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城中一片死寂,進入北城門後,可見大街上一片狼藉,房倒屋塌,破爛物事丟了一地,還可見不少屍首撲在斷壁殘垣之處,散發出陣陣惡臭。
許尚義皺眉低罵道:“反賊當真可惡,好好一座縣城竟成了這副摸樣,去年我曾來過一回,這小城還是熙熙攘攘的熱鬧,如今竟然連人影也不見。”
身邊一名百戶疑惑的問道:“千戶大人,爲何連百姓也見不着?按理說官兵抵達,反賊逃逸,該有百姓出頭纔是;這文安縣少說也有上萬人口吧,反賊也不可能盡數殺了百姓。”
另一名百戶道:“這還不明白?要麼逃了,要麼被裹挾帶走了。”
許尚義皺眉道:“逃了倒是有可能,但裹挾帶走了卻是不可能的,沒聽那夫妻說,出城的反賊只有四五百人麼?裹挾了百姓那可是起碼數千人才是。”
“大人,逃了的話,爲何咱們沿途不見百姓蹤跡?按理說百姓們逃亡的方向應該是首選咱們霸州府一帶纔是,那裡可是有衛所駐紮的,反賊也不敢追趕放肆的。”
許尚義勒馬而立,回頭看看城門口正魚貫而入的士兵,自己率領的五百官兵已經進入大半了,兵器哐當哐當,雜沓的腳步聲噪雜的很。以這種噪雜之音,左近數條街都應該聽得到纔是,爲何沒人出來探頭,確實讓人生疑。
“新鎮寨千戶所官兵前來剿滅反賊,文安縣城的百姓們,你們不必再躲藏了,都出來吧。”許尚義高聲叫道。
餘音嫋嫋在空寂的街道上回蕩,卻無半個人影出現;許尚義皺緊了眉頭,後面的兵馬進來了,自己在前面不動,讓後面的進城的兵馬擁堵了起來,於是不得不策馬往前走,行不到數十丈,道路彎轉往右,只見街道上黑乎乎的橫亙着一道物事,天色太暗,看不清是什麼。
許尚義命人前去查看,片刻後就聽查看的士兵回稟道:“千戶大人,是桌椅大樹木頭攔住了道路,過不去了。”
許尚義一驚,這城內街道上橫亙着障礙是何道理,猛然間心頭一驚,叫道:“停,傳令後面的兵馬暫停進城。”
話音未落,便聽見後面的城門口的士兵一陣嘈雜騷亂,夾雜着驚駭的大喊大叫之聲;許尚義喝道:“發生了什麼事?”
“大人……大人,城頭上有人射箭。”
“啊!”許尚義一驚:“不好,中埋伏了,趕緊退出城門外。”
兵馬一陣大亂,許尚義帶着人掉回頭來欲往百步外的城門口趕,便聽到一陣亂叫亂嚷之聲響起,隱約聽到有人高聲叫道:“吊橋被拉上了,出不去了。”
許尚義驚的魂飛魄散,片刻之後,便聽的四方銅鑼鏘鏘,緊接着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四起,前面堆積在街道上的屏障冒出火苗,瞬間便成一道數丈高的火牆,將進城之路堵得嚴嚴實實。火光下,兩側的斷牆後,大樹旁,房脊上,城牆頭冒出無數個人影來,一個個手執火把,齜牙咧嘴的張口怪叫。
許尚義魂飛魄散,明白自己已經着了賊兵的埋伏了,賊兵引誘自己進城,將自己困在城門口這數百步的街道上,前有火牆阻隔,後面的吊橋已經拉起,這是甕中捉鱉之勢了。
更讓許尚義膽寒的是,四周的賊兵身影豈止是四五百人這麼點,起碼數千之衆,將四周圍了個水泄不通。
“哈哈哈。”一陣大笑聲傳來,左側高大的木樓頂端高處,一人邊笑邊喊道:“官爺,還記得小人麼?”
