有自己固定的女伴。他知道,在章景遷的那個圈子裡,那些有錢有勢的子弟玩過的女人數也數不清。他不明白,他的曉風爲何也要一頭栽進去,成爲那批女人之一。
他實在不願相信,她本質上,也是那種女人。即便章景遷現在喜歡她,可是這份喜歡會比他長久嗎?
他的手上,還捏着爲她挑選的戒指。那是很久以前他們在店裡她看中的,她說這個好看。
既然沒用了,他只好把它扔了,扔在老宅某個不爲人知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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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不願再去打聽她的消息了。
外婆知道他回去的事情後,他的那些培訓課程變得更加嚴酷苛刻起來。其實,他不喜歡掌管公司,做經理人,再說,他只是俞家的外孫,俞家那幾個舅舅不會把大權旁落他的頭上。
他更期望的,是把腦子裡的設計變成真正的地標建築。
但是,他已經不在意這些了。
人若是想站在高處,總會有一些犧牲的。
犧牲自己的夢想,換來他在俞氏站穩腳跟,打下根基,只要願意去學,去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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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陸奮狀似無意地說,他的曉風姐和那個男人一起離開慶城,去了德國。貌似,章景遷有在那裡長居的打算。
很好,他和謝曉風的故事,就到這裡完結。
只要那個人對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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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三年的時光裡,偶爾,廖介川也會意猶未盡地想起謝曉風,想起那些瑣碎的美好回憶。
但更多的,是對她的恨。
她最終選的那個人……不是他。
所以,這麼多年,他唯一的動力就是讓自己強大起來,與太多人爭,與太多事爭,步步爲營。他念念不忘有朝一日成爲人上人,衣錦還鄉出現在謝曉風的面前,告訴她,她當初的選擇是瞎了眼。
第四年,他從俞英航那裡,知道她生下了他的孩子。那個時刻,他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到了這個小舅舅身上,他可以恨着謝曉風,但決不允許別人對她說那種侮辱的話。俞英航醉了酒,臉上受了傷,還在咯咯地笑話着他,笑話他和她是兩個大傻瓜。
他逼問下去,俞英航寧願捱打也不再吐露半個字,他覺得一定有什麼秘密曾經被自己錯過了。再然後,耍點手段,他便知道了許多東西,一些他不該知道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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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找到她,其實真的很容易。
他太瞭解她了。
她還是太念舊,洋槐鎮、老宅、秦伯她終究捨不得斷了聯繫,就像她始終捨不得拋棄雪球。
他站在已經蒼老的秦伯身邊,看他撥着那個號碼,那時他的心是澀着的……他怕那頭不是她的聲音,怕已經成了空號。
當然,她最後回來了。
原來她已經回國,躲在她爸爸媽媽曾經生活的城市。他聽到了她臨走時告訴秦伯的話:老宅這裡她永遠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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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年春天,他放下手裡的工作,跑到俏江南會所二樓獨坐。
坐在臨窗的沙發椅上,看着對面小區的長凳上坐着的人。
女人已經不再年輕,但看起來還是那麼漂亮精幹。小女孩眨着眼睛,調皮地繞着她的膝蓋轉來轉去,偶爾張開嘴巴去咬她夾過來的飯。她拿了餐巾,伸手過去,不知說了句什麼,孩子捂着嘴巴笑起來。女人抱起她坐在椅子上,小女孩的小短腿,懸在半空,在桌子下面輕輕地搖着……
他往往一邊嫉妒成狂地看着,一邊聽着小梅念着私家偵探送來的報告。
她的生活作息很規律,早上六點半起牀,心情好的話會去廣場遛狗,八點準時上課,中午會在食堂或者外面用餐,下午五六點回家之後基本上就不再出來。
這種變態的監視,竟然讓他產生一種滿足感。
他們離得很近了。他的女兒,還有他的女人。
這一年,她的生活裡總算沒有了章景遷。
他回憶裡的他的女孩,已經成爲一個母親。他知道,她從小就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女孩,明明帶着點任性的倔強,偏偏身上有股溫婉的氣質作爲僞裝。
即便是七年後與他驀然重逢,她也能心平氣和地與他握手言談。
他費盡心思接近了她身邊所有人,費盡心思走進她的生活。
那天安安撲入他的懷裡,他看到她生氣的樣子,還是像以前那樣不自覺的咬住下脣,很熟悉,之前在爺爺家裡,她也有過這樣發急的時候。生氣起來眼睛瞪圓,格外的亮…她的身上有一股清新的皁香,那是他想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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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那晚的酒席,散的有些晚了,他聽着一個老總給自己家裡的一雙兒女打電話。突然想起,自己本當也是一家三口團團圓圓的,可他爲什麼活成現在這個現狀?他該去怨恨誰?他自己,還是那個很少見面的外婆?
他站起來,坐下來,站起來,又坐下,終於明白自己到底想幹嘛。他想打電話。他把手機放在耳朵邊上,安靜地等人說喂。
可是打不通,她一定把他加了黑名單。他無來由一陣惱怒,又想跑去見她。
她以爲他喝醉了,允許他在她家裡又吃又吐,包容着他的無理和無賴,可是到最後,她真的把他獨自拋下了,不再管他。
那種感覺真的很悲涼。
小梅來接他時,她已經睡着,小梅扶起他時說:“boss,她真是個心狠的女人。”
他唯有苦笑。他已經不確定,七年時光後她對他是否餘情未了,這中間隔了一個章景遷,或許,還有別的人。
可是,無論她還愛不愛他,他只想讓她呆在他身邊。
他想着要將她步步圍困,築起藩籬,逼她就範。即便,她還愛着別的男人,他也在所不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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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以爲,他們之間正在進行一場你追我趕的角逐。
不用慌,她跑不掉的,早晚,她都會是他的。
可他錯了。
不久後的某一天,那個叫高宸的她的竹馬敲開了他的房門。也許,他對安安刻意的靠近早就引起了這個男人的懷疑。
那天,他站在窗前,靜靜地看着窗外熙來攘往的街道,點着煙,在高宸開口之前,先給高宸講了一個故事。
高宸不言語,只是給他看一樣東西。
寥寥幾行字,只是一張醫院檢驗單,就打破了他所有的綺念。
那張單子上有他愛的人的名字,即便當年父親在他面前慢慢死去,也從未給他如此淒涼的感覺。
爲什麼會這樣?她太不會照顧自己了。
他想要回到她身邊,她必須待在他跟前。他捨不得她離他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