許尚義眯眼觀瞧,高處影影綽綽站着七八個人影,其中一人將火把湊近照亮自己的臉,高聲笑道:“小人是楊虎啊,城外咱們剛見了面,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許尚義簡直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子,賊兵居然還懂用計,故意在城外安排人給自己假情報,誘惑自己進城來,自己還深信不疑。
“放下兵刃束手就擒,不然爺爺們可不客氣了。”楊虎高聲叫道。
許尚義怒喝道:“反賊,你等居然敢造反,也不怕誅滅九族之罪。”
楊虎身邊一名疤臉虯鬚的漢子朗聲大笑道:“狗官,這時候還在說嘴,官逼民反,除暴安良,天經地義之事,給你十息時間,放下兵刃,你家劉爺可以留你全屍。”
許尚義怒罵連聲,高聲下令:“殺上城頭,放下吊橋,讓城外兄弟能來接應。”
衆官兵鼓譟往城牆上進攻,劉六一聲令下,頓時箭雨如簧,標槍棍棒石塊雨點般的從兩側砸下,緊接着,手拿各色簡易兵刃的賊衆蜂擁而出,將官兵堵在街上,雙方混戰在一起。
城門外也是亂作一團,兵馬正進城的當口,城頭上忽然現身數百人,弓箭一陣亂射,石頭一陣亂砸,頓時將行走在吊橋上的進城兵馬殺的人仰馬翻;前面的趕緊往城裡衝,後面的趕緊往護城河外退回,被城頭的賊衆將吊橋拉了起來,一下子將城內城外的官兵分割開來。
隨着許尚義進入城中的只有五百兵馬,隔在城外的有六七百人,但苦於無法進城,明知城內兵馬中了埋伏,卻只能隔河相望,無法援救。
陳寶大吼着下令弓箭手往城頭上射箭進攻,一面派數騎沿着護城河疾馳,想尋找能渡河之處,以及其他城門處是否能進入麼,然而他自己也知道,這一切只是徒勞罷了,賊兵既然設了這個套兒,又怎可能留下進城的道路。
天色已經全黑了,好在正值月半,一輪皓月升起在東方的天空中,讓陳寶還能見得到城頭上的情形,但這絲毫無助於戰事,射光了所攜的箭支,城頭上的賊兵也不過被射殺了上百而已,依舊無法攻入城中,而此刻城內已經是一片屠殺煉獄了。
許尚義全身浴血,手中的大刀砍殺了十幾名賊衆,無奈賊人人數太多,隨着士兵的一個個倒下,五百士兵能站着的不到七八十個,他的心也在漸漸變冷,大勢已去,今日恐要命喪於此了。
“反賊劉六,可敢與我一戰?靠着陰謀詭計算什麼本事?”許尚義吐了一口血水怒喝道。
劉六也是全身浴血,雙手的兩柄鋼刀都捲了刃,他身先士卒,也殺了十多名官兵。聞許尚義挑戰之言,啐了口吐沫緩步走上前來。
“六爺,犯不着跟這廝單挑,他是激您呢。”身邊的衆兄弟攔阻道,他們見識了許尚義的勇武,擔心劉六不是他的對手。
劉六斥道:“什麼話,你們是讓你家六爺今後縮着頭被人揹後閒話麼?都讓開。”
廝殺中的衆人都不自覺的停了手,自動讓開一片空地,劉六提着滴血的雙刀上前齜牙笑道:“你要單挑,便如你所願。”
許尚義默默走上前,將頭盔扶正,抹了抹臉上的鮮血,沉聲道:“好,雖是反賊,倒不失爲條漢子。”
劉六呵呵而笑道:“用不着你拍六爺馬屁,拿出你的本事來手低上見真章。”
許尚義道:“好,但我有個提議。”
劉六笑道:“我知道,不用你說,你若勝了,我便放了你和你的手下出城,我若勝了,你便命手下棄刀投降,免得多傷人命。”
許尚義嘿嘿笑道:“就是這個話,但我若輸了你便是個死,你若輸了我也不會留你性命,咱們之間只能活一個。”
劉六舔着嘴脣上的鮮血笑道:“好,快人快語,我喜歡,就這麼定了,你們都聽見了,便是我死在這位官爺手裡,你們也需遵守諾言,不然我死不瞑目。”
衆人默然,這時候講道義可不是時候,劉七暗中使個眼色,楊虎等人會意,悄悄命人在暗處拉上弓箭,伺機幫忙。
許尚義拱了拱手,忽然大喝一聲,拖動大刀疾步上前,行到劉六身前丈許處猛然間身子彈起在半空,大刀如一道閃電化了個半圓兜頭朝站在地上的劉六砍去。
劉六高叫一聲:“來得好。”
身子一扭躲過當頭劈砍,許尚義身子落地,後腿橫掃,劉六又是一個騰躍,堪堪躲過這一記掃腿,口中叫道:“來我文安縣城便是客人,我讓你兩招了,現在該我了。”
話音落下,手中雙刀舞的飛起,上砍下削連環出招,一時間‘噹噹噹’兵刃交擊之聲不絕,兩人鬥在一處,生死相搏之際都不留後手,出手狠辣快捷,看的周圍的衆人手心滲出冷汗來。